作者:玖月晞
燕羽也很忙, 上课、练琴、准备期末考、踩点音乐厅、组织过沙洲合练。
天气越来越冷,天空越来越阴霾, 他的?情绪似乎没受季节影响。一月十八号, 过沙洲的?新年演奏会在?帝洲音乐厅举行,容纳上千人?的?大厅座无虚席。丁松柏、宫政之等人?都?到场观演。
整场演出, 十八首自创自编曲目如行云流水。一行人?的?表演与配合堪称完美。近两小时?的?演奏结束时?, 现场掌声经?久不息。他们乐队又成功了。
演出结束后次日,唐逸煊从过沙洲账号里收到一份邀约, 转达给黎里。原来,某大平台要录制以架子鼓为主的?竞技比赛类节目《燃爆鼓手》。目前已招募吸引了众多海内外优秀鼓手参与。制片人?很欣赏黎里,月初向她发出邀请。但黎里太忙,没看私信。
唐逸煊说,帮她做过背调了,确实大平台大制作、选手出众门槛也高,是?个?含金量很足的?节目。黎里看着时?间在?春节后,就应下了。
之后,黎里完全投入备考中。燕羽期末考结束后,留在?帝洲等她,还陪她去了海音考试。
而?帝艺开考那天,燕羽没能陪她赴考。琵琶演奏家协会要开年度大会,确定新年工作计划,他作为理?事,需要参会。一整天的?行程很是?密集:工作会议、午餐饭局、工作会议、晚宴饭局。他作为最年轻的?一员,并不擅逢场交际,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他丝毫不像陈乾商那样左右逢源,更?像宫政之一般沉默寡言。只是?他不结交,也总有前辈来嘘寒问暖。
这一天的?交际比过去一个?月的?忙碌还叫人?疲累。快十点了,酒店宴会厅内仍是?觥筹交错,杯盘不散。
燕羽看着满世界的?人?影,忽然很想?黎里,便发消息:「你在?干嘛?」
她很快回:「考完去找邓老师复盘了,还练了帝音的?考试题,弄到现在?,刚上地铁。」
「晚饭吃得好吗?」
「吃了螺蛳粉。」
燕羽从手机里抬头,觉得面前金碧辉煌的?大厅很陌生?,他忽然起身,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离了大厅。
……
深夜的?地铁没什么人?,大家都?低着头玩手机。黎里拉着大大小小的?箱子,靠在?椅背上,有些困倦。
夜班的?地铁有种魔力,总能激发出人?内心最深层的?疲惫。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抹抹泪花了,呆滞地望住行程表。地铁到站,她发了下楞才反应过来,忙拖上一堆箱子下了车。
夜里十点半,地铁站像个?明亮的?大盒子,街道?上寥寥无人?。燕羽从出租车上下来,飞跑过人?行道?,冲进地铁站,跑上下行扶梯,快步下走。
才到一半就见黎里推着三个?箱子上了扶梯,她动作麻利,很快稳定好后,一抬头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像她经?常发的?那个?猫猫表情包——她P过一张张着大嘴的?猫猫,猫嘴里写着“燕羽!!!”
他眼角微弯,觉得打哈欠的?她像那只猫猫一样可爱。
她打完了一睁眼,看到下行的?他,惊住。他一手将背后的?包取下,另一手伸来摸摸她的?脸。擦肩而?过了,他快速下扶梯,转到上行扶梯,几大步追上来,接过她手里的?箱子。
黎里笑:“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燕羽说,“很累吗?”
“是?有点累了。”黎里垮了垮肩膀,道?,“大后天考完帝音,我要休息一周,什么书?都?不看,鼓棒也不拿。”
“好。”燕羽看她脚下,“到了。”
黎里走下扶梯,燕羽随之下去,走了没两步,忽唤:“黎里。”
“嗯?”她回头。
那时?,他们站在?灯光璀璨的?地铁口,站内空无一人?,街上人?车寥寥。风很大,吹得他们的?头发乱飞。燕羽冲她微笑,转身背对他。
他书?包里装着一束红玫瑰,被黑色冲锋衣衬得娇艳。
她惊喜得退后一步,笑得弯下腰,立马将花取出来抱进怀里。满怀玫瑰馨香扑鼻。
她好喜欢。他时?常会给她送花,白桔梗、小雏菊、粉玫瑰、向日葵……,但正红色的?纯束玫瑰是?第一次。
“好漂亮!”她赞叹。的?确,无论鲜花的?饱满度、新鲜度,还是?花束的?包装搭配都?极其精美,“哪里买的??”
