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路圆满用手指扣扣程昱的掌心,问他是怎么回事。
路圆满摇摇头,他没想到展茂兰会忽然过来,这还是展茂兰第一次来这边。突然的上门,程昱大概能猜到是为了什么,他握着路圆满的手晃了晃,让她不用紧张。
路圆满既不紧张也不害怕,反而有些期待。
到了办公室,程昱才给互相介绍。
“妈,这是我的未婚妻,路圆满,你可以叫她大满。”
“大满,这是我妈,展茂兰女士。”
路圆满先打招呼:“阿姨,您好。”
从程昱牵住她的手,证明了两人的关系后,展茂兰充满审视和估量的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此时路圆满和她面对面了,展茂兰反而不看她了,更没和她打招呼,坐到沙发上,优雅地搭起腿,看向了程昱,带着指责地问:“你什么时候有了未婚妻,我怎么不知道,谁同意了?”
路圆满不以为意,展茂兰的傲慢她早就看出来了,自己该尽的礼仪尽到就好。
程昱自然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对着路圆满安抚性地笑笑,用一次性纸杯倒了杯白水放到展茂兰跟前,“婚姻是两个人的事,自然只需要我和大满同意就可以了。”
路圆满坐到斜对面的沙发上,手里头握着程昱的杯子,瞧着那个纸杯,觉得跟展茂兰的气质可真不搭。
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光线照展茂兰身上,照得她身上的翡翠通体碧绿,泛着幽光,照得她的脸也有些发绿。
展茂兰隐忍着脾气,开口说:“你还要跟我们闹多久的脾气?你现在找这么个女朋友,也是为了和我们对着干吗?我一次次给你打电话,劝你跟她分手,回来相亲你不听,让你回家一趟,你也不肯回……”
展茂兰说着说着就委屈起来,从手包里掏出一方丝绸手帕来,按着鼻子。
程昱坐在路圆满旁边的沙发背上,抓起她的一只手握着,路圆满只好将杯子放到桌子上,由他握着把玩,感觉到他手心发潮,便知道他此时的心情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平静,她用手指轻轻蹭了下,程昱转头来看她,路圆满立时对他笑。
程昱对她牵了牵嘴角,表示自己没事。又对展茂兰说:“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同意或者不同意,都和我没关系,我找的是和我共度一生的伴侣,不是帮你们找儿媳妇,程岩没有结婚,你们大可把精力放在身上。”
展茂兰:“你这孩子,从小就倔,我这是为了谁,都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年轻,不知道好歹,等你年纪大些就知道门当户对的重要性!”
程昱其实不太耐烦跟展茂兰说这些的,他甚至后悔当初跟她说自己有了女朋友的事儿。他以为,从不再接受他们的资助时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和父母之间仅剩的感情只是互不打扰,前几年展茂兰一直做得很好,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想起了这个儿子。
这迟来的关心真让人厌烦透了。
程昱索性就下了逐客令:“您请回吧,以后别再来了。你明白的,我们之间并不像别的母子那么亲密,亲密到可以插手子女的婚姻,我是成年人,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需要别人来指手画脚。请您尊重我,给彼此留下一点值得回味的好印象。”
“你……你……”,展茂兰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愤怒之色,她伸出手来颤抖着指向程昱,说道:“我大哥从小身体不好,我只不过多疼爱他一些,你就怨恨我偏心,我怎么养出你这个白眼狼,早知道就不生你了!”
程昱冷笑:“并不是我祈求你生我的。”
展茂兰那只带着翡翠戒指的手指颤抖得更厉害,拿不稳般地垂下去,忽地又抬起来指向路圆满:“都是你,你这样一无是处的女人,我是不会让你进门的!”
路圆满正满心地心疼着程昱,从小不被疼爱,弃如敝履,等长大了,准备结婚了,却又来横加指责,真以为孩子就是父母的所有物,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本来展茂兰是长辈,母子之间说话她冒然插进去不好,现在可以了,战火烧到她身上了。
路圆满笑着,说:“你们家什么门?□□,朝阳门,玄武门、西华门?是什么名胜古迹不成,你当我爱进呢?刚在楼下见到您这副做派还以为是个多么有素质的人,却原来也和我们村叉腰骂街的农村妇女没两样!”
