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兔禾
陆京燃知道,她现在情况特殊,他应该给她灌一些所谓的鸡汤,免得她想不开。
但他不认为她会想听,从第一天认识她,他就知道她冰雪聪明,无论他是否掩饰,她会思考,也能轻易看穿他的谎言。
他也不屑撒谎。
这个答案出乎她的意料。
雪烟有些惊讶:“为什么?”
“很奇怪?”他挑眉,去拨弄她乌黑的长发,神色漫不经心,“我家除了有点破钱,内里可是一摊烂泥。”
雪烟皱了下鼻子:“这话我听着有点像炫耀。”
多少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换句话来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但她没敢说出来。
“你还仇富啊?”陆京燃忍不住笑,指尖在长发间绕啊绕,力道轻,让人心头也直发痒,“给你听听我的故事?”
“好。”
他面色不改,声音却低沉:“我妈很早就结婚了,她年纪轻,识人不清,就上了我爸这艘贼船。我爸当年一穷二白,除了学历好些,也没什么能让我外公外婆看得上眼,自然是不可能同意的。”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家里的事,雪烟静静听着。
“他们替我妈找好了联姻对象,我妈一开始还不听,但到底血浓于水,拗不过我外公外婆。要么说陆明峰毒呢。”说到这,陆京燃冷笑一声:“在这时候,他让我妈怀孕了,于是没办法,只能奉子成婚了。”
“然后呢?”
“他在外公外婆面前伏低做小,顺利进入了集团,也算有点本事,项目做得风生水起,渐渐就打入了集团核心。再后来,我妈婚后就做全职太太了。”
陆京燃面无表情,用无奈且不屑的语气,平淡地叙述:“陆明峰很快就变了,忙得脚不沾地,经常有家不回,时间久了,我妈也就得了抑郁症。”
“他们开始吵,吵得不可开交。一开始还想瞒着,后来瞒不住了,在我面前火气上来了,两人还会互砸东西。”说到这,他无奈笑了下,“有次太厉害了,我妈拿了刀,我去拦,不小心划我身上了。”
雪烟吓了一跳:“你怎么不躲远点?”
陆京燃并没有解释。
那一年,他还小,对家庭还抱有希望。
外公外婆相继离世,他大受打击,真的不想看家里人再针锋相对了。他哭得厉害,明明也害怕,但没来得及思考,就冲上去了。
那时的胡云真已经失去理智了,收不回手,刀尖狠狠划过他的大腿,出血得厉害,当场就被送到医院,缝了很多针。
但陆京燃没怪她,她只是病了,并不是疯了。
她有在好好就医,准时吃药,可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皆大欢喜的。
他的母亲,很认真地活着。
直到胡云真去世,他才真正心灰意冷。
雪烟低头看了眼手腕,那道疤弯弯扭扭,像毛毛虫,狰狞,很丑。
陆京燃察觉到她的情绪,指尖想碰她的疤,又克制收回,只是说:“你这算漂亮了,我那疤才真的丑。”
雪烟抬头,忽然好奇道:“我能看看你的疤吗?”
陆京燃睨她一眼:“不行,那是女朋友才能看的。”
雪烟心里不服气,忍不住怼他:“但你已经看了我的,这有点不公平吧?”
“我那道疤划得长,位置有些私密。”陆京燃挑眉,语气暧昧,透着吊儿郎当,“你确定要看?”
这一说,雪烟立刻打退堂鼓了。
她抿了下唇,立刻生硬转移话题:“你有尝试和父母说过,你不想出生这事吗?”
“和我妈没敢。”他没继续逗她,懒散地笑,“和陆明峰吵过。”
“……”
他又说:“但我并不是因为这点不想出生的。”
“那是什么?”
“是没有选择。”见她一时没转过来,陆京燃轻声说:“父母是不需要经过培训的,可以直接上岗就业,这不可怕吗?而每个孩子都没有选择,这就是巴菲特说过的“卵巢彩票”。”
“……”
“是否做父母,是可以选择的,但孩子却没有这个权利,这是既定现实。一些生命,就像电影人贩子说的,孩子一出生就死了,番茄酱尚且有保质期,他们却没有身份,没有姓名。”
“而我们呢,处境幸运多了,可一样没得选择。”陆京燃扬起脖子,眼神黯淡冷漠,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走出这个漩涡,在父母的嘴里,我是带着原罪出生的。”
“我母亲会说,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和你爸离婚了,还在这受苦。陆明峰会说,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二婚了,还整天受你的鸟气。”
他歪了下头,像疑惑,又像在说一个无关轻重的笑话,“可我从来没要求过他们什么。”
“我想不通,于是,我开始拼命找答案。”
雪烟“嗯”了声,鼻音渐浓,似乎又被他说得眼泪汪汪。
“那你找到了吗?”
“我们被生下来,现在还活着是基本事实。就像玩模拟游戏,我们被新建角色在这个世界,无法决定国度、父母、家庭、出身、肤色、外貌,很无力对吗?光是想想就绝望透顶,对吧?”
雪烟若有所思,轻声说:“但我们也只能被动接受这点吧?”
