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孟娇月说:“是啊,刘校长,您要是不嫌弃,以后我就常来。”
刘秀英乐得见牙不见眼,一拍巴掌说:“不嫌弃,不嫌弃,我巴不得的,巴不得的,我们学校正缺这方面的老师!”
刘秀英想要将孟希林父女两个送到大门口去,不过被孟希林阻拦住了,说:“你们还有客人,不用送,徐主任,你们也留步,继续忙去吧。”
徐主任答应一声,跟刘秀英说:“孟总务实,不注重这些虚礼,咱们忙咱们的去。”
刘秀英只好作罢,在人群中找到路圆满,忙说:“路老师,
你帮我送送孟总和孟小姐。”
路圆满应了一声,朝着刘秀英点点头,意思是让她放心。
刘秀英自然放心,比自己亲自去送还放心。
“孟总,孟小姐,这边请。”路圆满做了个请的姿势,带着两人从学生方队侧面往门口走。
“路老师?”孟娇月打量了侧前方的路圆满一番,目光落在她手臂上那只明晃晃的手表上,又看她的鞋子、衣着,对她充满了好奇,说:“我听刘校长这么叫你,你也是青苗小学的老师吗?”
路圆满转头看她,对她笑了下,说:“我不算是,只是偶尔过来帮帮忙。”
孟娇月颔首,“哦,那你算是义工喽。”
路圆满笑:“义工?我没从青苗小学这里领取过工资,应该算是义工。”
孟娇月:“算的,你为什么要来做义工呀,我瞧你应该是不缺钱的。”
她的声音很好听,语气中没有恶意,只有单纯好奇,路圆满不由得笑了,说:“就是因为不缺吃穿,才有做义工的资本呀,要是吃穿尚且不能保证,每天会想着该怎么吃饱穿暖,谁会有闲心来做受累不讨好的事儿?孟小姐你应该最能够理解的,对不对?”
孟娇月嘻嘻地笑,说:“你说话有意思。”她转头瞧了自己父亲一眼,吩咐道:“爸你先去车上等着,我跟路老师说两句话。”
孟希林一脸宠溺地答应着,说:“快点儿啊,别耽误人家的正事。”
待等孟希林走远了,孟娇月拉了路圆满的手,说:“我叫孟娇月,今年二十四,你多大?”
这姑娘还真是自来熟,被她软软的手握住,路圆满觉得有些热,但也没好意思松开,便回答说:“我叫路圆满,今年二十二,是路家河村人。”
“路圆满,路家河,原来这是你家地盘呀,哈哈,那太好了!咱俩岁数差不多,就互相称呼名字好了,你叫我娇月,我叫你圆满行不行?”
路圆满不可能说不行,便回答说:“行啊,娇月。”
孟娇月嘻嘻地笑,说:“好的,圆满,我也准备来青苗小学当义工了,以后你可要罩着我啊!”
路圆满:“放心吧,青苗小学的刘校长、贺老师,杨薇薇老师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会好好照顾你
的。”
孟娇月:“那我就放心了。”嘴巴撅撅,往校门口停着的小轿车方向努努嘴,有些抱怨的说,“都是我爸爸,他嫌我生活太安逸了,非让我过来当义工。不过,也是我自己想来,否则他可强迫不了我,我最喜欢小孩子了,他们心思单纯,你对他们好,他们就对你好,不像是大人们,有很多弯弯绕的心眼子,一不留神就被他们算计了。”
这个女孩子,交浅言深,第一次见面就跟她说这么多,看起来毫无心机,大大咧咧,眼神纯洁干净,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但转念便觉自己是想多了,孟娇月根本没必要和自己耍心机。
路圆满笑着说着,顺着她的话头说:“青苗小学环境挺单纯的,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是,你应该会喜欢的。”
孟娇月如果真能来这里做义工,显而易见的,能为青苗小学争取更多的,来自于尚和集团的支持,路圆满想了想,组织了语言,来向孟娇月证明自己的话。
孟娇月听得很认真,直到孟希林从车上下来,催促孟娇月:“娇月,你等下不是还有约会,要迟到了。”
孟娇月应了一声:“这就来。”又转向路圆满,说:“听你说话很有趣,对了,你上不上网,有没有互联号码,咱们加个好友呗?”
路圆满:“你也用互联吗?”
孟娇月理所当然:“当然了,现在有上网条件的年轻人哪个没有互联号,我加了一百来个好友了,偷偷告诉你,我和好几个联友见过面了,就是吧,还不如不见,太让人失望了!”