展茂兰瞪圆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路圆满,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女
孩子居然这么粗俗,这么大胆,居然敢骂她!
路圆满瞧着她眼睛瞪得更圆、更凸,嘴唇直哆嗦,连忙把后面一大串骂人的话吞下去,拉拉程昱的袖子让他附耳过来,问:“她血压高吗,有没有心脏病。”
程昱瞧着展茂兰,低声说:“应该没有,没听说过,他们每半年体检一次,身体应该很健康。”
路圆满这才放心,骂人归骂人,要是真把展茂兰气出个好歹来,那就有点不好说了。
展茂兰瞧着两人竟然在自己面前窃窃私语起来,更生气。
路圆满连忙对着展茂兰露出友好的笑容,说道:“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展阿姨呀,我跟程昱是肯定要结婚的,我们受婚姻法保护,你拦不住。我要是您呢,就把心思都放在您大儿子身上,毕竟您最疼爱的是他,将来跟你们一块过的他,继承你们家那么大家业的也是他。程昱能靠自己的力量闯出一片天地来,就说明他是个胸有沟壑之人,想要什么,将来过什么样的生活自己都有规划,您就别替他操心了,反正他也不会听你的,何苦呢?”
路圆满话才说了一半,但瞧着展茂兰怒不可遏的样子,就闭上了嘴巴,不能再说了,展茂兰真要被气吐血了,不过,这样说话可真是过瘾!
话说展茂兰这战斗力不行啊,刚刚骂起程昱来咄咄逼人的还以为多厉害呢,这会儿除了“你,你,你……”之外,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是碰上了自己,要是以后和何秀红女士交锋,岂不是王朗碰上诸葛亮,直接被骂得气绝身亡?
不过按照港台豪门电视剧的套路,展茂兰可能还会找到家里去,希望她千万别按照套路走,否则,倒霉的只可能是她。
展茂兰是被程昱派了公司的司机给送回的,她浑身发颤、腿脚发软,程昱怕她自己开车回出事。司机头一次开这么好的车,唯恐磕碰到,开得很是小心,到目的地后,将展茂兰扶下车,看着她进了位于东二环的一栋别墅才往回返。
展茂兰在路上就给丈夫程光明和大儿子程岩打了电话,她回来后不久,两人也匆忙赶回。展茂兰在电话里哆嗦得说不出话来,把两人给吓够呛,回来之后围着他劝慰了半天,才把她哄好了些。
展茂兰就开始骂程昱,骂路圆满。
得知是小儿子的事情,程光明就心烦不耐,说:“你多余管他,我们就当只生了小岩这一个儿子好了!”
程岩连忙说:“是啊,妈,您让我娶谁我就娶谁,绝对不会忤逆您的,我会加倍孝顺您,连程昱的那一份也算上!”
展茂兰听了大儿子的话倍感欣慰,但对丈夫的话却不能认同:“他可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是,我们是把他送到乡下养了,可从来没缺了他的吃穿,后来也把他接回来了,我真是不明白,养个儿子怎么就养成了仇人!”
程岩连忙握着手安慰展茂兰,“他从小就冷心冷肺的,没长心的,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展茂兰从自己最爱的大儿子这里获得了莫大的安慰,握着大儿子的手:“妈就指望着你了。”
她想想还是意难平,“我精心养大的儿子,华清大学毕业,年纪轻轻事业有成,却找了这样一个粗俗不堪的乡下女孩,你们是没看见她那副嘴脸,嘴巴忒毒,就像是个没受过教育的泼妇一样,丝毫没有家教,我不敢相信程昱会喜欢这样的女人!他怎么堕落成这样,真不愿意承认他是我的儿子!”
程岩:“妈,那我们就不认他好了,反正他从小到大跟我们也不亲。”
程光明也“哼”一声说:“翅膀硬了,觉得有了点成绩就可以脱离我们了,好,我们就看他起高楼。茂兰,你以后不许再找他,不许管他的事情,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求到我们的时候!”
