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路圆满就指指菜园子的方向说:“这个老太太偷摘人家的蔬菜,还一点不爱惜地快要把秧苗都给薅断了,我看不过去就说了她一句,她就要上手过来打我。不信你们就去
看看,她为了打我把刚摘下来的菜又扔到地里了!”
那老太太立刻接茬骂她:“又不是你家,人家主人家都没说什么,用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打骂老人家,你缺了大德了,小伙子们,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啊!”
这话说的,多么的理直气壮,路圆满被逗笑了,掐着腰,居高临下笑吟吟地看那老太太,“干了坏事的才该天打雷劈!老人家怎么了,老人里头就没坏人了,难道坏人都不会变老,难怪人家管你们这样的叫老不死的,偷东西还偷出道理来了……”
路圆满嘴皮子利索,说话又快,一串子骂人的话“突突突”地射向了那位老太太。这都是文明的骂法,特别脏的骂街路圆满也会,从小在村里、市场上听得多了,老娘们之间门骂架就没有文雅的,都是粗俗不堪,往爹妈祖辈、下三路去的。
路圆满小时候还觉得无所谓,上了高中稍微懂点事儿后再听到那种脏话就觉羞耻了,自己也骂不出来了。
她没骂出来,那个老太太倒是骂起来了,什么丫头养的,没结婚就大肚子,生孩子没□□之类的。
保安们劝慰着老太太消消气,别骂了,又想将老太太搀扶起来,可她使出了千斤坠,打着挺不往起站,保安们也不敢太使劲儿,又劝她闭嘴,老太太看出这几个保安就是纸老虎,不敢惹她,就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路圆满也不生气,这些骂人话着实不算啥,她用谈脑蹦儿的姿势,抬起手指,使劲儿往老太太方向弹了弹,说:“反弹回去!”
这些保安都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他们听这老太太的骂人话听得面红耳赤,又被路圆满小学生吵架的样子逗得一乐。
老太太骂得正欢,可路圆满一点都不像在生气的样子,让老太太特别没有成就感,再加上忽然看见保安们的笑容,立时一愣,止住骂声,狐疑地看看路圆满,又看看保安们,那表情就像是在看奸夫□□。
路圆满:“瞧见了吗,小偷多嚣张,看来你们来了也不管用,我还是给西关村派出所打电话吧,咱派出所有人,看不把这个偷东西还骂人的老太太拷进去吃几天牢饭!”
说着,她一边往出掏手机,一边顺口唱起了歌:“手里呀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监狱里的生活是多么痛苦啊,
一步一个窝心头……”
老太太正准备将刚刚骂过的话加大嗓门再骂一遍,忽地听说路圆满还要找警察,人派出所还有人,立刻就急了,赶紧双手支地,想要撑着站起来,不妨腿麻了,一时没站起来,连忙着急地指挥几名保安,“把她的大哥大给抢过来,不能让她打!”
其中一个保安还真听了老太太的话,不过没有去抢路圆满的手机,而是继续打圆场,“老人家也不容易,看在她这么大年纪的份上,就算犯了点小错,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这么不依不饶的呗。”
路圆满一听,等着保安说:“你什么意思?偷人家东西叫小错,我见义勇为抓小偷成了不依不饶了,你们没看见是这位老太太抓着我骂吗,你耳朵聋了听不见,还成我不依不饶了,今儿我就真不依不饶了,我每个月交那么多的物业费、保安费,就雇你这样是非不分的,我等下就去找物业经理,我交那么多的钱可不是为了养活你这样的人!”
这名保安被堵得哑口无言,其他几个保安纷纷上前,有帮着刚刚那名保安求情的,又朝着路圆满道歉的。
“嘟嘟……”
两声车喇叭声在身后响起,众人齐齐看过去。
路圆满也好期待看过去,忽地长大了嘴巴,楞楞地透过车窗玻璃,看向驾驶座。
那里坐着的竟是程昱。
便看他戛然刹住车,开了驾驶座的门朝着自己的方向大踏步径直走来,而后轻轻地揽了下她的肩膀,将她护在身后,拧眉严肃地扫视了一遍那几名保安和那位老太太。然后转头问路圆满,“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们在围攻你?”
