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镜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年海边,顾连洲对她说的一字一句。
当时他是什么想法,也如她现在一样,觉得诧异吗?
温意顿了顿,不忍心:“夏天,希望我没有伤害到你。”
夏天的脸色白了白,手心握得更紧,嘴唇微微有些颤抖,低声说了一句知道了。
温意轻声:“快回家吧,你妈妈该担心了。”
他匆忙应了一声嗯,仓皇而逃。
温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转身目送他。
却在转身的一刹那僵住。
身后几步之遥外的梧桐树下,顾连洲姿态闲散地站着,手搭在黑色行李箱上,身影被路灯拉得深而浓。
夏天背着书包慌张地与他擦肩而过,少年和男人一稚嫩一成熟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修长的手指摘下唇间的烟,轻雾和弥漫的昏黄灯光一同缭绕着骨骼硬朗的下颚,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温意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她明明记得他说的是明天回来。
“你,”她硬着头皮:“你提前回来了?”
“回来得不巧,”顾连洲掸了掸烟灰,烟尾的星火灼人,他眼尾上扬,似笑非笑:“打扰了别人的表白。”
第19章 流沙
夜风习习, 树上蝉鸣声声,小区路上偶尔慢悠悠晃过一辆打着近光灯的车。白炽灯亮的瞬间,让温意看清了不远处的顾连洲。
他抽着烟, 双眸漆黑, 笑意淡淡,情绪难辨。
她也摸不透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温意定一定神, 干笑两声:“上楼吧。”
“行,”他按灭烟头, 盯着她笑了笑:“我还记得有人说欠我一顿饭呢。”
温意晃了晃手里刚买的新鲜蔬菜:“正好。”
坐电梯的过程中, 温意脑海里一直盘算着做些什么菜,顾连洲从小生活优渥,会不会吃不惯她的厨艺。
然而一通电话直接打破了温意的美好幻想,她出电梯的时候接起电话, 那头是值班护士急切的声音:“温医生,出事了,快回来!”
“怎么了?”温意冷静。
“3床75岁的那个肺腺癌的患者赵国朋, 刚才突然呼吸困难,黄医生叫打电话叫您赶紧回来。”
“我知道了。”温意皱眉, 挂掉电话语速很快地对顾连洲说:“今天恐怕不行了, 我现在要回医院一趟。”
她边说边走,打开房门把手里的塑料袋扔进去,转头看到顾连洲回家放好行李, 勾着车钥匙出来:“我送你。”
人命关天的事,温意没拒绝,点头道谢。
顾连洲开车很稳, 叫人察觉不出速度有多快,只是一恍神的功夫, 便到了医院。
温意顾不得再跟他再说什么,打开车门匆匆跑下去。
赵国朋的情况很不乐观,值班医生满头大汗:“你终于到了,患者刚才睡着觉,突然咳嗽然后呼吸困难差点窒息。”
“我来。”温意接过病人,把哭哭啼啼的老太太和神情慌张的护工都赶走,全神贯注检查楚雄的情况。
“肺部有积血……气胸。”温意皱眉:“怎么回事,他吃了什么?”
“这是三天的用药,”护士递过来:“完全是按照您的医嘱来的。”
温意一目十行看过来,没发现问题,她把病人放下,吩咐输液,走出去问护工:“你们给患者吃了什么?”
护工明显也害怕,唇色都白了:“没,没吃什么啊。就是正常做的营养餐。”
温意皱眉,不过术后情况本就因人而异,老爷子又做了高强度的化疗,她疲惫地按按额头:“那就好,这几天注意点,暂时没事了。”
老太太抹抹泪:“姑娘,辛苦你了。”
温意摆摆手,脱掉白大褂下楼离开医院。
这个点地铁还没关,她本想坐地铁回去,没想到一出门看到顾连洲的车仍然停在那,他没走。
夜色寂寂,黑色车辆打着双闪,前排车窗半降,仿佛是在为她照亮路,等着她。
温意走到副驾驶,弯腰探头看进去,顾连洲半阖着眼靠在座位上,手指搭着方向盘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并没有睡着。
她轻轻扬唇,扣了扣车窗。
隐匿在半明半昧内的男人睁眼,看见她,笑起来,俯身过来从车内打开车门。
“结束了?”
