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 第37章

作者:玖月晞 标签: 现代言情

  方?下?巴他们以为他作秀,直到围观的人闻到刺鼻气味,大喊不好。他们才知出了事?,立刻将?人送去医院。

  到了医院,老黎咬着牙不肯洗胃,死犟着抓方?下?巴的手,要他把东西还回来。可货早被转手了,哪里还得回来。那人想甩开老黎的手,甩不脱。老黎像恶鬼一样缠着他要那车货。

  何莲青赶来,嚎啕大哭,求他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黎辉跟黎里也各自被老师叫来,双双呆怔。

  老黎满脸满眼的泪,松了口,但来不及了。

  喝毒药的死法是很痛苦的,他疼得凄嚎,据说医院对面街上卖水果的都听得见。

  后来,江州人说起这事?,啧啧咂舌,说一车糍粑值得了多少钱,撑死三千。何至于发了疯癫给自己灌药,要钱不要命的?还是平日?里个?性太强太倔,稍不顺心就要拼命。

  但这三千块是他一家人一个?多月的生活费,是他们想攒给女儿学架子鼓的钱。

  也有人和老黎说过,既然家境普通,学什么音乐呢。那是有钱人才配接触的玩意儿。

  可老黎想,他女儿就爱这个?,就是不会读书,怎么办呢?总不能做他的女儿,就没?资格喜欢这个?吧。

  他一不偷二不抢,无非是累点儿苦点儿,每天多拉几车沙,多送几趟货,多帮老婆在店里干一些活,少抽点烟少喝点酒,攒一攒挤一挤,还是能让孩子开心的。

  他不信,穷人,普通人,怎么就没?资格追求开心了?

  可他不知道?,穷人是没?资格上赌桌的。

  他不该拿命去赌,穷命太轻,不值钱。或许他心里太冤屈,已经很努力地在活,却?还是要被欺压。

  而往往,穷人因为没?权去抵,无势去抗,也没?钱去宽容,什么也没?有,只有贱命一条;所以很容易就把命赌出去。是啊,确实没?别的值钱的东西能摆上台面去抗衡。

  可甚至,连命也是很不值钱的。

  那天,黎里被老师叫出教室,送往医院;站在急诊室看着她爸爸面容扭曲全身痉挛在病床上抽搐惨叫时,她明白了这个?现实。

  医院里很乱,急诊室里的轻症病人竟有闲情围着,议论纷纷。

  他们说,不至于啊,太犟了。

  说,脾气太倔个?性太强,害人又害己。

  说,唉哟,孩子还这么小,太不负责。太疯狂了。

  随即,发生了一件更疯狂的事?。一直不说话的黎辉突然朝那方?下?巴冲过去,捅了他十几刀。

  急诊室里四散的人群,疯狂的尖叫,满地的鲜血,飞溅了血滴的日?光灯……

  那一幕的很多细节,黎里到现在都还记得。

  她说:“有个?在吊水的,本来杵在跟前看热闹,后来吓跑了。他那根针管还吊在那儿,荡来荡去,一直在滴水。”

  她整个?事?情讲得很慢,有时闭着眼,有时大着舌头,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支离破碎,没?有逻辑。

  但燕羽一字一句听得很认真,也全部听明白了。

  黎里讲完,小屋陷入很久的沉默。

  “我讲的,跟你听过的,很不一样吧。”

  “事?情是一样的。”

  爸爸因一车糍粑,威胁喝农药;初中生的儿子在医院十几刀捅死人,是他早就知道?的。

  黎里垂下?眼:“人,很不一样。”

  “嗯。”燕羽说,“我本来也不信他们讲的。”

  黎里一愣,扭头看他。

  他也转过头,目光沉定:“你说的,才是真的。”

  黎里的鼻尖一下?红了,眼里漫上薄薄的泪雾,呜咽:“燕羽你别听别人讲。我爸爸不是疯子,他是个?很好的人。对妈妈、哥哥、还有我,都很好的。”

  “我感觉得到。”燕羽说,“他把你教得很好。”