“没……没事,没有围攻,你怎么来这儿了?”路圆满不自觉地碰了下程昱碰过的地方,他的手掌好热,烫得那块皮肤在发烫。
不可否认的是,忽然见到程昱,惊讶之余,心里还是挺高兴。虽然自认为可以对付这个不要脸的老太太和是非不分的保安们,但有这个人不问缘由就把自己护在身旁的感觉真是挺好的。
路圆满就想起来上学时,和同学打架,被老师叫家长,爸妈去了学校之后,不是跟其他家长似的先训斥自家的孩子,而是先问自己有没有吃亏,有没有受委屈,跟老师说自家孩子是个讲理的,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跟别
的孩子打架。
老师批评自家父母,说不能一味偏袒自己的孩子,路圆满却感受到了来自父母的独一无二的爱。
此时,路圆满又浅浅地感受到了一点。
程昱仔细打量着路圆满,确认她身上没伤,表情正常,不像是被人欺负了的样子才往小菜园的方向指了指:“那边是我家。”
路圆满愈加讶异,这也太巧了吧,她又跟程昱确认:“就是最前面那套复式,门前种着菜的那家?”
程昱对于路圆满的激动表现感到诧异,但还是先点点头,说:“对,是我的房子。”
路圆满立刻笑了声,转头朝着正要溜走的来太太说,“喂,那个老太婆,你刚刚是不是说我多管闲事来着?我跟你说,现在可不是多管闲事了,你偷的是我的朋友的菜,正主儿在这儿呢!”
听到这儿,程昱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迅速走到自家菜园子往里一看,便看到了散落在地上的黄瓜、西红柿、尖椒,还有歪七扭八的菜秧子。
转回头,凌厉的目光就射向了那位老太太。这些菜虽然种得不好,可也是他的劳动成果,被人这样糟践,岂能会不生气?
老太太碰触到这个目光,立时针扎一般的低下头去,像个鹌鹑一般,往保安身后躲。这老太太惯事欺软碰硬,碰见明显不好惹的,立时就怂了。
路圆满“哼”了一声,对着程昱说:“我有套房子也在这个小区,今天过来打扫下卫生,出来时正好看见有人在菜园子里头,生拉硬拽的,把菜苗都给拽坏了,一点都不爱惜,我好奇过来看看,正好这个老太太我见过,是住第一排的,我就知道她是个偷菜的。
“我好声好气劝阻这名老太太,让她别偷了,谁知这老太太不光不为偷东西羞愧,反而骂我多管闲事,刚刚又要抢我的手机,又要上手打我,还骂我祖宗八辈……骂得那叫一个脏,我都不好意思学,就怕脏了我的舌头!”
程昱听到这里,脸色更沉。
路圆满继续说:“幸好我够高,够灵活才躲过了这个老婆子的魔爪。我看见保安,就叫了保安过来抓小偷,谁知道这名保安过来不问问小偷是谁,偷了什么,反而话里话外的指责我不知道尊老爱幼,还让我高抬贵手,放了这位老人家,敢情丢东西的不
是你,被骂的也不是你,你跑这捡现成的当好人,慷他人之慨,也好意思!”
那名年轻的保安被说得脸色发白,看向路圆满的脸上就充满了祈求之色。
刚才只是路圆满一个业主,又是个二十来岁,脸上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即便是捅到物业经理那里,说些好话解释一番,也就是勒令他跟这小姑娘道歉而已,可这会儿又出现了个业主,住着唯三的复试豪宅,还被人偷了菜,这要是被物业知道了,为了平息业主的怒火,就只能把他开除了。
在高档小区工作,虽然工作要求比别处要高些,可是包吃包住,待遇也高出一大截,那保安自然是不愿意被开除的。
路圆满别过脸去,不看他。
这时一名年纪稍微长些的保安从远处匆匆赶过来,介绍说自己是保安队队长。
大概是从其他队员那里听说了刚才的事情,忙先和路圆满道歉,又朝着程昱点头哈腰,说那名保安室新来的,不懂事,让他们两个不要和保安一般见识,又说是他们工作不到位云云,还要再继续说,被程昱打断了。
他下巴点了点那名意图逃跑,被两名保安抱着将功赎罪心态拦住的老太太,问:“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她?光天化日之下偷盗我的菜,被发现后不知悔改,变本加厉地辱骂我的朋友。”
保安哪有处置人的权利?他这话与其是说给保安听的不如说是说给那位老太太听的。
老太太这会儿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打蔫了,也准备服软了,但她一个老婆子被两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教训,她心里头过不去,小声地嘟囔,“那两把菜又不值钱,去菜市场买也就三毛五毛的,至于上纲上线吗!城里人就是小气,在我们乡下都是路过谁家菜园子,顺手就摘些回来,从来没人说个不字。”
路圆满很有耐心地听她说完了,冷冷地“哼”了一声,说:“是不值钱,那你怎么不去菜市场买,非得来偷?你是真缺这三毛五毛的,还是原本就是个贼婆子?”