孟娇月拿出小巧的暗红色手机,按开,看了下时间,说:“时间来不及了,等下次见面,我好好给你讲讲我跟联友见面的经历,保证能笑死你!你说,我记录下。”
路圆满将自己的互联号码告诉她,孟娇月又问了她的手机号码,然后晃了晃自己的手机,说:“我都记录在通讯录里了,等我回去就加你,记得通过我哦,名字叫花蕊仙子的就是我。”
花蕊仙子,路圆满头皮一麻,脚指头不自觉的抠着凉鞋的边沿,答了声:“成。”
送走了孟家父女,路圆满赶紧往学校里头走。
孩子们正被安排着有序离校,刘校长招呼着徐主任等人去校长室开座谈会,被邀请来当嘉宾
的村书记路广和和路培树等人瞧得出来人家那座谈会是要给给尚和集团做汇报,就不跟着掺和了。
刘秀英没办法,又怕人家等不及吃午饭就回家了,午饭不去吃,那就白准备了,看似只是一顿饭,吃或者不吃意义可是不一样的。
刘秀英只好将他们安排到教室里,叮嘱贺老师他们好好陪着,务必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离开。
这一波人安排明白了,还有黄慈心和小江两个,他们两个更不肯去会议室,说是要在外面继续参观,刘秀英只好又安排了一名老师陪着他们,随时给予帮助。
黄慈心是在等路圆满,虽然刚刚刘秀英已经给她介绍了包括村书记路广和在内的几名干部,人家也挺热情的,但表面热情跟实质性的帮助中间差距天差地别,黄慈心还是准备等路圆满抽出空来,给她和路广和做个正式的介绍。
路圆满赶紧加快脚步,奔着黄慈心而来,笑着说:“不好意思,人手不够。”
黄慈心说:“没事,我们没给添乱就好。”
路圆满:“怎么可能是添乱,你们的带来生生给这次校庆拔高了一个台阶,你没看老师和同学们都争相往镜头前凑,以后跟家人、朋友吹嘘,也可以说自己是上过电视的了。”
瞧见黄慈心小脸晒得通红,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子,但却精神得很,丝毫没有困累不耐烦之色,路圆满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好感,开起玩笑来。
黄慈心被逗笑了,说:“如果真是这样,我们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不过,想让他们的镜头在电视上出现,可不容易,说是过五关斩六将也不为过。”
路圆满:“不管能不能播出,对他们来说都是可炫耀,可记住一辈子的事儿。”她说着,踏上台阶,往会议室眺望一眼,又往旁边的教室里看一眼,问黄慈心:“见到路书记了没?”
黄慈心:“见到了,刘校长给我们做了介绍,不过我还没提想要在路家河村拍摄的事儿。”
路圆满点了下头,说:“咱们进去,我再给你们做个介绍,到时候你和他说。”
教室的门敞开着,路圆满敲了两下门直接进去。路广和、路培树等五六个人围坐在一块,喝着茶水抽烟聊天。这帮子人一个一个的都是老烟枪,大概是顾忌着这里是学校,
抽得还算是克制,饶是如此,也把踏进来的路圆满熏得咳嗽起来。
咳嗽了两声,跟在座的各位伯伯叔叔哥哥打招呼,又将跟着进来的黄慈心和小江介绍了一遍,让他们在椅子上坐下。
路广和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笑呵呵地说:“刚才已经认识了,黄记者年轻有为啊。”
黄慈心说了两句客气话。
路圆满便又说道:“黄记者也是华清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在燕市3台工作,晚上8点的经济访谈就是他们做的。”3台是经济频道,相对于1台和2台来说,老百姓们关注得少一些,但听了路圆满的话,看向黄慈心的目光就多了份尊重,也纷纷表示看过这个节目,还有人说在电视上见过黄慈心的名字。
路圆满适时说道:“其实,黄记者这次来,不是冲着青苗小学,是冲着咱们村来的。”示意着黄慈心自己说。
黄慈心便清清嗓子,开口将自己的来意说了。
路圆满本来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路广和的巴不得路家河,还有路家河的村民们上电视上露露脸去,依照他的性格,答应是答应,但是得拿捏一会儿,打官腔一会儿,让人家着着急,说说好话,方才能答应。
不过,路广和的表现出乎意料,他先是有些惊喜,但很快,惊喜之色就不见了,说:“这事,得跟大家伙商量商量。”
这话听着是拿捏,但对他有所了解的路圆满却看出路广和对这事儿不感冒,是变相的拒绝。
其他几名村干部,包括路培树都觉得这是好事,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都被路广和的“回头再商量”给顶了回去。
路圆满就确定路广和这是不愿意,再找托辞了,村里几个能说得上的话基本上都在这里的,还基本上都同意,根本就不用商量。
不过,路广和这人有些小毛病,但大问题是没有的,他这么推辞肯定有他的原因。路圆满也就没再帮着劝,想着等会私下问问。
黄慈心很失望,她聪明地看出了路广和书记的态度,所谓的“回头商量”就是没得商量。
她这人,虽然当了记者,但说实在的,不是很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怕被拒绝,怕人家对她的态度不好。有时候她在剖析自己,明明上学的时候,是个特别勇敢
,越挫越勇的姑娘,怎么上了班之后却胆小了呢?后来她分析,自己大概在追求程昱这件事情上,把所有的勇气都用光了,因为他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无视,让自己产生了心理阴影。
而今,她能够坦然的面对程昱,甚至和程昱的未婚妻谈笑风生,求她帮忙,但阴影却没有驱散开。屋里头气闷又呛人,浑身不舒服,便跟小江两人又以拍摄素材的名义出了来。
路圆满没陪她出来,眼神往路广和那边看看,示意自己会留下来跟路书记聊聊。
黄慈心朝她点点头,用口型说了谢谢。
那名负责陪同他们的女老师还等在门外,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怕他们离开,连忙先说:“黄记者,江记者,别着急,你是路老师的朋友,路老师会帮你的,她在村领导那里很有面子。”
这名老师二十来岁年纪,叫刘丽,在青苗小学干了一年多了,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以前在老家当过民办教师,是青苗小学原来的老师里,学历最高的一个,教学成绩也行,办事也行,在杨薇薇、贺老师来之前,最受刘秀英器重,现在青苗小学越来越好,工资也能按时发出,她的心态反而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黄慈心一听这话,便好奇地问:“路老师跟路书记他们是姓一个路吧,是亲戚吗?”
