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 第177章

作者:玖月晞 标签: 现代言情

  燕回南大愕,忙劝:“不是的儿子,那都是我说的浑话!你不是,知?道吗?你已经?很厉害、很强大了。你现在多优秀啊,就再没见过有你这么好这么优秀的孩子。”

  燕羽不知?听也没听,气息像一缕丝:“这么多年,我以为是我没反抗,所以会输。可其实,反不反抗,都是一样的结果。生来就注定的。”

  他?保护不了黎里,保护不了自己,保护不了他?的家?。也争取不到公义?。身?而为人残留的最后一丝力量、尊严都被摧毁——他?保护不了任何他?在乎的人。哪怕凭自己咬牙努力到如今,奋斗得到所有,却依然是可以随意被践踏的。

  就像他?的一个噩梦里,出现了黎里和?一个小孩。可有很多的恶人围攻,他?保护不了黎里和?她?怀里的小孩。最后,他?像他?爸爸一样,活在一生的悔恨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燕羽轻声道:“爸爸,我就是不同层面上的,另一个你。”

  黎里听言,心狠狠坠落,摔砸得四?分五裂。

  她?忽然意识到,对他?最致命的打击,并不是十二岁时的身?体伤害,而是如今的精神?摧残。

  摧毁他?的也不是所谓性侵,而是世界观的崩塌。他?要活下去?,就必须接受这个世界是丑陋肮脏的。那为什么不去?那个玻璃般的世界呢?有那么个世界吧,更干净,更透明。

  黎里一瞬要涌泪,怕影响他?,以接水为由,慌忙跑出去?。

  燕羽呆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望着她?背影消失后那空荡的门洞。

  燕回南心如刀绞,痛苦嘶声:“儿子,你怎么会是我呢?你比我好几万倍,你不会是我,也不会有这样的命运。你现在生着病,身?体很脆弱。先不要胡思乱想,越想越转不过来。我们好好休息,等身?体好了再想,好不好?”

  燕羽将眼神?收回,苍白的脸望向他?,朝他?伸手。

  燕回南凑近:“怎么了,孩子?”

  燕羽的手触碰到他?略显花白的鬓角,拂了拂,燕回南霎时红了眼。

  燕羽眼睛很轻地弯了下:“爸爸,我知?道你不容易;知?道当年,你有苦处,你很难。我也知?道,你尽力了。我不怪你。”

  这是他?第一次对父亲说这种话,燕回南死?忍着,眼睛血红。

  燕羽喘了口气:“你是个好爸爸,所以老?天又给?了你一次当爸爸的机会,给?了你一个好的孩子。好好教燕圣雨吧。”他?说,“你们是很好的父母。现在家?里条件好了,好好把他?养大,不要再让他?受欺负。他?会胜过我的。我也希望他?胜过我。”

  燕回南承受不住,霎时嚎啕:“是我卖儿子!是我卖儿子啊!”他?猛地打自己脸,抽自己巴掌,抽得脸颊血红,嘴角裂开。于佩敏拦抱住他?,放声嚎哭。

  燕羽偏过头去?,不看他?们了。

  “以前挣的钱,在你们那里。版权,将来都会是你们的。来帝洲后挣的,在我卡里。我要留给?黎里。如果我走了,一定要给?她?。不然,我死?了也会怪你们。”

  于佩敏大哭:“你别想这些,你会好的。就算为了黎里行不行?我知?道你对我跟你爸爸失望,觉得哪怕你走了,我们还有燕圣雨。那你想想,黎里呢?她?还有什么?她?这孩子从小那么苦,你走了她?还有什么呀?!”

  燕羽嘴唇发抖,顷刻间落下两行泪。蓦地一阵撕裂般的痛苦驱使着他?俯身?,哇地一大滩清水呕吐进垃圾桶。

  他?反复作呕,却没东西能吐,差点把胆汁呕出来。母亲哭着给?他?拍背擦汗,他?复躺回床上,阖着眼喘气,胸膛剧烈起伏。

  黎里打了热水回来,眼睛湿润,刚擦拭过;见病房里哭成这样,有些怔愣。

  燕回南拉了于佩敏出去?,让他?俩处一会儿。

  燕羽听到她?脚步声,疲惫睁眼,也不说话,静望着她?,一张脸苍白得像透明的玻璃纸。

  “在想什么?”