“嗯,”温意坐进来关好车门,拉上安全带,慢吞吞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顾连洲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送佛送到西,我把人送过来,总不能不带回去吧。”
温意平时加班多,坐地铁回家的时候会靠着地铁眯一会儿,现在换到了更舒服的环境,不过一分钟她忍不住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副驾驶是皮质椅子,凉冰冰的很舒服,车窗升上,空调隔绝外界炎热,她的眼皮渐沉,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顾连洲将车停到地下车库的时候,身边人的呼吸平稳起伏着。
他灭火,侧眸看了一眼,失笑。
抬手勾来后座的外套,顾连洲解开安全带,倾身轻轻地盖到温意身上。
黑漆漆的一样的睫毛合拢,一扫素日清冷气质,琼鼻红唇,肌肤白得如同月光铺成的绸缎。
顾连洲的动作顿了下,直勾勾盯着片刻,觉得她好像瘦了。
一缕发丝贴着脸颊,他抬手勾起,滑腻的头发瞬间从他指尖掉落到温意伶仃精致的锁骨里。
她身上还带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是一种别样的洁净感,顾连洲半晌都没有移开目光,一种难言的感觉落回心底。
车库忽然驶进一辆车,双闪刺眼,顾连洲幡然醒悟,撤回手开门下车。
他皱眉抖出一根烟,擦亮打火机点烟,平静不少之后才接了电话:“喂。”
“头儿,”是韩木的声音:“你回来了?”
“嗯。”
“没出啥事吧。”
“全胳膊全腿呢。”顾连洲懒散道:“能出什么事。”
“找到人了吗?”韩木紧张问道。
“找到了。”
“他交代了吗?”
“一部分,具体的明天回队里再说。”
“行。”韩木有些紧张和激动,“那老林的消息?”
“没有。”
韩木难掩失落。
地下车库冷光刺目,顾连洲微微仰头,呼出一口白烟:“只能暂时确认,他还是安全的。”
“是安全的就好,是安全的就好。”韩木重复着,“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顾连洲沉声:“绝不能打草惊蛇,这次势必要把他们一网打尽,我明天回局里汇报,老林的家人那边绝不能透漏一点口风。”
韩木叹了口气。
顾连洲折断了未燃尽的烟,丢进垃圾桶:“守住嘴。”
他转身回去,想了想在手机上订了两份面,这才拉开车门。
温意被声音吵醒,迷迷糊糊的,两条藕节一样白的胳膊从衣服里伸出来,看着眼前的车库迷茫了一会儿。
一声轻笑从左侧传来,顾连洲扶着车框笑:“睡傻了。”
温意揉揉眼,慢腾腾转身,视线逐渐回拢,看清眼前带笑的男人。
她低声:“可能是有点。”
是有点还没睡醒,这场景像在梦里。
温意瞥一眼中控台,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十点,也没时间再动手做饭了。
重点是,她也懒得动。
“顾连洲,”她没睡醒的声音糯糯的,不似平日偏冷,显得柔软可欺:“我不想动手了,点外卖还你行吗?”
顾连洲笑出声:“行啊。”
深夜的楼道寂静,温意在电梯的过程中,思绪逐渐复苏,直到走出电梯,顾连洲接了个电话,她后知后觉:“你点过了?”
“嗯,”顾连洲垂眸,顿了一下,动动手指把她掉下去的包带勾上去:“店家说三虾面没有了,换红汤面加清炒虾仁可以吗?”
温意视线移到自己的帆布包带子上,心不在焉地说“好”。
回家之后,温意把之前买的水果拿出来洗了洗,放进盘子里。
她四处环视,确定没有乱糟糟的地方,安下心来。
不一会儿,顾连洲带着外卖过来。他洗过澡,换了身衣服,坐到温意对面时,她嗅到淡淡的佛手柑气息。
浅淡的香气很快被外卖餐食的浓郁覆盖,顾连洲解开外卖袋子,把包装严密的盒子摆到桌上,根根筋络分明的手指仿佛在处置冰冷的手铐与枪,而不是热气腾腾的饭食。
温意发着愣,直到他曲指扣扣她面前的桌子,她才回过神来。
红汤面香气诱人,色泽鲜亮,清炒虾仁则与之相反,晶莹剔透。
温意没动筷子,反而去拿了两个玻璃杯,接了水推到顾连洲面前。
她买的玻璃杯是浅绿色的,水波纹,倒进去水在灯光下波光粼粼,彰显着女孩子的精致用心。
顾连洲拇指摩挲着杯子,抬眼环视了一圈被温意住过两月的房子。
装修仍然是黑白色调的装修,只是多了些不一样的细节,譬如冰箱上的卡通冰箱贴,阳台沐浴着月光的花草,和黑色沙发格格不入的玩偶抱枕。
他勾勾唇,回眸问她:“住得还习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