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第61章 中间人
贵婶走过来按按苗香秀的肩膀,“别这么激动,别说骗不骗的话,太难听,买卖不成仁义在。”
这话,话糙理不糙,在苗香秀看来,她跟路先阔的事儿可不就是一场买卖。
当年她太愚蠢,轻易就离婚,还净身出户,一分钱没要前夫的,还觉得自己干脆潇洒,可是之后困顿的生活教会她,做人不光只要刚强、有自尊心就行的。这些年来,每每想到那时的自己,都恨得恨不能掐死自己。
但她又不能真的去死,还得活着。
这么多年来的体力劳动透支了她的身体,随着年龄增长,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她开始考虑自己的以后,她存款微薄,没有退休工资,没有医保,在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也始终是个过客。又和前夫离婚了,夫家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娘家爹妈去世了,她也不能投奔,她变成了一颗浮萍,没有根,随着水波浮沉,直到身上的养分消耗完毕,就会悄无声息的死去。
她开始给自己找后路,她能想到最好的后路就是嫁人,可是依着她的生活圈子,她能接触到的人无一不是卖体力的,干着最苦最累的活,收入可能还不如她,跟了他们不但不能改善自己的生活,还可能会让她倒贴。她肯定是不乐意的,虽然也跟别人短暂地搭伙过日子,但从来没想着和他们成为正经夫妻。
直到贵婶找了她,说要给他介绍个本村的鳏夫,她听了对方的条件后,喜出望外,这是位远超出她期盼的好人选!等她和路先阔见了面后,她就更满意了。看得出来,对方对她相当满意,一劲儿夸她漂亮,目光不停的在她身上瞄。在她的套话之下,问出了路先阔家有多少套房在出租,每个月有多少收入,存款多少,子女情况等,也是在和他交谈过程中,感觉除了路先阔的性格,这是个老实、没啥心眼子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最好控制。
她倒也不是真的想谋夺路先阔家的财产,只是男人越听她的,她得到的保证就越多,这么多年的漂泊生活让她懂得一个道理,实实在在攥在自己手里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她想把控路先阔,把控住家里的财产,就是想为自己以后的养老生活获得一个保证。
她不能生,也没有后代,等她死了之后,财产自然还是路家儿子的。
所以,她提了这两点要求,她有很大的信心可以达成,却从没想过,房子不在路先阔名下,她感觉自己被愚弄了。
贵婶的话让她冷静下来。她再找不到条件这么好的交易对象,不能把事情搞砸了,她顺手贵婶手掌的力量重新坐下来,为自己刚刚的激动找着借口:
“我想跟路先阔结婚也不是图他的房和钱,就是,就是觉得他们不信任我,没把我当成一家人,要是这样,我嫁过去还有什么意思。”
贵婶忙顺着她的话说:“我跟二嫂子都能理解,不会误会的。”
何秀红笑着点点头,说:“就是图点啥也不丢人,有句俗语,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现在虽说是讲究男女平等,自由恋爱,可等到了结婚时,还不是得估量下对方身家、家底如何,家里有没有房,干什么工作,一个月赚多少钱?”
听了何秀红的话,苗香秀心里头舒服了许多,顿时把何秀红当成了自己人,脑子一热就说了心里话。
“我不贪图他的房子,我也没个孩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贪了也没用。我现在能干活,能赚钱,能照顾人,就是想着,将来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也能有个依靠。”
何秀红心里头那股觉得自己是黄世仁狗腿子的感觉顿消,跟贵婶交换眼色,都觉苗香秀的要求合理,而且也在路光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何秀红:“路先阔的儿子程光是个仁义人,他跟我保证了,每个月给你们零花钱,将来给你养老送终。”
“真的?”苗香秀问,接着又说:“我也见过先前说得好好的,等瘫了,不能动弹了,就给撵出去的,这样的,去打官司都没用。”她见过类似的案例不止一起,所以知道便是和对方结婚,对方成年子女对她也没有赡养义务,真要是把她撵出去,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何秀红知道,苗香秀需要一个保证。路光说是可以给苗香秀写保证书,但何秀红不是那没见识,她知道保证书并不具备法律效力,所以她没有和苗香秀提保证书的事儿,她既然做了中间人,就要对双方都负责任。
她问苗香秀,“你有什么想法,就是确保路光爷俩肯定能兑现承诺的想法?”