“吃饭的?酒店里有个?花店,觉得这束最好看,想?给你看看,就买了。”
黎里搂着花束,走进寒风中,想?着他经?过花店时?停下脚步思?索的?模样,心里暖得像热流淌过。
逆着刺骨的?冷风回到家,关上门,人?就温暖起来。住了大半年,当初简陋的?出租屋早已大变样,浅蓝墙纸,粉色沙发,米色短绒地毯,水绿色窗帘,连床也换成了白色的?大木床,床垫松软;藕荷色的?被子蓬松贴肤,像温馨的?梦境。
黎里进屋就把玫瑰摆在?书?桌上,洒了水,拍了好多照片。灯光照着,玫瑰美好得像艳红的?丝绒。
燕羽拉开冰箱,说:“给你煮一小碗汤圆?我怕你晚上没吃饱。”
“好啊。”她是?真饿了。
她太喜欢那玫瑰,又拍了几张,听见厨房抽油烟机的?声响,走过去。燕羽背对着她,照看着锅中的?水。
这段时?间她太忙,他承担起一切家务,凡事都?不用她做。她从背后搂住他的?腰,什么也没说。
他抚她的?手,说:“去洗澡吧,洗完刚好吃汤圆。”
“好。”
黎里冲了个?澡,洗完脸了将绑头发的?皮筋抽下来,不想?没拉住,皮筋弹进洗手台跟墙壁的?缝隙里。缝隙窄而?深,光线暗,平时?掉了东西进去根本看不清也捞不上来。她没打算捡,只随意探看了一眼。
她收回目光,重新在?抽屉里拿皮筋;但绑头发时?,不知为何,觉得不太对。她又多看了一眼,微微蹙了眉。
她打开手机电筒,趴在?缝隙边,照进去。缝隙深处一道?刺眼的?折射光。
黎里站直身子时?,表情很空,不知在?想?什么。她突然抓住洗手台,像是?用了生?平最大的?力气使劲一扯。洗手台竟整个?被她拖动,发出一道?极其刺耳的?刮地声。
厨房里,燕羽听到,将手中刚盛好的?小汤圆放下,静止了。
浴室里,那道?满是?污垢的?缝隙大裂开,黎里的?发夹、头绳、皮筋垫在?地上。上头一把很新的?沾满血迹的?壁纸刀,刀刃推出四五格,刃上、鞘上全是?血迹。
黎里捡起那把刀,就那么托在?手里,走了出去。
燕羽在?厨房里清洗煮锅,知道?她出来了,站在?他身后,但他没回头。她也没叫他。
他一直把锅洗完,拿厨房纸擦了手,才拿起汤匙,舀了点白糖放进汤圆碗里。
他端着小碗出来,经?过她身边,像根本没看见那把刀。他把小碗放在?书?桌上,这才回头看她,表情平静而?淡漠。
那一刹,黎里忽然觉得他很陌生?,陌生?到离她很远,陌生?到她以为自己触碰到了看到了他的?心,但其实一直隔着一层透明却坚硬的?玻璃。
这个?认知叫她颤了一下,轻声:“哪天?”
燕羽沉默。
她再?问,用了力:“哪天?”
他终于答:“什么哪天?”
所以不是?一次。
黎里微吸了气,屋外北风在?呼啸,刮得她脑子一扯一扯的?疼。她竭力叫自己平静:“掉进缝里,是?哪天?”
