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月晞
早晨在江边小屋醒来?,燕羽人不就在了?。她去?船厂找过,北风萧瑟,一地空船,没有人影。发消息问他在哪儿, 也没有回复。
直到下午,他才说在家, 并约了?晚上三人的合练。
下午的课一结束,黎里就去?占了?个小排练室, 自己练着?鼓, 暗自希望燕羽先到。
快上晚课时,有人来?了?。
果然是燕羽, 她当即一笑。燕羽抿唇, 走去?一旁放琴盒,拿琵琶。
窗外夜色弥漫, 室内日光灯照着?, 他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情绪不振。但?他一贯安静无波, 旁人也难察觉。
黎里瞧他一会儿,问:“你好像精神?不太好。”
燕羽正拎起?琵琶,顿了?一下,说着?:“昨天没睡好。”另一只手似想抬起?揉眼睛,想到什么,悬在空中半秒了?,不太自然地伸向?琴盒,将它关上。
黎里无声看着?,没讲话。
燕羽余光知道她在看他,半刻后?,说:“我周末会去?帝洲,有个演出,待一周左右。”
“哦。”黎里应着?,过了?半晌才意识到他是在跟她“分享”,后?知后?觉地开心了?,晃着?手里的鼓棒,说,“祝顺利。”
“谢谢。”
很快崔让来?了?。三人开始合练,第一遍有些不畅,但?越往后?默契见长,效果也越好。
之后?一周,黎里一边准备校考,一边练习汇演曲目。中途,她搜过燕羽说的那演出,竟是顶级琵琶大师宫政之先生的独奏会,在帝洲音乐厅连开三场。邀请的演奏嘉宾都是笛子、古筝、钢琴名师,而燕羽的名字也在其列。
黎里看到了?专门?为他而买票的网友:“羽神?终于又出现了?!我要去?帝洲看他!”
“好难得,八月后?就没见过他了?。”
“高三要准备考试了?吧。普通比赛和演出都不参加了?。”
“他要‘准备’考试?帝音的门?不是横着?进?倒着?进?,想进?就进??”
“我已经拿到今晚的票!燕羽等我!”
“昨晚已看,羽神?就是羽神?,好厉害!老宫接班人了?属于是。”
“宫蘅也上台了?,先前嘉宾单上没看到她。跟我羽配合绝妙了?。”
黎里还在视频平台上搜到了?他账号“燕羽”,头像纯黑,一个作?品也没有,但?粉丝竟有八十多万。关注只有一个,是个叫“过沙洲”的号,粉丝一百多万。
“过沙洲”是国乐西乐结合的乐队,发布视频不多。置顶是一场今年五月份的中西乐演奏曲目。燕羽在中心位。其他表演者黎里眼熟:livehouse里上台玩场子的。
那晚弹贝斯的主唱女?生专业竟是古筝。
黎里在“过沙洲”关注列表里看到了?她名字,谢亦筝。她粉丝十来?万,视频内容五花八门?且不规律,弹贝斯,滑雪,骑摩托,撸妆,拌沙拉……
最新视频是上周发的,黎里一看封面就点开了?。
光线昏暗,音乐嘈杂。燕羽靠在沙发上,微歪着?头,睡着?了?。少年沉睡的侧颜清俊美好,因光线翳暗,他脸颊看上去?格外柔软。
谢亦筝画外音:“这人秒睡诶,秒睡。我话没说完他秒睡,服了?。”一个男生笑:“知道你blabla一通废话多无聊了?吧?”拍摄者去?打人,拍摄结束。
重复播放,黎里又看下燕羽的睡颜,点开评论,
“我去?,燕羽大神?!姐姐多发点!”
“说话的是煊哥吧,欠扁!打他!”
“看我看我!过沙洲什么时候搞演出!”
“这是在哪儿?!帝洲吗?我羽去?帝洲了??”
黎里正要退出,却见谢亦筝刚发布了?新视频。在火锅店,燕羽穿着?件高领白毛衣,正往清水锅里倒绿叶菜。他并没有看镜头。
“一个滴辣不沾,一个无辣不欢。”谢亦筝说着?,手机转向?旁边一个男生,后?者冲镜头爽朗一笑,调料碗里一堆绿油油的香菜,“一个死活不吃香菜,一个死活离不了?香菜。”
一会的功夫,评论就很多了?,
“燕羽演出怎么样?”
作?者回复:“还用说?”
“看我看我!过沙洲什么时候搞演出!”
