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景戈
“这是小学开学第一天拍的,早上我在操场不小心摔了一跤,你就把创可贴给我了。”
他叙述的详细,连时间和地点都记得清楚。
岑眠眨了眨眼睛:“是吗?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程珩一掀起眼皮,对上她清澈懵懂的眸子,轻扯唇角,“你能记起什么。”
他的声音温和而清雅,钻进了她的耳朵眼,痒痒麻麻。
岑眠不吭声了,低下头,继续翻照片。
她发现程珩一小时候的照片真的非常多,几乎每一岁都能拍出一本的相册的量。
岑眠记得这些照片,应该都是程珩一的父亲拍摄的,虽然也许是继父。
在她的印象里,程珩一的父亲总是很积极的出席学校里组织的各种活动,同时也很严格,总是要程珩一做什么事都要拿第一。
就像是他给程珩一取的名字。
程珩一也很争气,不管是学习,还是运动会,或者是任何比赛,都拿第一。
好像与生俱来就拥有优于他人的天赋。
但是岑眠知道,为了拿这些第一,程珩一也付出了许多的努力。
虽然程珩一笑她什么都不记得,但她至少还记得一件事情。
那时候他们初三,程珩一为了准备奥数竞赛,明明发着高烧,打着吊针也要学习。
岑眠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非要那么努力。
程珩一埋头,写奥数卷子上的最后一题,只轻轻说了一句:“有些东西想得到是有条件的,需要去争取。”
到现在,她可能多少明白了程珩一的意思,他想要在程父面前表现出他是值得被培养的。
像是一支股票。
要让投资人满意。
岑眠不敢多问,没有忘记上次她问完以后闹出的不愉快。
关于家庭方面的事情,在程珩一这里,仿佛成了一种禁忌。
就像她翻完了整本相册,不知道什么原因,照片里很少有程珩一的父母出现,甚至没有她的照片多。
岑眠合上相册,抿了抿唇,她蹲下来,将相册放回。
一道亮得吓人的闪电照亮了窗户,伴随而来,是剧烈的雷声。
一本相册掉到了她脚边,是程珩一拿的那本。
岑眠捡起相册,抬头问他:“你还看吗?”
程珩一垂首,黑发落在额前,侧脸隐匿在阴影里,微微摇了摇头。
又一道闪电落下。
雷声响起的同时,房间里的灯突然灭了。
岑眠一向不怕这些,她仰起脸,朝着漆黑的天花板看了一会。
程珩一站直起来,摸黑从书桌抽屉里拿出手电筒:“应该是电路烧了,我出去看一下。”
手电筒亮起来,光线微弱。
岑眠:“我跟你一起。”
程珩一走到门边,“不用,雨太大了,你在房间里等,我很快就回来。”
“好吧,”岑眠没有坚持,怕自己跟去了也是添乱,“那你注意安全。”
程珩一打开门,风带着雨吹进来,侵入一阵的凉意,他走出去,很快关上门。
雨打湿了窗户,玻璃上的水珠让岑眠看不清外头,视线只能跟着那一束模糊的手电筒光,直到那光消失在视野之外。
明明刚才不怎么害怕,程珩一走后,房间里仿佛变得死寂,冷气浸透她每一寸肌肤。
岑眠脱了鞋,踩在椅子上,将自己蜷缩起来,耳朵一直听着外头的动静。
过了五六分钟,那束模糊的光重新映在玻璃上。
岑眠松一口气。
风雨更大了,一股力顶着门,不让人关上,程珩一将身体压住门,才将门阖上。
“怎么样?”岑眠问。
“应该是雷击线路导致的跳闸,没什么太大问题,以防万一,晚上就先把电闸关了。”
手电筒的光线微弱,程珩一隐匿在黑暗里。
岑眠拿出手机,打开了手机自带的照明功能,光线照到他身上,程珩一出去这一趟,浑身被雨浇湿。
“你身上都湿了。”
“嗯。”程珩一打开衣柜,旧衣柜发出咯吱的绵长声响,他从里面拿出一件 T恤。
手电筒被他关了,就近扔到床上。
感受到来自另一边的光线,程珩一抬了抬眼,看向她:“我要换衣服了。”
岑眠歪着脑袋,怔了怔:“那你换啊。”
“……”
程珩一盯着她的脸看了两秒,岑眠的目光清澈见底,坦然自若,好像他考虑要不要避嫌之类的是多余。
半晌的停顿后,程珩一当着她的面,换起了衣服。
岑眠望着男人慢条斯理地掀起衣服,露出平坦小腹,斜斜的人鱼线在昏暗里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程珩一是什么意思。