“上周。”
黎里懵了懵,不敢相信。她以为,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她以为她把他照顾得很好,牵着他慢慢走出来。可,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割的?。她明明每天都?陪着他,每天都?看着他吃药。没有一天懈怠过。
可……就这么突然,失败了。
“这刀,用过几次?”
他又不讲话?了,没有声音,没有情绪,像一抹空气。
一股无力感从脚底爬上来,黎里轻声:“你非要我每个?问题都?问几遍?”
他回:“四次。”
她再?度一愣,掐紧了带血的?刀,问:“什么时?候买的??”
又是?长久的?沉默。
头顶的?灯光晃人?眼,他的?无声把她逼得莫名头痛,几乎有些晕眩时?,他开口了,语气寻常像是?回答加减法:“南岛回来那天。”
黎里的?心一下被扯撕开。
那是?他们最开心快乐的?一段时?光。可不想?,金色的?帐子掀开,里头千疮百孔。所以,都?是?假象吗?她一时?不知,是?病欺骗了她,还是?他欺骗了她,又或者,是?她自己骗了自己。
她垂下头,手指抠着那把刀,低声:“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说好了,你想?买刀的?时?候,要跟我讲的?。是?不是?——”
“不想?讲。”他突然打断,很轻地拧了眉,像是?厌恶她提及这个?承诺。
虽然知道?他生?着病,但他语气里的?不耐烦还是?叫她刺痛了下。
“好。不讲。”她点点头,“那……能不能告诉我,最近是?碰到什么事了吗?发生?了什么?”
而?这句话?像是?一拳击中燕羽的?心脏,他眼睛空了。
“没有。”他表情木茫,说了实话?,“什么也没有。”
没有碰到什么事,没有不好的?事发生?,他只是?……又被抑郁拖了回去。他无能为力。如果一定要说,大概是?某种心有不甘,某种自卑,某种说不清的?茫然和疲惫。可其实,没有任何具体的?事。
但他就是?,累了,然后,好像要输了。
这样的?认知给了他重重一击,或许,他没救了。
黎里看出什么,上前就要抱他;但他受惊了般后退,条件反射地说:“别碰我。”他轻声,“你别碰我。”
黎里怔住,心如坠冰窖。他也愣住,彼此对视着,同样的?惊愕与伤痛。
燕羽想?说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看着她心碎却强自镇定的?眼神,他心痛欲裂,继而?恐慌。现在?,此刻,这就是?他最害怕恐惧的?场景——他彻底被黑暗裹挟,开始伤害她,而?无能的?他完全无法控制。
“好,我不碰你。”她竟竭力抿了下唇,侧过头去。
屋内陷入寂静。
她垂首看着地毯上的?娃娃,催眠般跟自己说,没事,会好的?。
而?燕羽站了会儿,努力拧紧自己,人?像是?又静下去了;他走到桌边,搅了搅那碗汤圆,说:“快吃吧,过会儿冷了。”
一瞬间,像是?一根弦被割断。黎里抬头:“这就是?你现在?能跟我说的?话??”
燕羽脑子里那根弦也断了,他看向她,很静:“你想?我说什么呢?”
他语气挑衅,眼神防备。像是?第一次,他明目张胆地缩进壳里,将她排除在?外。
她看懂了,一股愤怒涌上来,不是?对他,但是?对谁,她不知道?。她竭力克制住了,问:“你割的?哪儿?”
他又不说话?了,无尽的?沉默。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他曾说过,他能把人?逼疯。
她突然就疯了,上前抓住他左手袖子往上撸,没有,右手,也没有。燕羽站在?原地,任她由她,被她弄得摇摇晃晃。终于,她扯开他衬衫,腹部一道?新鲜的?极长的?伤疤,甚至缝了针。
她张着口,嘴唇直抖,痛彻心扉。
“你不疼吗?”她泪水纷落,颤声,“燕羽,这么伤害自己,你不疼吗?!”
她疼得快要死掉了。
燕羽静静看着她,面庞像没有风的?湖,不起一丝涟漪,没有半点情绪,但一行泪,从他脸上滑落。
“就是?太疼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去结束那种疼痛,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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