苗香秀的方法一开始就说了,就是得到婚姻、钱财的保证。之所以要和
路先阔结婚,是想得到他的财产,有了财产便是被扫地出门,她也不怕。
但既然房产不在路先阔名下,就是领了结婚证,也没什么用处。苗香秀想了想,试探着说:“要不就多给我点彩礼?”
何秀红:“你想要多少?”
苗香秀想了想,底气不足地说:“五万?要不三万也行。”
何秀红:“三万五万现在看着钱不少,但是物价飞涨,你现在四十多岁,等二三十年后,到了你养老的时候,物价不定长成啥样,这些钱够吗?”
何秀红这话为着苗香秀考虑得多些。按照程昱的说法,随着社会经济飞速发展,物价上涨是必然趋势,这会儿瞧着三五万是个不小的数目,十年后,二十年后呢?岂不知二十年前万元户还能被敲锣打鼓、带红花、上报纸被公开表彰!现在谁家没个万把块的存款?
她这样一次性要这么多彩礼,真不如按照路光的提议,按月拿钱。况且,何秀红觉得路光不会出这笔彩礼,至少不会给这么多,说得不好听但却现实的,头婚的大姑娘彩礼都没这么高。
路家河这边嫁娶之风还算是朴实,彩礼要得也不高。程昱那是个例,两边都不缺钱,纯粹是为了体现男方对女方的重视。
通过这阵子的接触、沟通,何秀红品出来了,苗香秀这人看着精明,内里却是个憨的。幸好这么多年的挫折让她改了性格,是个能听得进去劝的。
她低头思考着何秀红的话,一会儿之后抬起头来,看向何秀红的目光更加信任了一分,说:“二嫂子你说得对。”
短短时间里,她想了不少。她自己也知道三五万的彩礼确实不少,是给了对方讨价还价余地的,她心理价位是不低于1万。但听了何秀红的话后又觉得有道理,路光按月给钱,只要自己不是一两年就死,很快就能超过1万块,没必要为了这些钱跟对方扯皮弄得不愉快。
退一步想,就是收租钱自己拿不着,但租房、吃饭钱都省了,自己才四十多岁,还能继续打工,打工赚的钱都能存下来留着养老,怎么想都是合算。
苗香秀接着问:“二嫂子,那他们每月能给我多少呢?”
何秀红心说终于问到点儿上,反问她,“你觉得给你多少合适?”
苗香
秀又低下头去,手指头动着,好似在计算金额,过了一会儿后抬头说,眼神飘忽地说:“怎么也得,也得600,是给我自己的零花钱,不是家用。”
何秀红点头,说:“行,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帮你跟路光说。”
苗香秀谢了又谢才离开。
何秀红又跟贵婶闲聊着摇摇头笑着说:“你这个房客啊,真是个老实人,我都说了物价会上涨,过几年后三五万的不是钱了,600块的还是钱吗?”
贵婶一拍大腿,“别说她没想到这一点,我也没想到,我还寻思着她还真敢要,600块,赶上小光一个月的工资了吧?人家能答应吗?”
