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天气 第72章

作者:严雪芥 标签: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逆袭 现代言情

  叶渐白说完, 四周的雪似乎都冻结了,停在半空,冰晶看上去像世界正在崩裂的裂痕。

  尤雪珍的情绪反应已经罢工,木着一张脸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把伞递到她手中, 从伞下退开, 难捱地掏出刚才买的那包烟, 抽出一支点燃。

  白烟从他嘴里逸出, 他的喉头滚了又滚, 跟着一句:“我喜欢你,尤雪珍。”

  尤雪珍听着自己的名字被他念出,却是和“我喜欢你”四个字关联在一起,多么荒谬。以至于尤雪珍这三个字仿佛是别人的名字,不是她的。

  她捏着伞柄,指节发白。

  他没有再说话,速度很慢地抽着。站在伞外的的他和缤纷的雪融为一体, 他手中抖落的烟灰也像雪, 滚烫的雪。

  抽烟的姿势已经很熟练了, 一点没有第一次她发现他抽烟时的样子。

  那天晚自习快结束时他说去上厕所, 结果教室里人都快走光了还没回来。她跑去厕所外面叫他的名字,没人应,她更大声问你是不是在里面便秘了!路过的男同学忍俊不禁,好心告诉她好像看见叶渐白往天台的方向去了。

  最后, 她果真在天台抓到了人。他躲在天台最角落,弓着背鬼鬼祟祟。她一靠近,就闻到了一股特别难闻的味道。

  “你在抽烟?”

  她冷不丁的出声吓了他一大跳, 手中的烟跟着掉到地上。

  他尴尬地拿脚踩住它,睁眼说瞎话:“没有啊, 你哪只眼睛看我抽烟了?”

  “那你把脚挪开。”

  他纹丝不动,双手插袋,低低地垂着脑袋。

  尤雪珍皱着眉头,像个老师拷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的?”

  叶渐白略显不耐烦,但还是回答她:“就今天。”

  “怎么突然就开始抽烟了?”

  “大人不都是心烦的时候喜欢抽烟吗?”他笑,“那我也试试,看是不是管用。”

  尤雪珍察觉到不对劲,小心地改口问:“你怎么了??”

  叶渐白从口袋里掏出捏爆的烟盒,一把扔到地上,答非所问:“这是我爸的烟。”

  “……你上次偷喝你爸酒,这次你又偷抽你爸烟,不会又想我拿我顶包吧?”

  他纠正她:“不是从他那里偷拿的。”

  “嗯?”

  “他的烟,还有他的火机,在许老师的抽屉里。”

  尤雪珍惊愕,愣了半晌:“这是什么意思……?”

  “上周,我撞见他半夜躲在卫生间给她打电话。”叶渐白很平静地回忆着,“他拉开门看见我在外面,然后跟我解释说是家访,让我别多想。”

  尤雪珍屏住呼吸,仿佛自己面前凭空出现一扇门,被拉开,她也亲眼看见了这一幕。

  叶渐白挪开脚步,将那根被踩得皱巴巴的烟捡起来,摸着折断后的乌黑的烟丝,露出一个要哭出来的笑。

  “他当我是白痴吗?家访要挑夜深人静的半夜,要说亲爱的表达对老师的尊重。”

  尤雪珍注视着他抬起头,目光是正在溺水的蝴蝶,飞不起来,睫毛挂着刚才笑出来的泪滴,将空气蕴湿,她的心脏也跟着沉下去。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仿佛做错的那个人是自己,喃喃说:“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该怎么办?

  来自于大人世界的,也许之后他们会习以为常的一面,当时只是少年的他们却无力承受。那些知道父母并不相爱的瞬间,知道父母并不注定会爱孩子的瞬间,知道家庭并不是温暖的巢穴,也许更接近一台绞肉机的瞬间。

  于是通过分担秘密,你加上我,好像我们合在一起就能拼成一个大人,可以对那些丑陋的真相不痛不痒。

  他们不仅是朋友,同时也是最初替对方谋杀伤痛的帮凶。

  所以他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地说出这句话呢?

