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日温泉
最后结款的时候,大叔喜笑颜开:“男娃儿,一共六贝六十软(660元)。”
“what?”他惊出英语。
云桉侧过脸去,低低笑出了声。
一声杳杳钟鸣荡起,清幽山谷里,野花随风轻轻摇摆。
神道攀着陡峭的山而建,狭窄的地方只能一个人走。那天南峰峰顶看着就在小亭子旁边,但望山跑死马,云桉和赫凯又开始翻起另一座山头。
云桉细嚼慢咽着那八十块一根的水黄瓜,抬头看,头顶枝繁叶茂,浓密的绿荫挡住了太阳的光亮。
山里没有了日照,便阴凉起来。
深谷不时传来莺啼,不知哪一处起风了,簌簌枝叶声像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
“你说这里大半夜会不会很吓人?晚上让你自己走你敢吗?”她捧着那水黄瓜,突发奇想问。
他三两口就已经把那水黄瓜吃完,“为什么不敢?”
“万一有鬼呢?”云桉异想天开。
他将那果梗随手一扔到垃圾桶,咬咬牙冷笑道:“那就问他要不要买水。”
云桉又低低笑出声。
走过一个狭隘的岔道口,石碑上一面指示下山,一面指示往上就是天南峰,而左转就是灵霄寺,供奉药师如来,主家人健康与康复,免除一切病痛。
云桉喘着气,在灵霄寺外倚着栏杆向下眺望。
刚刚参观过的寺庙都隐匿在身下云雾中,隐隐能看见重檐飞瓦,像安宁的神兽栖息在山里。
云桉走进禅意深深的灵霄寺。尹小月给她的小册子圈了不少寺庙,主升迁、主学业、主桃花,云桉虽然一一都打卡了,却没有下跪参拜。只有灵霄寺的药师佛,她是进了佛堂。
郑彩霞在云有房去世以后就开始信佛,云桉这次也算是来替妈妈许愿的。
僧人在一旁念着经文,木鱼敲击发出空寂的声音。
云桉在跪在明黄色的跪垫,卸下手腕的一百零八珠金刚菩提,缠在掌心,合十高举过头顶,祈求母亲身体健康,父亲灵魂安宁。
至于她的高考嘛,似乎求也没有用。云桉怕许太多愿望神明会分心,所以并没有说起。
三个虔诚的跪拜以后,云桉才留意到身旁的跪垫空空如也。
她往后看,赫凯倚着门框,目光沉着,默默看她。
殿外山岚弥漫,像思绪纷飞缠绕,而殿内佛像手持结印,慈爱又庄严地注视着殿前。
“你不拜吗?”云桉双手合十,轻声问。
他连门都不进,“我一向不信鬼神。”
佛堂安宁森严,他这话一出,立马引来身旁前来礼佛的小老太太侧目。
云桉也忽地脸色一红。
老太太信倒是合乎情理,她这种受过教育的也跟着拜佛似乎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她赶紧撑着地面起身。
走出殿门,他像是看出她的不自在,“你在为家人祈福吗?”
“嗯......”云桉将佛珠绕回手腕,在赫凯清明的目光里,难为情笑笑,“好像有点迷信。”
少年瞥了眼那佛像,眼底尤带凛意,话语却体贴,“不会,你只是希望家人健康而已。”
而且她只求药师佛,赫凯想父亲的死应该对她打击很大。
赫凯知道云桉这种祈福和赫照煊那种玩邪佛的人不同,他并不会一竿子打死。
但赫凯确实对寺庙佛堂没什么好印象。
因为他小时候经常被关禅室,不吃不喝跪佛像,都是赫照煊信邪佛借生灯的手段。
赫凯甚至非常晦气地已经有自己的墓。活人墓,借生机后福,都只为了给爷爷赫照煊延年寿命。
有一次他被关禅室,实在是太饿了,而屋外的大人们似乎都不在,任凭他呼喊都没人来开门,他只能疯狂在里面闹出声响,最后还把佛像给砸了,出来差点没被赫照煊打死。
就是那一次,母亲和父亲大吵一架,母亲带他离开赫家,后来出了车祸。
云桉转头看着赫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赫凯进了寺庙话就少了,也不像刚刚那么爱插科打诨。
云桉敛下目光,又拿起册子,“一会还有佛法布道,我想去听听看,听说布道也可以祈愿。”
“好,我陪你”,他应得很干脆。
但她看着脸色淡漠的少年,云桉直觉赫凯并不喜欢寺庙这种地方,摇头笑道:“不用,你在外面等我会吧。”
说着云桉又看了眼时间,“离日落还有一阵子,我一会就出来。”
赫凯沉吟了会,“那我在这等你,不急。”
日落西斜,缛丽的晚霞顺着翻涌的云潮,开始从天边蔓延开来。