刘丽:“是一个路,道路的路,路家河村的村姓,村里这些姓路的都有亲戚,就是有远有近,路老师跟路书记亲戚关系应该挺远的了,不过路老师她妈是村里的名人,在村里头有面子,连带着路老师也有面子。”
黄慈心本来就对路圆满充满了好奇,只是被强压下了,这会儿从刘丽口中听到她的事情,好奇心被逗引上来,不由得问道:“我看路老师在你们学校也挺有面子的呀,也是因为她妈妈吗?”
“那倒不是,要是没有路老师,咱们青苗小学可能就办不下去了。”
刘丽心态微妙,对于凌驾于刘秀英之上的路圆满,虽然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甚至因为路圆满的帮助,刘丽直接受益,但人性复杂,刘丽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崇拜、尊敬又有些嫉妒、羡慕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
黄慈心忙问:“哦?怎么回事?”
刘丽讲黄慈心引到一间空着的教室里头,说:“这
事说来话长,咱们进屋慢慢说。”
路圆满等黄慈心出去,见屋里头的都算是路书记的自己人,便开口问:“大爷,电视台的人来采访不是好事吗,你咋不同意呢?”
有个跟路广和比较熟的干部问得更是直接,“你是真不想让采访还是拿捏人,说说实话,要是拿捏人,咱们好帮你架秧子。”
路广和白他一眼,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红塔山来,用嘴唇叼出来一根,也没点,就从嘴唇换到手指头上,说:“拿捏什么拿捏,你们都以为接受采访上电视是好事吗?”
路培树:“广阔叔,上了电视咱们村就出名了,不是好事吗?”
路广和嘬了口没点着的烟,说:“你们啊,一个个的都太短视,就看着能上电视能出名,咋没想到出名之后呢?人怕出名猪怕壮的道理知道不?”
路广和在村书记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几十年,说出的话决定不是无的放矢,路圆满认真地问:“您老明示下,指点指点我们呗。”
路广和又空吸一口,这会儿路培树才反应过来,掏出个打火机来给路广和点上烟。
路广和吸了一口,吐出个烟圈,感叹着说:“还得是你们年轻人,会来事!那我就给你们说说,为啥这个采访咱们不能接。”
路广和又猛吸了一口烟,倒也顾及到身边有路圆满这个女孩子,听见她咳嗽了,就赶紧把烟按灭在桌子腿上,接着说:
“你们都听黄记者说了拍摄主题了吧,说是反映城中村人民和外来人口的工作、生活。咱们村人咋生活,干嘛要告诉别人?当然,这是小事儿,不重要。关键问题是,一旦拍成节目上电视,那就是在全市人面前露了脸,也在政府那里挂了号。政府这两年就一直看咱们这样的城中村的不顺眼,说治安隐患,私搭乱建什么的,但也就是说说,村里那么多人家在院里头都盖了小房,就是法不责众。这要是真上了电视,让全市人民都看见了,那人相关部门能不管,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搁你,你们能干这坑自己的事吗?”
有人立刻倒抽一口凉气,“好家伙,差点坑了自己!”
“还是咱们书记想得周到,是这个理儿!”
众人纷纷附和着,都觉得路广和考虑得有道理。
路
圆满觉得路广和说得有些道理,但也至于这么严重,整不整理城中村的违建房子那是政府的统一行为,总不会因为一个节目就针对一个村子,但是看村中其他干部包括路培树都一脸认同的样子,便什么也没说。
另一家教室里的黄慈心已经从刘丽嘴里知道了路圆满对青苗小学所做的贡献,心中有了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她就知道,能被程昱喜欢上的女人,定有过人之处。刘丽说的这些事儿,黄慈心自问自己肯定做不到,不光是能力问题,还有愿不愿意的问题。
这样的的认知,让黄慈心舒服了许多,输给优秀的女人更让人容易接受。
此时,黄慈心才知道,自己到底是意难平的,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优秀的男士追求她,可她总是不自觉地跟程昱做对比,对比之后便觉索然无味,也许正和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
校长室的座谈会上会上,徐主任的态度一如既往,很谦逊,没因为自己是赞助者就对青苗小学的工作颐指气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