何秀红没跟贵婶透露路光的底价,说:“问问看吧,咱们干的不就是两头说和的事儿嘛。”
回到家,何秀红没着急跟给路光打电话,就把两边的事儿琢磨了一遍。
何秀红这人接了别人的委托就会好好干,绝不敷衍,这点上他们母女两个很像。
“妈,你琢磨什么呢?这么专心,我叫了你好几遍都没听见。”
路圆满跟路志坚一起从锦绣家园回来。
路志坚是去种地的,从3月份土地彻底解冻他就开始摆弄,先翻地,再打池子,再到现在开始下种子,忙得不亦乐乎。
路圆满不由得感叹自家老爸对土地是真的热爱。他那些年做馒头做伤了,到现在家里都不怎么蒸馒头吃,可他种地的时间更长,土地被征走时感慨着再也不用种地了,像是放下了重担,可这会儿得了块菜地却爱得不行,小卖部都不爱开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路志坚这个号庄稼把式打出来的菜池子,像是用尺子比着画出来般的横平竖直,是一个挨一个一般大小的长方形,程昱看了惊叹不已,很是和未来岳父探讨了一番打池子的艺术,自叹不如。
何止是不如,程昱之前种菜比较随性,他也不懂那么多农业知识,只是浅浅把地翻一翻,简单地把一大块地分成几个区域,再把种子撒一撒,想起来就拔拔草、浇浇水,纯粹是当个闲着没事的消遣。
路志坚却是真正当成个事儿来做的,恨不能每天都往菜地里跑几圈。对了,他还雇人把菜地的篱笆墙重新弄了一遍,用的是南方运过来的竹子,很是整
齐、美观,安全性也更高,不跟以前似的,一偏腿就能进去。
打菜池子的好处是可以保持水土,让不同的蔬菜之间有一定的区隔,还有就是整洁、美观,经过路志坚休整好的菜园子成了锦绣家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后面3排2栋那套复试的小花园去年种了不少花,还摆了椅子、遮阳伞什么的,据说也打算腾出一半的土地来种菜;3栋的那套房子的花园前一阵子有人搬进来了,女主人过来参观了好几次,还把弄篱笆墙工程队的电话给要去了,准备好好修整一番,让家里的保姆帮着种菜。
路志坚种的小葱子可以移栽了,今天主要过去就是栽葱去的,栽葱的原则是深挖坑、高培土,这样葱白才能长高,栽葱的时候培土,等葱再长高一些还得再培一次。
路志坚从锦绣家园回来直接去小卖部,继续营业。路圆满抱着一捆用榆树条绑好的小葱子回了家,一进屋们就看见了自家老妈一副凝神思考的样子,叫了她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呦,这小葱子长这么大了!”
何秀红先看见了路圆满手里的葱。原本说是两口子一块种那块地,但路志坚太勤快,一个人把活都干完了,何秀红没什么用武之地,也就偶尔去视察一趟,春夏之交,植物长势太快,两天不见就能长出一大截来。
路圆满:“可不,都有打骨朵的了,我爸把葱都栽上了,留了一些蘸酱吃。”
路圆满将沾了黑泥土的葱放到厨房去,这些黑泥土也是路志坚花了钱让人去远处的撂荒地里挖的,那块撂荒地原来也是农田,但被开发商征用说要盖楼房,两年了还没动工,路志坚亲自去看过,觉得那块地的肥力还是挺足的,而且是燕市难得的黑土地,才大老远的运了些土回来。
路圆满算算他爸的投入,雇人扎篱笆墙,雇人拉土,就是不小的一笔开支,他爸难得有自己主动花钱的时候,自然是全力支持。
路圆满洗了手,走出来,才想起刚刚问何秀红女士的问题,她还没有回答,便又问了一遍:“您刚刚琢磨什么呢?”
何秀红:“还不就是路光他爸的事儿,现在是双方谈条件。对了,闺女,妈问你,保证书是不是没有法律效力?”
路圆满想了想,不确定的说:“有的吧?但
好像不是随随便便写一张就行的,要不我问问程昱,他们公司有法务部。”
路圆满掏出手机给程昱打电话,同时问:“怎么,路光他爸要写保证书吗?”
还没等到何秀红的回答,电话就被接通了。
程昱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想我了?”