手机发出的光线明亮,晃目刺眼。
岑眠觉得眼睛和耳根一齐发烫,赶紧别过脸。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刚才的画面,还在她脑子里停留,那线条优美的人鱼线,诱惑着她,想看又不敢。
岑眠突然庆幸此时的黑暗,藏住了她一直红到脖子的绯色。
衣柜的门被重新关上。
“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在安静漆黑的房间里,程珩一的这一句话,被水汽裹上了潮湿的暧昧。
程珩一从衣柜上面取下竹席。
“你到床上去吧。”
房间里的空间狭小,岑眠把椅子往书桌里放了放,坐到床上,书桌和床之间腾出了半米宽的位置。
白溪塘今晚的雷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浩大,仿佛天崩地裂。
雨水像是瀑布一般倾倒下来,雨水从门缝里漏了进来,地板也是湿漉漉的,根本没办法让人睡个好觉。
岑眠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小声地说:“要不你睡到床上来。”
程珩一铺竹席的动作顿了顿,直起身,看向她。
岑眠将照在男人身上的手机光移开,将手机丢在被子上,别别扭扭地解释:“地板都湿了,你睡地上会感冒的。”
手机发出的光被蒙住,房间里更加暗了,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坠入无垠的夜色。
短暂的静滞。
岑眠感受到木床轻轻晃动发出的声响。
“过去一点。”程珩一的嗓音低沉缓缓。
“……”岑眠眼睫颤了颤,往靠墙的那一边挪了挪。
旧木床年久,躺在上面的人,只要有细微的动作,就能引起一阵的咯吱声,在安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岑眠躺下,将被子扯到盖住下巴,眼睫睁着,凝住面前的黑暗。
旁边程珩一也躺了下来。
睡了两个人,岑眠才发现这张床原来那么小,她的肩膀紧挨着程珩一的。
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温热的触感传了过来。
她的呼吸轻了,没有动,将那温热的触碰感受得更加清晰。
“今天阿公问了很多次,我们什么时候走。”岑眠说。
“……”程珩一停顿了两秒,“嗯”了一声。
说来奇怪,沈平山在对着程珩一的时候,从来不问他什么时候走,他极为克制的隐藏住自己的情感,不肯在孙子面前露出一点不舍。
岑眠望着仿佛无边无际的夜色,突然说:“我不想走了。”
“别说傻话。”程珩一不咸不淡道,没往心里去,好像她是一个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的孩子。
岑眠皱眉:“我是认真的。”
因为拥有和得到太过容易,她始终被一种人生的无意义感所包裹,日子过得散漫随意,无所事事。
在白溪塘的这段时间,岑眠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过得充实。
以前她对于钱没有概念,只知道家里的钱多得她几辈子也花不完,也就这样了。
但是现在,她发现她可以用钱,换到教育,买来健康。每一件事,都无比有意义。
程珩一还是没把她的话当真。
“你不属于这里。”
“白溪塘的大多数人,都想要挣脱这个泥潭。”
岑眠不高兴他一直否定她,反问:“你也一样吗?”
程珩一抿唇:“这里对我来说,不是泥潭。”
“那对我来说,这里也不是泥潭。”岑眠回道。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窗外的闪电亮起,惊雷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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