  “就想看着你。”

  两人就那样对望着,含着无尽的心酸与疼惜、不舍与爱恋。

  黎里哽咽:“会后悔吗?”

  燕羽知?道她?意思,摇了摇头:“一点都不。哪怕结局改变不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还是开心,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

  他?微微笑了。只是在病中,那笑容格外苍白虚弱。黎里心酸,含了薄泪:“是不是我害了你。是我让你想要反抗了,可结果……燕羽,我懂那种感受,本来或许没什么,可拼尽全?力,冤屈却没解决,就会更痛苦千百倍……”

  “不是……”燕羽握住她?手,阻止了她?的继续;他?见她?痛苦自责,心痛之下急切起来,“我说了,一点都不后悔,我很高兴做了这件事。”他?目光紧锁着她?,“黎里,认识你,和?你在一起,是我人生最好的日子。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太?好。”

  他?情绪翻涌地说完,太?疲累,闭了闭眼。

  “你是有钻石心的女孩。我真想像你那样,但我却太?脆弱,玻璃一样。”他?说,“对不起,我不是颗钻石。”

  “没关系。我偏偏喜欢玻璃。”她?微笑,泪落。

  燕羽怔住,湿润的眼神?凝望住她?。

  “我就喜欢这样的你,总是心软,总是温柔。”她?趴到床边,手拂他?脸颊,“你很坚强,真的。只是遭遇的太?过。不要自责。”

  “有人天生能跑很快,有人怎么都跑不快。有人很容易累,有人怎么都不累。我或许天生心大,你呢,你可能就是一个跑不快的小孩,所以总是淋雨。但这不是你的错。只是,你的伞来得有点迟。”一股巨大的悲痛将她?攫住,她?呜咽,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来得太?迟了……我也好遗憾,遗憾没有来得更早,在那些伤还没有那么深的时候。是不是这样就会好一点。我好遗憾啊。”

  “别哭。”他?似乎也幻想了下,抹去?她?的泪,“要是有天……你不要怪我,不是我不努力。但有时,我控制不住。”

  “我知?道你尽力了,我不会怪你。但你能不能坚持一下。道别,再迟一点。能多一天是一天。”她?心碎哭道,“我还没准备好。”

  他?轻声:“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什么时候都不能!”淬着剧痛的恐惧感把她?死?死?锁紧,她?骤然泪崩,“什么时候都不能!七十岁的时候,不行,八十岁……九十岁才行!”

  她?太?害怕了,这些天压抑的痛苦悲伤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惧怕他?下一秒就会离开,从她?眼前消失。仿佛此生从未如此刻这般恐惧,她?伏在他?怀里,怨恨大哭起来:“我恨他?们一家?!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同归于尽!全?部去?死?!”

  她?嚎啕不已,哭得浑身?颤抖,脖子背后全?是热汗。

  燕羽搂住她?,脸颊贴在她?脑袋上,泪滴进发里。她?的痛苦她?的恐惧,顺着她?颤抖的身?体和?她?的哭声,传抵他?心里。

  她?紧紧将他?箍住,像攥着唯一的所有物?。她?彻底失控,嚎啕嘶声:“我要杀了他?们!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她?激烈的惨叫引来护士。几个护士见两人搂在一起,哭到崩溃;赶紧将黎里拉开,摁到一旁病床上。她?哭到呼吸不畅,不停颤抖。护士们两边安抚,好不容易将两人平息下去?。

  黎里太?累太?痛,宣泄释放后,一觉沉沉睡去?。

  等她?醒来,是又一个天亮。窗外,夏季的天空更蓝了,阳光也明媚。

  

  燕羽穿着病号服,在隔壁床上,很慢地在吃早餐。她?盯着他?看,天光透过窗子洒在他?身?上,笼着层淡淡的光晕。

  燕羽察觉她?醒了,扭头看她?,眼睛弯了弯。她?怔了怔,他?状态比昨天好了许多。

  于佩敏看着也轻松了些,说:“黎里,你跟燕羽一起吃早餐吧。”

  黎里下床爬去?他?床上。小桌上摆着白米粥、牛奶、馒头和?鸡蛋羹。他?胃口还行,竟吃了不少。

  黎里见他?精神?竟不错,愣了愣,问:“昨天睡得很好吗?”