“我们确实得接受这个事实,这是无法改变的,但或许,未必就得那么悲观绝望,我们能改变是自己的生活和命运。”陆京燃说,“譬如安静还是活泼,善良还是冷漠,结婚还是不婚……”
他瞧着她笑,从沙发抽出一朵玫瑰,递到她面前,花瓣轻轻吻了下她的红唇,“再比如你,喜欢什么人,或是喜欢什么花?”
雪烟莫名红了脸。
她没眼看他,但余光还是瞥到那双手,在电视闪烁的轮播广告的光影中,修长得让人心动,骨节分明,手背青筋凸起明显,一双很适合拥抱的手。
她有几分走神,但他的话还是清晰往耳朵里钻,“我们每个人都是孤岛,人生恶浪多,但浆在我们手中,想流浪到何处,全凭自己掌舵。你想过没有,自己究竟要流浪到什么地方?”
“流浪?”雪烟摇头,想到裴秀颖,神情迷茫起来,“可是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啊。”
“怎么会呢?”陆京燃敛眸,将玫瑰别到她耳边,“你自己在的地方才是家。雪烟,在这世上,不论四季如何更替,世界运转或者崩塌,你永远都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雪烟愣住,这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这么说。
“你从来没爱过自己,不是吗?”陆京燃一针见血,语气很淡:“可怜可怜自己吧,你对别人永远温柔,但是一味只懂得包容,去爱别人的人,又怎么会被爱呢?”
雪烟身子一震,想起过年和他的那通电话,一个蜉蝣般的念头浮上脑海。
她不太确定,迟疑问:“你要我,彻底离开他们吗?”
“怎么决定看你自己。”说半天,总算说到正题了,陆京燃口干舌燥,拎起杯子喝了口水,才继续悠悠说。
“我想明白后,就从陆家搬出来了。眼不见为净,尽管我抗争的方式幼稚了些,但是见不着他那张老脸,至少这样我会活得快乐些。我再大些,总有办法收拾他的。”
他并没有强迫她的意思,只是简单分享了自己的看法。
雪烟确实对裴秀颖绝望了,也考虑过长大后远远躲开他们。
但毕竟血浓于水,她一时半会还狠不下心来。或者说,她也害怕存亡未卜的未来,孤独了太久,便不想再过颠沛流离,漂泊无依的生活。
没有亲人,那该有多孤独啊。
另一方面,雪烟心里也清楚,再不改变,日子还是一样艰难。
于是,她下不了决心,总是拖延着,鸵鸟似的逃避问题。
雪烟仓皇抬起头:“让我好好想想,行吗?”
陆京燃眼神漆黑,笔直地盯着她看。
她好恐慌,瑟瑟发抖的,在这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像朵被大雨倾轧得摇摇欲坠的百合花。
屋内依然昏暗,她洁白的裙摆散乱,落在丛丛玫瑰上,美得不可方物。
陆京燃觉得有把火灼灼烧了起来,像电视轮播的光影一轮一轮跳跃,热,烧得他口干舌燥,幽幽的夜里,似乎有一丝兽.性蛰伏在他神经下,平时不声不响,现在已然苏醒,蓄势待发。
他心想,古人诚不我欺。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果真危险。
雪烟身子一震,眼神开始躲避起来,她也听见了那火苗声。
她莫名唇焦口燥,脑子纷乱得像野草疯长。
雪烟慌张地起来,想穿拖鞋,结果两脚打着绊,不小心一屁股坐他敞着的长腿上。
雪烟:“……”
陆京燃“嘶”了一声,倒不是疼的,是被刺激到的,身心都煎熬。
“你他妈……真会挑地儿坐啊。”
第67章 去见你
雪烟涨红了脸, 转过头,恰好对上他的脸。
他看得她的眼神很不对劲。
她慌得刚要起身,手腕就被他攥住, 他手掌很大, 紧紧圈住她,又滚烫, 烧得她浑身都能冒烟了。
莫名腿软, 雪烟咬了下唇,刚想推开他, 就被他一扯, 整个人倒在玫瑰花丛里。
沙发是软的, 她还弹了两下, 没想明白,她抬手去想打他。
陆京燃反应很快,单手就控制住她两条细瘦的手腕, 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柳腰。
这下子,完全动弹不得了。
“怎么?我腿长磁石了?”心火烧得正炽热,他反倒笑了,“还是, 听我说教烦了, 这样更有意思?”
“你胡说什么?”
雪烟觉得自己像被捆在案板上的鱼, 用力挣扎着,裙摆起伏间, 活色生香。那腿细条条的, 白里透粉, 光从窗隙挤进来,黑夜里也带三分月色。
她挣不开他, 细喘着气,羞恼地看着他,“放开我,混蛋。”
“那你就消停点。”他逼近,沉着嗓子说:“别老想着勾我。”
雪烟气得锤他胸膛一记,“你别整天没正经,不是要当好学生吗?不想考清北了?”
“这就不正经?”陆京燃指着下颚的结痂,笑了,低声的,寒鸦般的音色,远比同龄人勾人,“谁半夜偷偷给我上药来着,你老实说,偷偷吃我豆腐没?”
“你想得美。”雪烟脸涨得通红,别开了眼,“给你上药,是出于愧疚,你别胡说八道。”
上一篇:她所知晓的一切
下一篇:比春天更绿,比夏天还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