他的声音带了电流,电得路圆满的右侧耳朵连带着耳朵眼里都是麻麻酥酥的。碍着何秀红女士在场,她含糊的答了一声“嗯”,然后直接问道:“帮我给你们法务部确认一个问题呗。”
程昱:“好,我现在就叫法务部的人过来。”
趁着等人的功夫,何秀红接了电话,把这个保证书的作用大概和程昱说了一遍。
等法务部的员工过来,程昱把事情转述给他,他想了想后,提出建议,说:“最好可以签订一个婚前协议,把双方的责权利一条条都写清楚,避免将来引发争议。”
程昱又问何秀红:“阿姨,要不要公司的法务过去帮忙处理,他们都是法律专业的,也有律师资格证。”
何秀红忙说:“不用不用,这是别人家的事儿,咱就是不懂,弄清楚点,省得给人出了馊主意。”
程昱笑,说:“好,阿姨,听您的,有我帮得上忙的别和我客气。”
何秀红哈哈笑,“跟你我客气啥,这是别人家的事儿,我就是确保我给人家提的意见不出错就行。”
挂了程昱的电话,何秀红脸上的笑容未散去,说:“小昱这孩子!”
结合语境、语调来理解,何秀红这句没有说完的话后半句应该是“这孩子真好,真不赖”之类的。相处日久,何秀红对程昱这个女婿越来越满意,一开始还会审视、观察、试探,现在像真正的自己人一般,多了理解、包容。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何秀红又跟自家闺女说了说苗香秀的事儿,果然从她那里听了些建议。
路光再一次来家时,何秀红跟他说道:“我观察了,苗香秀这个人外表看着精明,内里是个憨的,这样的人,会耍心眼也有限。她没孩子,爹娘去世了,跟娘家哥嫂也没啥来往,是个没了根的人。”
路光今天大概是去了什么重要场合,穿西装打领带,看起来很气派。
他点点
头,觉得苗香秀确实是个很好的人选。
何秀红:“我听她的意思,她倒不是真想要家里的财产,她自己也说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就是想要个保证,保证将来她年纪大了,你们不会把她撵出去,有个地方住,有口饭吃,年纪大了,动不了的时候,能有人照看着。我知道你肯定不是这样的人,但她这些年在泥潭里打滚,听过看过太多晚年不济的例子,她害怕。”
路光:“二婶,我可以写保证书。”
何秀红点点头,接着按自己的节奏说,“她图有个容身、养老之地,你图你爸有个伴儿,吃饱穿暖有人伺候,小光,你别嫌二婶说得难听,其实这就是一场生意。现在苗香秀跟你爸就见过两三次面,跟你连见都没见过,要是有多深的感情那是不可能的的,人和人感情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人心肉长的,你对我好我对你好,真心换真心。但现在,当成是谈生意,简单、直接,你说是不是。”
路光没往做生意上去联想,但他的思路却是商务谈判的思路,被何秀红这番话说得,将他藏在心里头的心思给说出来了,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是,二婶,您说得对。”
何秀红:“二婶很少给人家做中间人,又得顾着两方的利益,不偏不倚的,将来出了什么事儿,还得找我,且麻烦着,你二婶我吃穿不愁的,我犯不上。”
路光连忙说:“我知道,二婶,这次都是我求您,您看是疼惜我,才管这个事儿的。”
何秀红点头,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事儿我能不管。不过,二婶这个人你也了解,不会因为你是请来的,就不管不顾一味偏向你这边。”
路光有点明白何秀红的意思了,忙说:“二婶,您尽管客观、公正就好,我并不想坑骗她,也是奔着以后好好相处的目的来的。”
何秀红笑,说:“小光,既然把这事儿当成个生意来做,咱们就在商言商。保证书是你自己单方面的保证,对你不公平,我觉得不如签个协议,也能约束苗香秀。咱也不能不考虑,万一过不下去了怎么办,一方去世了咋办。”
路光稍微一想,就同意了,笑着说:“二婶您说得对,那就签协议!”
何秀红笑着点头,说:“苗香秀的问题主要是两个方面的,第一是养老
,第二是每个月的零花钱,她的意思是,每个月想要600块的零花,家用单给。”
这个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在路光给出的最高限额之内,不过,路光之前想的是将家用都算在里面的,不过,用商言商的思路去想,顿觉得这笔钱也并不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