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月晞
玻璃壁上, 雨水急急如帘。风雨的寒气穿透玻璃, 裹挟住黎里。
她牙齿咬得咯吱响, 身体已脱离控制,不可自抑地持续而剧烈地发抖,只有双手麻木地攥着手机。
直到黑屏。她在漆黑的屏幕上看见自己晃动的脸,形容惨淡。
她觉得恶心,像有人拿着几百只勺子在心上刮;又痛如被人捅了十几刀。生理心理上的不适与痛楚反复交替,她弓下腰去,深深呼吸。
张星梧立刻走来,拿开手机跟耳机,问:“你没事吧?”
黎里抬手示意他?别?说话, 人弓下去,又站起, 往复几次,压不住心头翻江倒海的怒火跟憎恨。
之前在帝音门口碰见陈慕章, 就该拿琵琶盒砸死他?!
黎里气得头昏脑涨, 几乎站不稳,一手撑在玻璃壁上, 冰凉刺骨的冷气直抵她手心。
玻璃对面, 雨水如河,纷纷直下。一道闪电劈下来, 映得她眼里寒光闪闪。
紧接着雷声降落, 轰隆一声如天降怒吼;而室内,整栋楼里的人听不见外头的风雨声, 仍在唱着、笑着、闹着。
许久,张星梧说:“黎里,我?车快到了,我?要?走了。”
黎里镇定住,扭头看他?:“这就是去年那件事?”
“对。六月底。”
九月中,燕羽回?了江州。
黎里语速很?快:“这种事之前发生过吗?”
“没有。”
“确定?”
“确定。”
黎里盯着他?看。
“真的。他?没跟人起过冲突。男生宿舍要?有点事儿,哪怕拌嘴,周围也容易知?道。”
黎里没说话,又一道闪电落下,她眼神有些?吓人。
张星梧以为她不信,解释:“你想?啊。他?在我?们学校是,神一样?的存在,谁敢跟他?起冲突?那天他?们宿舍可能真一时脑热,当?场就都道歉了。真就一次,他?那种人物,怎么可能被霸凌?老师也不准呐。”
黎里冷笑:“这一次不也发生了?!”
张星梧一噎,叹气:“老实说,我?也特别?意外。主要?应该是那谁,抱团撺掇搞起来的。想?羞辱燕羽吧,他?应该挺恨燕羽的。要?是没他?坐镇,其他?人不敢,也不会,谁无缘无故搞这事?”
黎里没做声,可不对,还有哪儿不对:“之前呢,燕羽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吧。真没有。”张星梧手机响了,他?匆忙看一眼,“他?那种大神级人物,独来独往,天天都是琴房教?室,能有什么不对?”
黎里见他?没撒谎,又迅速道:“学校怎么处理的?他?九月份才退学,中间发生了什么?”
“说是同学打闹,做了沟通处理。那谁……家里挺牛逼。”张星梧终于接起电话,说了句马上,就往门口走。
黎里跟着他?走,听他?说:“之后就暑假了。他?还集训、演出、比赛,拿了个巨牛的奖。暑假集训没发现?他?什么异常。到了九月中,说是身体不好,突然?人就不见了。我?真要?走了。你还有什么手机里说吧。”
“没了。”黎里停在旋转门口,看着他?。
张星梧默了半秒,挥下手,走出旋转门,冲进雨中。
室外,大雨倾盆。黎里麻木地打开手机,看见和燕羽的对话框。她看着那句“黎里,我?说不出口。”
忽然?,她想?到月初海棠树下的话。心一沉:「你想?跟我?告别??」
「是不是?!」
「你敢!」
没有回?应。
黎里立刻叫车,边上楼边拨他?电话。
“嘟——”听筒里传来漫长?而冷漠的机械音,走廊各个包间溢出歌声,里里外外,像某种实体的巴掌,一下下捶打着她太阳穴。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他?不接电话。
黎里咬牙,走到豪华包间门口时,崔让正好开门出来。
“生日快乐崔让。”她匆忙上前,从兜里拿出个盒子给他?。
崔让一脸惊喜:“这什么?”
“礼物。我?觉得挺好看的。”
崔让打开盒子,是条男士手链,黑色、暗蓝、墨绿的多面石搭配得漂亮而精致。他?很?喜欢,笑说:“谢谢啊。很?好看。”
黎里抿唇:“谢谢招待。我?先走了,还有点事。”
崔让脸上笑容消散:“现?在?”
“嗯。”
走廊里歌声喧天,彩光闪烁,崔让眼神一瞬落寞:“你去找燕羽吗?”
黎里没答,隐忍而急切地看了眼包间门上的玻璃,里头同学们笑着闹着。她说:“我?先走了。”
他?突然?开口:“你能别?去吗?”