  尤雪珍在最初被戳穿的慌乱后,浮上来的居然是一种愤怒。

  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保护着他们的关系不被她的私欲破坏,他呢?

  是出于试探,还是出于好玩,总之,不会是出于对她的喜欢。唯独这一点,她不相信。

  所以她更愤怒。

  尤雪珍冷下脸,一字一顿道:“这个玩笑不好笑。”

  叶渐白因为冷意吸了吸鼻子,喃喃说:“这次新年回家,我回高中看了看,出来的时候,路过那个我们高中每天上学都会路过的那个图书馆。那天我走到门口,看着里面的灯,突然意识到我一次都没有进去过。”

  尤雪珍一愣,也想起了那间图书馆。

  被他这么一提起,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也从未进去过,明明那时候都会看到,却没有一次想进去的念头。

  叶渐白垂下眼,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她:“也不是说讨厌图书馆不想进去,好像只是因为天天能看到的地方,总觉得下次有机会再进去吧。难道是因为这样,才直到毕业都没去吗?”

  尤雪珍的舌尖尝到一丝苦涩,仿佛预感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不过那天我终于看见它了,决定走进去。坐在那里的时候,我想到了你。”

  叶渐白望向她。

  “我在想,你就是那座我一直看见却一直路过的图书馆。”

  它和她一样,总是紧闭着门,比起图书馆,更像一幢沉默的堡垒,一座青春的地标。它总是在那儿,让人安心,却也不会让人产生更多想法。

  直到有人不远万里,先他一步,推开了那扇门。

  在孟仕龙之前当然也有人追过尤雪珍,起先他以为孟仕龙也会是那些人中的一个。那些人个顶个地烂,有人曾用匿名账号在尤雪珍的Q/Q空间表白,后来打篮球的时候他无意听到原来那是隔壁班上男生的一个赌。他狠狠揍了那帮人一顿,后来对接近尤雪珍的男生都极为戒备。

  同样,他看不爽孟仕龙,也不认为他能是什么好货色。年纪轻轻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彼此经历这么不对等,尤雪珍怎么玩得过?

  尤雪珍也根本不可能会喜欢他。

  但在港岛,她丢下他去和孟仕龙过圣诞夜的那一刻,他开始意识到,或许这个人是不一样的。

  或许他真的会夺走尤雪珍。

  在港岛的最后那个夜晚,他口不择言地让她不要和孟仕龙来往,连他自己都分不太清这到底是出于朋友的占有欲……还是更可怕的心思。

  但在除夕的那个夜晚,他终于厘清了这份在胸口横冲直撞的,快撕裂自己的情绪是什么。

  差一点点,他就要和最好的朋友接吻。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吻下去就完了。

  她已经要走了,顺利的话很快可以开启一段新的恋爱,他们当了那么多年朋友,在这个节骨眼他吻下去该怎么办,他们就连朋友都没得做。

  至少,在看到那张纸的背面之前,他一直不确认她会对他掺杂除了朋友以外的情感。

  试衣间里撞见他和别人在一起,她能轻松地发来微信调侃。黄芊茹急性肠胃炎他不得已放了她鸽子,却发现她原来根本不在乎和他的约定。生日聚会上以为他对毛苏禾有意,就主动换位置帮他牵线搭桥……还有太多太多,她面对他那些恋情时的云淡风轻。

  他偶尔会想,这不会是除了朋友以外该有的反应。

  也不是没有觉得不对劲的时刻,但谁又敢说这不是一种对朋友的占有欲呢?就像他也会对她有那样的情绪。

  这世界上的随便谁都可能会喜欢他,唯独尤雪珍不可能。

  那个见证过他那么多难堪的那个人。

  更别说,他见过她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因此,察觉到自己即将失控的时候,他逃了。无论是在圣诞节后让自己疏远和她见面,还是年后借口莫须有的婚礼匆忙订票回家,用拉开的距离和时间让自己调整好如何去假装。

