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情长 第25章

作者:景戈 标签: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甜文 现代言情

  他余光一瞥,看见程珩一出息了,带着小姑娘下车,单独行动,忙摆摆手道:“没几分钟的路程啦,大家忍一忍。”

  王主任探出身,对司机道:“师傅,关门走吧。”

  大巴车在路上停下,也堵住了后面三轮车的路。

  三轮车发出催促的鸣笛,鸣笛的声音短而急促,在面对大巴车这样的庞然大物前,显得渺小而微弱。

  坐在三轮车上的男人骂骂咧咧:“停路中间做啥子哟。”

  他的后头跟了一句难听的脏话,吴侬软语的腔调也可以这样激烈。

  程珩一走近,叫他:“梁叔。”

  闻言,岑眠和坐在车上的男人皆是一愣。

  程珩一叫梁叔时,用的是白溪塘的方言。

  岑眠是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方言。

  同样是吴侬软语,程珩一说出来,却是另一种味道,调子里不疾不徐,比他说普通话要更加温柔轻缓,少了分疏离淡漠。

  梁叔瞧见来人,吃了一惊,完全忘了刚才的不满,咧开嘴笑:“哎呀,珩一回来啦?”

  “你阿公知道不得高兴坏了,前几天和他下棋的时候,老头子还念叨你呢。”

  听见梁叔提起外公,程珩一轻笑道:“也就我不在的时候想我,回家了又要嫌我。”

  江南的方言,丰富多样,临近的两个村子之间,可能用的语言就有所不同。如果不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很难听得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岑眠听不懂,站在旁边稍显局促。

  梁叔看见程珩一后面跟着的小姑娘,挑了挑眉,揶揄道:“哟,出息啦,晓得带女孩子回来了。”

  程珩一没接这句话,他回头看一眼岑眠,岑眠朝他眨了眨眼睛,显然是一个字也没听懂。

  “我们要坐这个车去村子吗?”她懵懂地问。

  程珩一点头,重新说回了普通话,把岑眠介绍给了梁叔。

  梁叔细细打量岑眠,忍不住夸赞:“小姑娘长得真够水灵的。”

  面对长辈,岑眠倒没那么不知轻重,不像对程珩一的态度恶劣,乖乖巧巧地叫人,“梁叔好。”

  她一向很会讨长辈的喜欢,嗓音软软糯糯,不知道有多甜,唤得梁叔眉眼笑开了花。

  程珩一目光斜斜落在她脸上,在想,什么时候岑眠能对他是这个说话语气。

  岑眠侧过头,仿佛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想法,趁着梁叔不注意,又瞪了他一眼。

  好嘛。

  大概是别想了。

  梁叔的三轮车不大,是他平时用来跑货的,今天刚上镇子里卖了一车西瓜回来。

  三轮车后头空了,正好坐他们两个人,不宽敞倒也不算拥挤,至少比大巴车里的位置要余裕。

  刚才他们讲话的功夫里,大巴车已经开远,此时不见踪影,留下了一整个夏天。

  阳光明媚,蓝天白云缓缓流动。

  蜿蜒的公路上,安静祥和,偶尔路过一棵树,会有剧烈蝉鸣声。

  梁叔驾着三轮车,坐得端正,一辆三轮车骑得威风十足。

  为了照顾岑眠听不懂白溪塘话,梁叔也说起了普通话,就是不太标准,南方人对于平翘舌,不怎么区分得清楚。

  “早知道会碰见你,我就不把西瓜卖完了,给你留一个。”

  “今年的西瓜不错,又脆又沙。”说着,梁叔突然叹一口气,“可惜就是卖不到好价钱,才七分钱一斤。”

  岑眠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她的认知里,金钱最小的计数单位只到毛,现在哪还有人按分卖东西,找零都找不出来吧。

  “总共卖了多少钱?”程珩一问他。

  “没算太清楚,五百来斤西瓜,卖完了没几个钱。”梁叔连算都不愿算,像是一种逃避。

  辛苦种了一年的西瓜,到了收成的时候,报酬却少得可怜。

  岑眠睁着眼睛,双手摊开,脑子里想了两个数字,五百乘以七分。

  七分是小数点后几位来着?