她一愣:“我?知?道是你生日……对不起。”
“我?不是让你道歉。”
“我?真的有事。”
“……”崔让看她半刻,低了声,“路上注意安全。”
“嗯。你玩开心点。”她快步跑开,头也不回?。
黎里撑了伞,可一出门,狂风几乎掀翻伞面,雨水铺天盖地。她对抗着大风,冲到路边上车,鞋子裤脚全打湿了。
暴雨轰隆敲打着车顶,震耳欲聋。司机大喊:“雨这么大,要?加钱才去的。”
黎里头次不计较,只催他?开快点。
她划开手机,问燕羽:「你在哪儿?」
没回?应。
她抿紧唇,湿手指飞快移动:「你外婆家吗?」
「我?来找你了。」
「我?马上来。」
「你在不在那儿?!」
「你说句话!!」
可无论她说什么,那边都没回?应,连“对方正在输入”也没有,一刻都没有。
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奋力挡刷着,却像徒劳。
车一停,黎里就冲进雨幕。她嫌风太大,打伞阻碍,干脆收了伞,冒着大雨一路朝江边狂奔。
夜空划过几道闪电,照得船厂的废弃建筑如末日降临。
黎里迎着雷电暴雨,踩着碎石水坑,赶到那间漆黑的小屋,掏钥匙开门。她一巴掌拍亮客厅的灯,扔下伞,喊:“燕羽!”
没人应。
小屋像风雨夜中一方单薄小舟,空无一人。只有她,像突然?冒出的一只落水鬼。
“燕羽!”黎里推开卧室门,又返身冲进书房,两头都是空的。
他?的琵琶盒立在墙边,外套和毛衣丢在椅背上,手机也安放在桌面,人却不在了。
黎里喘着气,开始颤抖。她不知?此刻该去江边,还是直接报警。
她拿出手机边拨11,边走向门口时,无尽的风雨声中传出一阵规则的淅沥水声。
黎里猛一回?头,冲去卫生间推开门。
客厅的光一下砸进黑暗的浴室,砸在半只光露的惨白的脚背上。脚主人的其余身躯都在黑暗里。
燕羽一身黑衣,保持着抱膝蜷坐地板的姿势,淋浴喷头里的冷水朝他?身上浇着。他?浑身湿透,衣裳紧贴在躯干上。人一动不动,像只死掉的动物。
黎里心头一骇,扑上去将他?双手拉过来一看,没有血,心落回?半截,却又一下提起——他?袖子被水冲去手肘处,露出的小手臂上布着惨淡的旧伤疤。
燕羽动了一下,抬起头。他?头发全湿了,一簇簇贴在额上。额发下,一双眼睛漆黑而冰冷,看着她。
他?居然?冲她笑了下,嘴唇血红,说:“你看什么?”
黎里张口无言。
燕羽脸上笑容消失,甩开她的手,人缩回?去,又包裹成了一团。
喷头还在淋水。倒春寒的夜里,气温很?低,黎里透心的冰凉。她拍关?掉墙上的龙头,水声消失了。浴室里静得可怕。
她牙齿咯咯直颤,说:“你不冷吗?”
燕羽蜷在地上,一动未动。
黎里说:“那些?感冒、发烧,是因为这样??”
没回?应。
黎里想?拉他?起身:“太冷了,先去换身干衣服,不然?要?发烧。”
燕羽猛地打开她的手,“啪”一声脆响。
手背的痛感叫黎里些?微回?神,她这才看见,自己站在江边破旧小屋的老厕所里。
空间狭窄、逼仄。泛黄的天花板,粗糙的水泥墙,老花的方块瓷砖,所见之处全是经久未清的水渍、污渍。毛巾架上、肥皂托上锈迹斑斑。一旁的蹲坑里头脏渍昏黄。香皂、洗衣粉的味道也掩盖不了一股窒闷的下水道气味。
客厅的灯光像一把刀劈过来,黎里站在光线里,燕羽蜷在阴影中。
舞台上那样?光芒万丈、气质凌绝的天才少年,此刻蜷坐着的地板上布满了灰黄的陈年旧渍,而他?倚靠的墙壁上,脏恶的蚊虫在攀爬。
她想?不到。谁也想?不到。
就像想?不到他?意气风发地拿下帝音初试第一,走出学校却呕吐抽搐得像条丧家之犬。
就像想?不到他?这样?不问世?事、不与任何人起冲突、沉心于自己音乐世?界的人,会偏偏遭遇那种羞辱。
就像想?不到他?那么安静,那么自负的一个人,却只能绝望地成为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黎里咬紧牙。愤懑、憋屈、苦痛的情绪在胸膛中用力冲撞、起伏、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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