老太太气得发抖,真想跳起来扇她两巴掌,可瞧着程昱那保护者的架势,还没等靠近,自己大概就要被他那两条大长腿踹翻在地。
她识相地选择了闭嘴。
路圆满一向爱好痛打落水狗,见老太太怂了,更加得意
,手掌往程昱的方向比了比,说道:“这位是大企业的老板,分分钟做的是成千上万的生意,他种出来的菜价值能一样吗?还有你说在乡下随便摘人家的菜,我看你是平时在村里头作威作福惯了,人家敢怒不敢言。也就你这个贼老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那老太太两侧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她往四周瞄了瞄,四周全是水泥地,她眼珠子上翻,侧歪了身子,缓慢地往其中的一个保安身上倒去。
那名保安光顾着看路圆满,根本没注意到老太太,路圆满眼疾手快地推了那名保安一把,保安踉跄几步,远离了那老太太。身边没人接着,老太太要倒就只能直接往水泥地上倒了,路圆满谅她也豁不出去,讥笑着说:“你可别玩装晕这种玩烂的把戏。”
老太太的意图被拆穿,小眼睛恶狠狠地看着路圆满,恨不能把后槽牙咬碎,她没想到自己乡间门纵横数十载,今天竟然载在个黄毛丫头手上!
她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诅咒路圆满。
那保安队长连忙说道:“这位老太太偷了您家的菜确实不对,程先生,这位女士,您看这样行不行,让这位老太太给两位郑重道歉,再让她赔偿您的损失,保证以后再不范了,您看行不行?”
程昱不置可否,问这位保安队长,“有她子女的联系方式吗?我需要和她的监护人聊一聊。”
老太太一下子就急了,使劲儿蹬着双眼,露出发黄的眼白,挺起半个身子喊道:“你找我儿子干什么,这事跟他没关系,你要找就找我,要多少钱我陪你,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偷你的菜,你别找我儿子!”
路圆满笑了,对着程昱露出钦佩的表情,老太太现在才算是真正的着急了,程昱不愧是管着几百号人的大老板,一下子就打到了七寸上。
这老太太是真的急了,一下子扑过来,就要往程昱身上扑,路圆满又一次提前预判了她的行为,拉了程昱浅蓝色衬衫的袖口往后拽,她自然是拽不动程昱的,不过程昱很配合地侧退几步。
老太太眼看要扑空,及时刹住了脚步。
对于路圆满的恨意掩盖了其他情绪,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偏偏路圆满一点都不怕她那不掩饰的恨意,笑着说道:“你打算扑过来,抱住程昱的小
腿不放,威胁他,要是不答应你的要求你就不撒手对不对?你那些伎俩我都清楚得很,奉劝你,与其想那些歪门邪道还不如多些诚意,诚心反省自己的错误。”
那老太太到也算是识时务,脸上的恨意渐渐退去,流露出哀切的恳求来,先是往向程昱,后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看向路圆满,与刚刚那个嚣张不讲理的样子判若两人。
路圆满猜想,如果他们执意要通知她的儿子,这个老太太大概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她和程昱对了下眼色,叹口气说道:“你自己也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不想让自己儿子知道。被儿子接到城里来,证明你儿子是孝顺的,为啥就不能好好生活,非要占小便宜,偷鸡摸狗的,给你儿子丢脸。能住得起锦绣家园的房子,你儿子工作应该也挺不错的,不说给你儿子长脸,怎么也不应该拖后腿吧!”