路圆满在家里等了两天,没见展茂兰上门,估计着电视剧里的情节是不会出现了,有点失落,又有些心安。
展茂兰没出现,但有陌生人出现了。
陌生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四十来岁,女的二十来岁,皆是一口对岸口音,说话温温柔柔的,听着就让人浑身舒坦。他们自称是淀海区一家科技公司的,想把4号出租楼4层整层都包下来作为员工宿舍,条件是一次性签二年的合同,有违约条款,租金可以半年一付。
何秀红看看他们递上来的名片,问道:“看你们上面印的公司地址,应该是在语言大学和盛华路中间的位置,距离我们可不近,那边也有城中村,你们怎么不去那边租?”
男的解释道:“是,那
边的村子我们都去看过了,差不多都是平房,没有办法同时住下这么多的员工,我们只好舍近求远。”
何秀红:“那也太不方便了,而且我们四号楼在村里靠里的偏僻位置,距离公交站也远,上下班往返得1个半小时。”
女的说:“是的,我们近期有计划把公司搬过来,正在寻找合适的办公室。”
何秀红点头,这个理由倒是说得过去,但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便推脱道:“四层还住着几家住户,大冬天的,也不能让人家立刻搬走。”
那个男的听了她的话,笑了下,从夹着的皮包里掏出一塌钱来,说:“如果您觉得没问题,咱们可以先把合同签了,我们把半年的合同交上,您让四层的住户搬到楼下或者搬走,我们月底再搬进来也可以的。”
何秀红一听这两人这么急切,就更不敢答应了,连忙找借口将两位给打发了,他们临走时还不死心,说是让何秀红再考虑考虑,一次□□一年的房租或者涨点房租都可以。
送走他们,何秀红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奇怪,便把大嫂张翠环、小姑子路梅香叫过来,当成个新鲜事儿说给两人听,另外两人一听,都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事儿,在路家河村当专职房东也好多年了,什么人没见过?还真没见过这么上杆子的。
二人都挺好奇的,何秀红便提议:“要不咱们去这个地址亲眼瞧瞧,看看到底有什么猫腻,完了就去金泉洗浴中心蒸桑拿去。”
他们二个忙乎着路圆满订婚的事儿,美容倒是一直在做,但金泉洗浴中心有一阵子没去了,张翠环和路梅香都同意,便各自安排好家里的事儿,打车去往名片上的地址。
司机在附近转了好几圈,愣是没找到,何秀红几个只好下来拿着地址问路,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这座写字楼,最后问到一个附近的老住户,说是之前确实有这个大厦,不过两年前就拆迁盖了新的写字楼。
二人面面相觑,这是遇上骗子了?可是骗子准备骗啥,他们说提前交房租,房子那么大又挪不走。
何秀红瞧着上面印着个手机号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打了过去,谁承想,很快被接通,正是那天那位男士的声音,何秀红便说想去他公司看看,聊聊租房的事情。
挂了电话,张翠
环和路梅香赶紧问:“怎么样,让去吗?”
何秀红摇摇头,“说在外面办事,说晚上去我家里谈,我没让。”
张翠环:“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路梅香:“正常人哪会给个假地址啊,没准就是想干坏事的不法分子!”
何秀红点头,越发觉得那几个人有问题,“这些人,还是别招惹为好,省得吃不着肉还惹一身腥。”虽然特别好奇他们在玩什么把戏,但肯定不能因为好奇心而自找麻烦。
晚上,这一男一女又来了家里,这次何秀红更直接,以住户们都不肯搬走而拒绝了,这两人非常遗憾地离开了。临走之前,一扫之前的彬彬有礼,脸上变颜变色的,颇有些觉得何秀红不识抬举的意思。
何秀红更加肯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没过几天,村里就传出二奶奶家的房子被人高价租了当宿舍的消息。
二奶奶家被烧了后,租户都纷纷搬走,那名引起火灾的逃跑了,二奶奶不知道人家在哪儿工作,连人家身份证复印件也没留,便是去派出所报了案也是白搭,除了一天到晚在家里扎小人咒骂他不得好死之外也别无他法,后来实在没办法,只能自认倒霉,自己掏腰包将熏黑的房子重新粉刷。
谁也不愿意住被火烧过的房子,再加上冬天租户流失了不少,便是重新粉刷后,房子也空了多一半,本来也就二十来间的出租屋,也就租出去六七间,还是靠着低价策略租出去的。二奶奶家的收入锐减,本就犯愁得不行,这下忽然来个大企业能一下子给半年的房租,把二奶奶给乐坏了,满村子宣扬这事儿,何秀红这样消息灵通人士很快就知道了,她想着,这下有机会知道那一男一女到底在玩什么猫腻了。