“咔擦——”
寺庙一隅,十字花蹿起火花。
薄荷烟被人吹进空中,散入浩渺山岚中。
赫家每年过年都在神仙山点头香,但今年还是赫凯第一次上山。
母亲并不被家族认可,他是私生子,两个都不能上山祭拜。
而赫凯的奶奶,虽然去世的比较早,也是个治理儿媳的狠辣角色。老夫人一面不让关虹和赫凯上山祭拜,一面又说拜神要合家一堂,勒令关虹和赫凯不准去别处过年。
所以每年他和母亲都只能在半山腰,坐在车子里等赫家的队伍下来。
连想下车逛逛都不可以,老夫人说是会增加保镖队压力。
于是每一年的新旧交替都是在这静谧幽暗的山谷里熬完的。
直到过年钟声响起,山顶放起漂亮的烟花。
火树银花,照亮整个半山腰,烟花在夜空最高处维持一秒灿烂图案,接而那火花会被山风吹落,像星河奔赴而来。
黑车折出盛大又壮阔的烟花。
母亲趴在车窗边,眼角带泪,感动道那是赫寰鸣专门为他们放的烟花。
赫凯那会就很不孝地觉得自己母亲不太聪明。
他两臂一交叉,人小鬼大,“那是他助理放的,又不是他放的。”
“他肯定就坐办公室张张嘴,什么也不干,就你才会被骗到,让人欺负。”
彼时关虹还有很鲜活的脾气。
火爆美人一言不合就赏了儿子一个爆栗,“不许这样说你爹地!”
“呜哇!”
“是你爹地亲自挑的图案好不好。”
“还有,他是你爹地,别老他他他的,一点礼貌都没有!”
“小少爷,好久不见。”
身后响起老迈和煦的声音。
赫凯两手插袋,咬烟回头,一位笑呵呵的老僧人站在身后。
赫凯虽是第一次上山,但和神仙山一些僧人还是打过照面,比如眼前这一位。
神仙山本就没吃的,到了过年,商肆更是大门紧闭。
有一年除夕,赫凯刚被关完佛堂就被拉来神仙山拜年。
他实在饿得不行。母亲好说歹说外加舍了一副绿玉耳环才让保镖放他们下车,母亲就带着他在山腰一间小庙讨了两碗斋面。
说来不知是讽刺还是可怜,堂堂赫家二少夫人和赫家幺孙,过年居然落魄到要去寺庙找吃的。
而眼前这个老僧人就是当年舍了两碗斋面的僧人。
“小少爷要不上一柱香?”老人双手合十,笑道。
赫凯面无表情,纹着张扬刺青的手取下口中的香烟,又极缓慢放下来,最后停在香炉边,敷衍抵了抵。
还冒着红星的烟灰簌簌掉落香炉中,转而变为浅灰色。
把游人敬神的香炉当作自己的烟灰盒,有够不敬神。
老人并不恼,依旧笑道:“阿弥陀佛,请代我向夫人和赫先生问好。尤其是赫先生,他当年出资修缮了半山小庙,老僧一直没有机会当面道谢,深感惶恐。”
赫凯不说话,收回目光。
默默半晌,只道:“您不在山腰了?”
“神仙山五刹十寺一轮回,近日正好轮到老僧来这灵霄寺。”
赫凯垂下花臂捻着烟,倒是不再抽,失笑道:“寺庙还轮岗么。”
“神仙山香火日渐凋敝,僧人也不够,只能这样勉强维持”,老僧双手合十叹了口气,“阿弥陀佛,就像这灵霄寺,虽然前来登山的施主不少,香火却始终难以为继,或许就是命数吧。”
老僧人叹着劫数,而赫凯捻着烟,默默听着,及至手里那细长的烟在山风中彻底燃尽,老僧人才在最后一声阿弥陀佛里结束嗟叹。
随后,一直默不作声的赫凯抬起手,敲了敲身旁空空如也的破旧功德箱。
少年心慈又懒散道:“现在都是扫码支付,没人带现金了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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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云桉从佛堂出来,天边的晚霞已经涌到灵霄寺上方的天空。
鸱吻衔着落日。
云桉和赫凯加快脚步继续往上爬。
最后这两百多台阶像是笔直插进悬崖峭壁似的,每走一步都在挑战双腿和膝盖。
云桉停下喘着气,用手背擦汗,敲着大腿看向一旁赫凯。
他除了有些汗意,一切还是不变。
云桉难以置信:“难道你不累吗?”
“还好”,他手一梳,将带着湿意的刘海随意抓到额后,眼底带着疏懒笑意,“要是累了,我可以背你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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