路圆满的语气像个语重心长的长者,一本正经地教育小辈儿。
程昱带着笑意看着她,眼中全是纵容。
老太太听得敢怒不敢言。
她刚来儿子家时就被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把乡间门养成的那些坏习惯统统改掉,她一直在憋着忍着。
偷东西是不对,这老太太自然是知道的,这个菜园子,自从八月中旬她来了儿子家就开始眼馋,观察了很久,知道白天基本上没人,她才开始行动的,前两次她偷得少,就偷根黄瓜或者西红柿,没被人发现,她胆子就大了些,没想到,第三次过来偷时,却被个多管闲事的丫头给发现了。
自家儿子是靠着儿媳妇家才有了这么好的工作,在儿媳妇面前本来就不太能挺起腰板,要是再被儿媳妇一家知道自己偷东西的事情,那自家儿子就更没脸了,自己也不能继续在儿媳妇家里出钱买的房子里继续生活下去了。
为了继续留在儿子家生活,她除了低头认错之外别无她法,对这个比她小了好几十岁黄毛丫头的教训也只是低听听着,做受教状。
程昱:“我可以不通知你的儿子。”
老太太一听,猛然抬起头来,便听见程昱继续说:“第一,按照市价十倍赔偿我的损失,第二,郑重跟我的朋友道歉,第三,我知道你住哪排哪户,很快也会知道你子女的工作单位,希望你吸取这些教训
,安安分分的。”
后面的话程昱没说,但老太太听懂了,这是在威胁她。但这样的威胁对她十分管用。她这会儿已经不在乎市价十倍到底是多少了,想着,只要暂时解决掉现在的危机就行。
“好,我答应,不过你们也要答应我,只要我老实,你们就不能把这事捅给我儿子,儿媳妇!”
那个保安组长便说:“咱们这小区里住户谁都不认识谁,他们也都不认识您儿子和儿媳妇,他们肯定不会说的,我们也肯定会帮你保密的。”
老太太扫了眼围观的几名邻居,瞧着除了一个坐着轮椅,被保姆推出来的,其他几个都不像是业主。这些保姆、帮佣她不放在心上。
“你让我赔多少钱?”
老太太仰头,装出一副老实又可怜的模样问程昱。
程昱的十倍赔偿是随口说的。他不确定老太太有了这次教训,下次还会不会来偷东西,想让她明白偷东西付出的代价,下次再想偷时,势必就要掂量掂量。他看向路圆满。
路圆满走向菜园子,看着被老太太扔在地上的黄瓜、西红柿、青椒,又数了数被她野蛮拉扯的秧苗,走回来后说道。
“她偷了4根黄瓜,一般三根左右的黄瓜是一斤,4根黄瓜就是1斤3两左右,黄瓜的的市价是两毛二一斤,那就是……”
程昱无缝链接回答:“二毛八分六,十分是两块八毛六。”
路圆满正在扳手指头,她一根手指头还没伸出来,程昱的答案已经出来了,就像是大脑里有个计算器似的,但想想他是华清大学的高材生,也就不奇怪了。
路圆满看向程昱的目光便有所不同,有了点倒数第一看全年级第一那意思,差距太大,连点嫉妒心都生不起来,只有钦佩和感叹,感叹这世界的参差,同样都是脑子,却如此的不同。
路圆满继续说:“三个西红柿,各个都有半斤多重,三个加起来差不多有一斤六两左右,菜市场今天西红柿的价格大概是三毛二一斤。”
程昱:“五毛一分二,十倍是五块一毛二。”
路圆满:“青椒是被我发现她偷东西,呵止她,当着我的面偷的,偷了一个最大的,我瞧着得有个半斤。青椒大概是二毛五一斤左右。”
程
昱:“一毛二分五,十倍是一块二毛五,三样总共是九块二毛三。”
路圆满朝着程昱露出个赞许的目光,说道:“另外,还有被这位老太太拽坏的秧苗、踩坏的油菜苗,价格不太好估计,我看就便宜她了,算个整数,十块钱好了,一共是十九块二毛三。”
说罢,她还用一副“你真是占了大便宜,就这么饶过你了”的表情看着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