  “很好。没做噩梦了。”燕羽冲她?浅笑,“很饱地睡了一觉,很舒服。”

  她?哦一声,拿起馒头咬一口,说:“那多吃点。吃好睡好,身?体好了,心情才会好。”

  “嗯。”

  他?虽然吃得很慢,但很听她?的,吃了不少。

  饭后,他?下床走动了好几圈,还去?跟徐医生单独聊了会儿。回病房时,天蓝得像一块照相背景布,挂在窗户上。黎里正坐在床边削苹果。

  病房里很安静,有刀刃擦过果肉皮轻微的沙沙声。

  燕羽坐去?床边,低头看她?。她?削得很认真;缓慢地一手转着苹果,一手推着刀刃,苹果皮一圈一圈,慢慢变长。

  她?紧盯着,有些紧张,削到一处以为会断,差点手抖;但还好没掉,她?松了口气,继续慢慢转刀。

  燕羽盯着那晃动的长果皮看了会儿,她?抬眸瞧他?一下,笑了笑。

  “你在干什么?”

  “我刚许了个愿。”

  “许愿?”

  “苹果皮不断,你就会好。”

  燕羽未言,见她?小心翼翼,将果皮削到底,又在苹果屁股上挖个洞,最后一点皮也完美连接着,一长段哗啦掉进垃圾桶。

  她?眼睛亮起,看向他?:“没有断!”

  燕羽静看她?半刻,微笑了:“那你的许愿会灵。”

  那之后,他?睡眠变好,胃口渐回,竟真慢慢好转起来;在医院住了些天,医生检查无虞,出院了。

  出院后,燕羽去?学校找了宫政之教授,说想转去?作曲专业,重读大一。

  宫政之很震惊。

  他?知?道燕羽住院一周,猜到了怎么回事。但以为这次他?会像以前那样好起来,却没想他?做出这种决定:“作曲专业?什么意思?”

  窗边阳光太?亮,照得燕羽脸色虚白,他?沉默了许久,还是艰难。话说出来,没那么容易:“不学琵琶了。”

  “你……”宫政之惊愕得从椅子上站起,急急走了几步,问,“你那天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燕羽没讲话。

  “你这孩子!”一贯沉定的教授难得急了,“这样吧,你不想进协会,就别再去?了。什么研讨、文化周、比赛,不管什么活动,不想参加,全?都不参加!你就好好当你的大学生,好好在大学里学习。”

  燕羽还是没做声,眼眶红了。

  “你走到今天多不容易,多难呐!”宫政之痛心不已,眼睛湿了,“燕羽,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能走到像你今天这样的。你知?道这……这有多可惜吗?!你那么喜欢那么热爱琵琶,你舍得吗?燕羽——”

  “教授。”燕羽听不下去?了,仓促打断。他?看着他?,很勉强地弯了下唇角,“这场仗里,我输了。但另外一场,我还想赢。我还想活下去?。我也还有放不下,想要保护的人。我想听医生建议,远离这圈子,病治好再说。”

  “医生说要多少年?”

  “不知?道,三四?年?很多年?”他?眼神?飘忽,略有躲闪,“或许,那时候再回来;或许,就不回来了。”

  宫政之没吭声,中年人的鼻尖霎时红透。

  他?格外疼惜燕羽,一来是真的惜才,遇到他?这样拼命的天才不容易。二来他?也是普通出生,凭着天赋努力与毅力走到如今的位置。

  在圈子日益固化全?是世家?的今天,燕羽这样凭一己之力杀出重围的天赋者?努力者?,怎能不受青睐,怎能不叫他?扼腕可惜呢?

  可如今,实力如他?,也护不住这个学生。

  一时间,悲怆上来,教授眼眶全?湿。两行浊泪滑落。

  办公室里安安静静,燕羽起身?,对他?深深鞠了一躬,说:“这些年,承蒙您关照。叫您失望了。”

  ……

  从办公室出来,泪雾还未散,碰上唐逸煊。他?听说他?出现在学校,立刻赶来。再听他?说了怎么回事,简直不敢相信,一顿疯狂输出加劝阻。

  燕羽只一句:“我就希望,好好活下去?。”

  唐逸煊就卡壳了:“放弃这个,你就好了?”

  燕羽看了眼廊外的阳光:“不知?道。但我现在不想弹,所以不弹,就这么简单。”

  唐逸煊良久道:“如果是这样,我也不好说了。你怎么开心怎么舒服,怎么来。……燕羽,我知?道你很难,很苦,但会好的吧?我们都希望你好,不论你做什么。”

  “会好吧。”燕羽说。

  他?现在,只想远离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