  他不知道?这句话,她明天醒来还记不记得。但或许正是不确定,他才会说出口。

  而当?下?,黎里猛地低头将?眼睛埋在被子上。泪液泌出,濡湿棉被。

  很久没?人用这个?字说过她了。

  头一年,街坊邻里,包括艺校学生,都说她爸爸和哥哥是疯子,她也差不多,要离远点。

  除了谢菡,她没?有朋友。谁都不喜欢她。当?然,老毕对她的讨厌远在这事?之前,他是单纯的嫌贫爱富。

  一开始,有人欺负她,她都狠狠打回去。自己破一块皮,就咬下?别人一块肉。黎辉进去前跟她说,要她保护好妈妈,保护好自己。

  她也不能靠谁,只有靠自己。

  何莲青没?再?婚前,有邻居在家门口大骂,何莲青不敢回嘴。她操棍子上去把人打走。大人打不赢,就揍人小孩,非得搞到人家不敢惹为止。

  学校有人当?面说她,她也没?废话,直接扑上去打;给她造黄谣的高年级男同学,她也敢拿椅子砸。

  后来,就没?人敢惹她了。大家背地里都说,她是个?疯子。

  可现在,他竟然说,爸爸把她教得很好。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好。

  或许真的醉了吧,醉里梦里的好。

  她默默落了会儿泪,止了。

  被子上有淡淡的樟脑味,混合着棉织品被烘烤的干燥香气。

  她觉得好累,像走了很长很冷的夜路;但又很放松,像夜路走完,终于掉进温暖的被窝。

  她身子一歪,侧倒在了沙发上:“我有点困了。”

  燕羽稍起身,拉了拉被子,将?她后背盖好:“睡吧。”

  “我还有个?问题。”她头枕在沙发扶手上,困倦地看他。

  “什么?”

  黎里手伸出来,在侧方?脑勺上画了一下?:“你这里,怎么摔的?”

  “我不是说过?”

  黎里闭了眼,又睁开,是真的很困了,但人很执着:“前因,后果。”

  燕羽坐进沙发。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知从哪儿说起,还是确实不想说。

  其实不复杂,无非那天回家,燕回南说,亲戚几家人在KTV唱歌,让他一起去玩。

  燕羽说不去。燕回南居然直接上手拖他出门。

  燕羽实在没?心情跟他争,就去了。想着很快就回。但到了KTV,包房里一个?亲戚的影子都没?有。

  燕羽以为,燕回南又发酒疯,有什么费口水的“知心话”要跟他这个?儿子讲述,坐了下?来。

  但很快,几个?公?主进了包间。

  燕羽冲出去时,撞上走廊上的燕回南,他攥着他胳膊往包间里推,说:“老子要让他们都看看,老子儿子是正常的。”

  燕羽几乎疯了:“你是不是有病?!”

  燕回南回吼:“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没?病就进去。”

  燕羽极力挣开他,跑出走廊;

  大厅有一道?很高很长的从二楼通往一楼的台阶,燕羽闭上眼睛就踩了下?去。

  他摔滚下?去,脑袋砸在台阶下?的大花盆上,淌了一摊血。意识彻底模糊前,燕回南冲下?来,抱着他,冲前台哭喊着打120……

  墙上的挂钟沉重而缓慢地走着,燕羽脑子里回想一遍,但终究,一句话没?说。

  他希望此刻黎里睡着了,又希望她没?有。还想着,听到黎里模糊唤他:“燕羽。”

  “嗯。”

  夜里,她声音很轻:“为什么,你把你的世界关得那么紧?”

  燕羽忽感茫然,白炽灯照得他眼前发花,有种时空错乱的错觉。

  她醉了,不会记得的;不管他讲什么,她都不会记得。

  燕羽,你可以讲一点,关于最近,关于过去,关于很久前……哪怕不讲具体?的事?,讲一点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的情绪……

  但,他依然开不了口,一个?字也开不了口。

  说点什么吧,关于自己的,哪怕一点。

  他嘴唇微动:“我……”

  黎里等了很久,才问:“什么?”

  燕羽沉默许久,说:“我困了。”

第26章 chapter 26

  黎里一夜安眠。

  醒来的时候, 竟有种久违的放松。

  天光已大亮。

  窗户上挂了张老旧的印花窗帘,帘子与墙壁的缝隙里透出白光。外头天气很?好。

  她迷糊坐起身,思绪被挂钟走动的声音牵引, 挪眼一看, 三?点了。

  她顿时醒了, 摸开手机,上午九点多。那?钟不准。

  她喘了口气,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室内。

  典型的江州老房子,白墙面,灰地坪。客厅不大,摆设简单而?陈旧,一张小沙发,两三?把木椅。后墙根一张四方木桌,上摆水壶水杯类物件, 墙边倚着?一把苕帚簸箕,再无其他。

  黎里依稀想起, 这是燕羽外婆的家。

  昨晚……她记不起来了。

  只模糊记得,他背着?她走了夜路, 拿热毛巾给她擦脸擦手, 别的丁点儿记不起来。

  此刻燕羽不在。但?沙发旁多了个小型取暖炉,炉侧的取暖条开着?, 一旁小板凳上放了两个打包的圆纸盒——是一碗粥, 一个卤鸡蛋,一块米糕。还是热的。

  黎里捧起那?碗粥, 边吃便观察这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