  她掰着手指头,一位一位的后退。

  程珩一觉得好笑,这么两个数字,还要算半天。

  “三十五。”他说。

  运算被中断,岑眠抬起头,皱眉看他,将掰到一半的手指头攥成拳,不服气地说:“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

  梁叔感慨:“为这么点钱,折腾大半年,现在种地真是不好种啊,还不如出去打工。”

  他扭过头,来了劲儿,“我听别人说,在北京当保安,给人看门,一个月也能有一万多呢。”

  “你有本事,能不能给叔介绍介绍工作?我也投奔你去。”

  程珩一的手搭在三轮车的外沿,自然垂下,一条腿曲起,另一条伸得老长。

  他垂下眼睫,由着风穿过他的指缝,半晌扯了扯嘴角,“哪有那么容易,您听谁说的。”

  “网上短视频里好多呢,都是去大城市当保安,送外卖,各个月入过万。”

  梁叔好奇问:“这些人都能挣那么多,你肯定挣得更多吧,那得有多少啊,好几倍?你阿公要享福哦。”

  程珩一语气淡淡:“就那样吧,刚好够活。”

  没有好几倍那么夸张,就两万多的月薪,其中一大半还要替程明正还债。

  梁叔:“哪能这么说,你那叫刚好够活,那我们呐,可就别活啦。”

  程珩一沉默。

  梁叔不过也是絮絮叨叨的闲聊,并未真往心里去,很快便专注骑他的车。

  岑眠见他们两人没在讲话了,抿抿唇,忍不住好奇,小声问程珩一。

  “你怎么认识这里的人啊?”

  之前在大巴车上还为司机指路,似乎很熟悉白溪塘的位置,甚至还会当地的方言。

  程珩一顿了顿,解释说:“这里是我家。”

  医院每年都会组织健康直通车的义诊活动,程珩一每年都会推荐白溪塘,今年终于轮到了。

  闻言,岑眠觉得吃惊,以前从来没有听他提及过关于白溪塘的事情。

  她一直以为,程珩一跟她一样,是土生土长的南临人。

  岑眠心中有许多困惑,却没再开口问,也轮不到她去过问太多。

  她不问,程珩一也没有继续多说的意思。

  两人陷入沉默。

  三轮车在不算平整的路面上哐当哐当,晃晃悠悠。

  逐渐靠近白溪塘后,山路两边的风景也有了变化,不再是单一重复的绿树青山,出现了错落的梯田。

  快到正午,阳光越来越滚烫,照在岑眠的身上,热得她直冒汗。

  她抬起两只手,挡在额头上,遮阳的效果聊胜于无。

  岑眠无奈,又把手放下,忍耐着阳光灼灼。

  程珩一注意到她的动作,回头对梁叔说:“梁叔,停一下车。”

  “怎么啦?”梁叔慢悠悠停车。

  “稍等我一会儿。”程珩一翻身,利落地从车斗跳下去,走到路边,沿着田埂往深处去,隐没进了一片甘蔗林里。

  阳光刺眼,岑眠眯了眯眼睛,很快看不见他的背影。

  梁叔一脚踩在三轮车前的挡泥板上,用方言嘟囔了一句什么,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

  烟是他在镇上买的,两块五一包,算是今天辛苦一趟的奢侈。

  梁叔从烟盒里认真挑出一根,抽了起来。

  一支烟的功夫,程珩一回来,手里多了一片硕大的荷叶,鲜绿的叶片,薄如一张纸,随风颤动。

  荷叶里还装了两个饱满的莲蓬。

  梁叔看见,挑眉,知道他是从哪摘来的荷叶,“你敢动张疯子的荷塘,他知道了要跟你拼命。”

  程珩一笑笑,不甚在意道:“没事,刚刚路上碰见他,跟他说了一声。”

  “哎呦,你还敢上他跟前去啊。”梁叔吸完了最后一点烟,直到再吸就要烧到烟嘴,才不舍将烟丢到了地上。

  “张疯子现在是越来越疯了,走哪腰间都别一把菜刀。”

  他看向程珩一,衣着打扮干净整洁,带着读书人的斯文书卷气,再想想张疯子的模样,摇了摇头。

  都是大学生考出去的,差别咋那么大呢。

  程珩一坐回到了三轮车里,将荷叶盖在了岑眠脑袋上。

  荷叶轻飘飘落下来。

  岑眠一愣,随即而来的是一股清凉,仿佛还带了一丝荷花香。

  荷叶的边沿非常宽阔,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罩进了阴影了,隔绝了滚烫的阳光。

  她的眼睫颤了颤,双手抱住膝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动不动。

  岑眠咬住嘴唇,对程珩一的讨厌更深一分,讨厌他这种无微不至的体贴,连带着厌烦自己。

  要是她有点骨气,宁愿在车上晕车晕到死,也不该跟他下来。

  宁愿被烈日灼伤,也不该躲在这清凉的阴影里。

  程珩一的手探进荷叶里,握了一颗莲蓬。

  “吃吗?”

  岑眠盯着他的手,骨节分明,冷白修长,手背上青色的脉络清晰,如雪色绢纸上的丹青。

  莲蓬鲜嫩,绿得清润,不用尝,便知道包裹其中的莲子一定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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