“你们三个,我真是随便乱磕。在一起?吧你们仨。”
“但?我磕羽神?跟宫蘅诶。偶尔也磕他跟煊哥。我羽百搭,CP万家。”
“神?他妈我羽百搭,CP万家。”
他们应该挺熟的。
黎里退出程序。
燕羽去?帝洲后?,两人没联系过。哪怕在江州,她和他也极少手机联系。Q.Q跟微信对?话框几下能划到头。他性格就这样。
黎里倒也没那么多时间想他的事。周末下了?大雪,她一直在琴房练习,暖水袋加热了?又凉,凉了?又加热。汇演曲目她已练得滚瓜烂熟,但?校考压力渐渐来?袭。
如李瑜老师所说,岚城艺术学院可以勉强一冲。至于她有把握的河大跟誉大,对?普通学生是条出路;对?她,性价比太低。
她很努力在备考了?,每天都学到很累。那些枯燥的动作?,她一遍遍重复。且不说练习到了?极致,身体上的疲累、精神?上的乏味都是其次;可越努力仿佛越陷入无休止地机械重复,抵到一个坎上,怎么都过不去?。而她除了?白天用尽全力夜里沉沉昏睡,也别无他法。
周一早晨,她迷迷糊糊摁掉手机闹钟,见有两条十分钟前的消息。
yanyu:「今天会往江堤走吗?」
yanyu:「走的话,大概什么时候经过?」
她一下醒透:「你回来?了??」
yanyu:「昨天。」
yanyu:「一起?去?学校?」
lili:「二十分钟。」
她飞速起?床洗漱,在王建日常刺耳的吵闹声中出了?门?。
昨夜一过,连日的风雪也停了?。天空有淡淡的蓝。晨曦是薄薄一层淡金色,一截截挥洒在旧房老屋的楼顶。
上了?江堤,视野开阔,长江两岸白雪皑皑,江水如一条青色丝绦绵延向?东。
黎里没走多远,燕羽正好从巷子里出来?,上了?江堤。他看见她,冲她浅浅弯了?下眼角。
“演出怎么样?”
“按你说的,顺利。”
黎里好笑:“我说话那么灵?”
“灵。”
黎里心里笑了?下,说:“宫老师很厉害吧,我不怎么关注民乐的,都知道他。电视上见过好多次了?。”
“很厉害。有人说他称得上目前琵琶第一人。”
黎里顺口道:“以后?的第一人会是你。”
燕羽一愣,没接上话。一口凉风吸进?嘴里差点儿没咽下去?。
黎里看他:“干嘛?我不信你没想过。”
燕羽只淡笑,未言。
“你要是去?了?帝音,是他带你?”
“嗯。其实他是带研究生的,每届最多带一个;有些年份,一个也不带。”说到这儿,燕羽有些感激,“我离开奚音附后?,没有老师。是他给我上网课。”
“真好。”黎里微叹,“我听?同学说,你之前在奚音附的老师也很厉害。”
燕羽“嗯”了?一声。
“他们不管你了??”
燕羽低眸看着?雪地,雪光映在他眼底,亮得发冷。他又“嗯”了?一声。
黎里见他积极性不高,不问了?,踩着?雪往前走。
燕羽走了?会儿,说:“你好奇我的老师?”
黎里抬头:“是好奇遇到厉害的好老师是种什么感觉?”
燕羽想了?一下,说:“事半功倍,不走弯路。”
黎里没讲话了?,神?色怅然。
燕羽也没多说,但?到了?学校,却提议跟黎里一起?练视唱练耳。
黎里不解:“你跟我一起?练,不是纯浪费自己时间?”
燕羽说不会,又说最近练习太累,需要放松。
正值备考期,琴房早早被占满,两人在艺术楼找了?间小教?室。
燕羽毫不浪费时间,进?去?就放下琵琶盒,拿出习题,坐到钢琴边给她出题。
黎里答题速度不错,准确率仍是十题错一两道。但?燕羽说,考虑到临场紧张,这正确率不够。
考了?几十题后?,燕羽拿过她稿纸看,微皱了?眉。
黎里见状,道:“可能正确率上看不大出来?,但?我这几个月是有提高的。以前会猜很多,现在不猜了?。”
燕羽一愣,眉心一下舒缓,解释:“我有时候想事情会皱眉,不是说你……”
“说也不要紧。”做学生时的黎里很谦逊。
燕羽抿唇,继续看她常错的题,很快发现问题所在。
“你过来?。”他说,认真注视她眼睛,“每种和弦的色彩是不一样的。比如大七和弦,非常明?亮,而……”
黎里片刻恍惚,燕羽极少这般长时且专注地直视她。他眼眸清净明?亮,嗓音沉润,因专业和认真,整张脸有了?超出年龄的成?熟,但?又不失温柔平和,初春的清风一样。
她很快回神?,仔细听?他描述每种感觉,一边心里体会,一边飞速笔记。
“……像深夜空巷子的感觉。你以后?从这些角度去?分析,会发现很不一样。每个音符,包括音符与音符之间的关系,都有它独特的构造。”
刚说完,隔壁教?室传来?不知谁弹了?一首原创旋律,燕羽略一垂眸听?完,转去?面对?钢琴,一音不差地将旋律复制出来?。
“比如这段调子,常规的C大调旋律,但?如果用五声调式进?行?会更出彩,在这个小节加上#5,立刻就有拐弯的感觉。”他双手在钢琴上灵巧跃动,“左手织体从波浪式换成?三层次织体,感觉又完全不一样。”
黎里坐一旁倾听?,原本平平无奇的旋律,他一丁点改动,传达出的意境竟截然不同,仿佛从平坦水泥路拐进?曲径通幽处。
“大概是这意思。”燕羽停下,又调转身子,再次注视她,“你音感很好,但?你可能从来?没有研究过每个音、和弦的方式特点,没往这方面想过。只是凭感觉。”说到这儿,他肯定道,“凭感觉到这种程度,已经很厉害了?。但?你得意识到,哪怕是感觉,它也是可以系统而精确地整理?出来?的。音乐是一种科学。换种方式去?思考,以后?你听?东西会很不一样。”
燕羽讲完了?。黎里盯着?他,没做出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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