  至少,得学会跟她一样的云淡风轻。

  假装对他来说不难,就像曾经假装父母感情很好,他是个很幸福的小孩一样。现在假装他们依然是很好的朋友,等某日收到她和孟仕龙交往的消息,他会学她调侃他一样调侃她。

  他想,人最直白的感情往往需要隐藏。真心话是俄罗斯转盘里藏在空弹里的唯一一发实弹,而人和人的羁绊是躲在山林里的小鹿,越长久越不能惊动,放任自己就是送给这段关系一颗子弹。

  他还记得高中那时候自己痛苦挣扎了一个月,告诉妈妈爸爸其实出轨,你要不要离婚的那个夜晚,妈妈轻松地插着花,把多余的枝桠剪掉,笑笑说,小白,我早知道了。

  她没有任何表示,用一直微笑的脸告诉他这就是生活的真相。

  从此,那种意识逐渐渗进他的人生。

  所以就算到此刻,他依然并不清楚,对她的感情到底是现在才意识到,还是很多年以前——

  高一的某个黄昏,大家在操场里上体育课。他借着上厕所偷溜回空无一人的教室,从书包里拿出揣了一路的《樱桃小丸子》全集,想塞给刚经历爷爷去世的尤雪珍。

  他走到她的书桌边,弓腰一本一本很努力地把漫画塞进去,塞得太满,她的音乐课本从里面掉出来,随之掉出来的,是一张画着音乐老师的素描。

  看着地上轻轻躺着的画像,他突然汗流浃背。

  广播里叮叮当当响起下课铃,他用校裤蹭掉手汗,匆匆把画像叠好,塞进课本,塞进书桌,关上教室的门。随着黄昏一起落下去的,他没来得及去细想到底是什么的心绞痛,也被塞进那年的空教室,塞得很满,很满。

  他想过是不是自己误会,试探地问她后却得到了不要告诉别人的回答。被戳穿后的尤雪珍在他面前也就不再避讳,他变成她暗恋的唯一出口,放学回家的路上,两人一人一瓶汽水,不过都是他在喝,她在说,说老师今天冲她笑了,老师今天的黑衬衫好有气质,老师弹钢琴的姿态很优雅,老师老师老师!

  砰,碳酸汽水在他胃里爆炸。

  他粗暴打断她,嗤鼻说这点事情都能说成祥林嫂,至于吗!尤雪珍不高兴地皱眉,凶他说你没喜欢过一个人你根本不懂!

  他不服气,喜欢一个人能是什么感觉,真的能像她表现出来得那样快乐吗?

  他不想要认输,他想在尤雪珍面前也有的东西可说,想要感受喜欢一个人的快乐。

  于是他最后接受了郭茹的告白。

  接受告白的那个晚上,他照例和尤雪珍放学回家。路上,他回忆着她那样兴高采烈的语气说自己谈恋爱了。

  她意外地哦了一声。直到走到分开的岔路口,她的眼泪忽然像瀑布一样落下来。

  他慌里慌张地问她怎么了。

  她一边擦,一遍泪水涌出更多,轻描淡写道,老师要结婚了。

  他愣在原地,陆地变成海洋,他被那些眼泪淹没。

  现在再回想起来,也许当年你的眼泪,是不是有一点为我而流的呢?

  为什么当年让我看见的是那张画像,而不是那张表格的背面?

  叶渐白压住心脏里传导上来的痛感,越发微笑地看着她。

  “收到课本后我想了很多,是不是烧了它,就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他依旧故作轻松,“但如果,如果我们还有可能。”

  尤雪珍没有回答,因为她的手机响了。

  她发给孟仕龙的那个视频,他并没有睡,在此刻给了她回音——

  龙:「好漂亮」

  龙:「你名字中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