他们搞什么猫腻何秀红暂时不知道,但随着订婚日期一天一天临近,路圆满却愈加紧张起来。
订婚是她想通了才同意的,她也想整天和程昱腻在一起,也知道订婚到结婚,还有一段缓冲时间可以让她慢慢适应,但心里头还是不可抑制的紧张。她自认为是个简单、直肠子的人,不知道怎么就多了那么多柔肠百结、自己都弄不明白的心思,觉得自己自从恋爱后,真的是改变了不少。
这种改变不光体现在性格上,还体现在说话处事上。
杨薇薇在刘秀英送订婚礼物的第二天晚上来找了她,有些拘谨又有些责怪地说:“你快要订婚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都没和我说,我到现在都还没见过你男朋友呢。”
路圆满笑了下,说:“只是订婚,就是亲戚间互相见见,认识一下而已,又不是结婚,以后总有机会见的。”
杨薇薇点了下头,似乎是认可了她的解释,从随身带来的手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来,打开,露出一只精美的八音盒,八音盒上是一对瓷制的身穿洁白婚纱和西装的男女,相视而站,拧开旋钮,《婚礼进行曲》的音乐响起,他们就随着音乐拥抱接吻,很是有趣。
杨薇薇递给她:“送给你的订婚礼物。”
这样的礼物自然不能不收,路圆满接过来,说:“谢谢,我很喜欢,让你破费了。”
杨薇薇摇摇头,说:“相对于你对我的帮助来说,这不算什么。你在我最痛苦最艰难的时候帮了我,我都在心里记着,很感谢你。”
路圆满:“也没帮你什么,你住我家的房子又不是不给房租。”
杨薇薇:“不是房子的事儿,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她说着低下头去盯着沙发的纹路看,沉默几秒钟后才抬头迟疑地问:“大满,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我感觉,感觉你这阵子对我不像从前了,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路圆满以前隔几天就去看看她,送点吃的,或者邀请她来家里吃饭,跟她聊聊天,听她诉说苦闷,有时候也会跟她说说恋爱中的喜悦烦恼,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没有了。有一天杨薇薇忽然惊觉,路圆满已经好久没来找过自己了。
从刘秀英那里得知路圆满即将订婚的消息,这种感觉就更浓了。身为好朋友,这么大的事儿竟然也没和自己说一声,她说不出的失落,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今天过来,一是为了给路圆满送订婚礼,更重要是为了问问路圆满忽然这样的原因。
她说完了便盯着路圆满等着她的回答。
路圆满怔了一声,然后就笑起来,说:“你想什么?我最近事情太多,又是宣传消防,又是订婚,一个事儿接着一个事儿的,不像以前那么闲了,自然就没那么多时间去找你们玩了,你别多想。”
杨薇薇心中一松,立刻笑起来,她知道路圆满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她既然这样说的,就真的是没有疏远自己。
杨薇薇高兴地离开,路圆满却陷入思考中。
自从杨薇薇说了如果是她,一定会给青苗小学捐款后,她对杨薇薇的态度就淡了。事后回想,她分析出当时问出这句话,实际上是想要寻求认同的,却没想,得到了另外一番截然相反的答案,让她陷入到了自我怀疑中,虽然最后她自己想通了,但对杨薇薇的好感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和杨薇薇自然没有到绝交的程度,只是有些“道不同不相为谋”之感,也就淡化彼此的来往。
按照杨薇薇对路圆满性格的认知,她这人脾气直,要是不高兴了绝对不会忍着,会直接说出来,所以对方的理由一说出来,她就信了,却不知道路圆满也学会了隐藏,学会了宛转。
人啊,真是奇妙的生物,唯一不变的就是一直在变,回想着刚刚和杨薇薇之间的对话,路圆满心里头难免泛起了一些不太舒服的情绪,不过,她很快就把这些不快抛之脑后,又开始想起订婚的事情,又开始紧张起来。
路圆满紧张的时候就想给程昱打电话,听听他的声音,心情就能舒缓很多,不过今晚她不能打,因为程昱在和人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