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景戈
周伯养了二十多年的蜂,早年腿脚好的时候,也会挑着蜂蜜下山到村里去卖。
沈平山常常照顾他的生意,牵着小孙子来买蜜。
现在他老了,眼睛也不好,天气暗一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等人上来收蜜。
程珩一在给周伯看眼睛的时候,岑眠左右张望,没有找到养蜂人住的地方。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周伯坐在的木板,就是他住的地方。
木板悬在山崖外,周围是茂密的树林。
木板和床的大小差不多,里面铺着两床旧被子,颜色灰蒙蒙的,不知道用了多久,还放了许多的杂物,一个发黄的塑料瓶子里有半瓶水。
白天的时候,木板外头的塑料布被卷起,晚上了就放下来挡风。
岑眠吃了一惊,觉得这样的条件,和风餐露宿差不了多少了。
看诊结束,程珩一给周伯开了药。
“药要好好吃啊。”
“记得就吃,记得就吃。”
“你不好好吃药,眼睛治不好的。”
“治不好,就死了去啦。”周伯笑着说。
“……”
程珩一没办法,不再劝了。
岑眠忍不住好奇问:“伯伯,你怎么不下去住啊?”
周伯摆摆手,“人多了就太烦啦,不如一个人住自在。”
“你一个人不孤单呀?”
周伯奇怪看她,“孤不孤单,和是不是一个人又没关系。”
岑眠有些没听懂。
明明一个人就是很孤单的啊。
高中时,程珩一离开以后,她每天一个人上下学,觉得孤单死了。
临走时,周伯要给他们一罐蜂蜜。
程珩一怎么也不肯收,周伯塞进岑眠的手里。
岑眠捧着蜂蜜,推也不是,接也不是,忐忑望着程珩一,像极了过年不知道该不该收陌生长辈红包的小朋友。
周伯生气了:“一罐蜂蜜,就是你没来给我看眼睛,我给了你还能不收?”
程珩一拗不过他,看向岑眠,“你拿着吧。”
下山的时候,岑眠觉得膝盖摔到的地方更疼了,每走一个台阶,就震得钻心疼。
她害怕腿真的伤了,走得慢吞吞。
程珩一将她的动作迟缓看在眼里,半晌,发出一声轻叹。
“眠眠。”
“这里没其他人,你不用在我面前逞强。”
第27章 白夜
程珩一背着岑眠下山。
山里下起了阵雨, 没有任何预兆,豆大的雨珠落下来。
程珩一脱了身上的白大褂,罩在岑眠头上, 她躲在白大褂里, 隔绝了外面的雨。
山路陡峭湿滑,岑眠趴在程珩一的背上, 却觉得很安慰, 两条胳膊紧紧锢着他的脖子。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肩膀,浸透他的衣服, 肌肤和肌肤相贴的地方, 温热湿黏。
好在山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便停了。
太阳出来, 原来的雨水混着汗水, 更加粘腻了。
岑眠在程珩一的背上动来动去, 没动两下,就被他说了。
“别动,等会掉下去了。”
“……”
雨又开始下了, 淅淅沥沥,山中雾气朦胧, 就像他们之间的氛围,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潮湿。
岑眠趴在程珩一的背上, 右手食指始终是麻的, 偶尔不受控制的轻颤。
她缩在白大褂里, 躲着雨,红着脸, 懊恼地想,刚刚怎么不拒绝他。
到了山脚下时,他们遇到了李主任。
程珩一先看见了李主任,便把岑眠放了下来。
岑眠抬起头,自然也看见了尚且背对他们的李主任,松了一口气,这要是被李主任看见,不知道要怎么说呢。
程珩一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李主任问:“老周的眼睛咋样啊?”
“不算严重,按时吃药的话,不太会影响到日常生活。”
“那就好。”
“嗯。”
“你们是要去山脚那户了吧?”李主任提到山脚那户时,脸上的神色复杂难辨,讳莫如深。
程珩一点点头,“就要去了。”
“那家人,”李主任顿了顿,欲言又止,“你也大了,肯定也听过村里的闲言碎语……”
“我知道。”程珩一直接截住了李主任的话,“不影响我看诊。”
“那你注意安全,别离太近,记得戴手套,万一传染了我不好跟沈老师交代。”
程珩一解释道:“李主任,大部分的性病都不通过皮肤接触传染,我正常看诊也会带手套的。”
李主任本来是想叫他干脆别去了,见劝不动,转而拉住岑眠,“你就别去了,那家脏得很,你一个女孩子去了不好。”
岑眠听完他和程珩一的对话,大概听出了一些信息。
无外乎是接下来要看诊的那位病人,身上有不太上得台面的传染性疾病,所以叫李主任避之如蛇蝎。
她下意识看向程珩一。
程珩一垂眼,清朗干净的目光和她对上,“你想不想去都行。”
虽然他是无所谓,他见的患者多,什么样的都遇到过,但保不准岑眠会害怕。
岑眠抿抿唇,“跟着你是我的工作。”
闻言,程珩一淡淡笑了笑,“那走吧。”
告别李主任,岑眠跟在程珩一后面,又走了二十多分钟,到了白溪塘的最边缘。
比起白溪塘中心的房子来说,边缘的房子更加稀疏和破败。
白溪塘里头有不少近十年新盖的自建房,基本都是三层以上的小楼,规整干净。
但处于白溪塘边缘的房子则大多和沈家老屋差不多,甚至比老屋还要破败,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
程珩一在最破败的低矮平房前停下。
房子前头是一小块平地,有个女人蹲在地上洗着菜。
光屁股的半大小孩绕在她身边,自己跟自己玩。
女人的年纪大概三四十岁,也可能更年轻,只不过操持家庭琐碎,让她们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
洗菜的水是从河里打的,颜色发黄。
她看见程珩一,还有他身上那件白大褂,表情冷漠,张口问:“来给看眼睛的?”
女人努努嘴,指了平屋角落的柴火房。
“那里头。”
柴火房是单独于平房的一个隔间,几块木板一搭,顶上盖着茅草。
岑眠站在门口,往里面看,里面的空间比外面看着还要逼仄,只能放下一张床,别的便什么也不能放了,连落脚的地方没有。
床上躺着一个女人,盖着发霉发黑的被子,她被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脸,只有露出的一截手臂,手臂上满是猩红斑点,部分地方已经溃烂。
空气里传来一股刺鼻的酸臭味,熏得岑眠眼睛登时就红了。
屋外头的女人洗完菜,抱着菜盆进了厨房,炒起菜来,对于这边看诊的事情不闻不问。
那三四岁的小孩看见生人,倒是好奇地围过来,他扯了扯岑眠的衣摆,奶声奶气说:“姐姐,走走走。”
岑眠低头,笑着问他:“走哪去呀?”
“奶奶臭死啦,不要站这里。”小孩童言无忌,却说着伤人的话。
柴火房里传来女人的咳嗽声。
“小宝——”小孩的母亲从厨房出来,喊他,“过来吃饭了。”
平房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端出木桌,三个人自顾自上桌吃饭,谁都没人管这边。
柴火房里,程珩一温声细语,唤着床上的女人。
“陈阿婆,我看看你的眼睛。”
陈三妹缓缓撑着眼皮,睁开眼。
柴火房的光线昏暗,她望着一身白衣立在她面前的程珩一。
“是你啊。”陈三妹的声音嘶哑,动作迟滞地从床上坐起。
程珩一从医疗箱里找出小手电筒,检查陈阿婆的眼睛,很典型的梅毒眼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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