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南小山
在儒雅的儒之外,她不由地又想到一个字:愚。
愚朴的愚。
这样的一个人,好像天生为书斋而生,大器难成,只日日执笔写字,翻书做教案,他掀过的书页里仿佛都透着一种文人的雅香。雕花镂空的窗外,一树快要摧折的凌霄作伴,在每一个简朴的日升日落里,熬过瘦尽灯花的一宵又一宵。
不知道这样的角色,被丢进豪门风云里,又会是什么下场呢?
能全身而退,大概实属万幸。
他跟钟逾白的气质很像,恭谦有礼,温润如玉。
是很相像的父子。
但他们又截然不同。
不一样的是,钟逾白的骨子里没有愚。
一辆黑色轿车打着双闪候在门口,很显然是钟逾白为她安排的,她脚步飞速,躬身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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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纪珍棠就开始数日子,人一有期待,就容易精神亢奋。
然而很快,一件事情稍稍地打压了一下她的快乐。
那天在上早八的时候,林瑰雪突然神秘兮兮地问她:“你上周的投票没投赵斯齐?”
纪珍棠还没睡太醒,有些吃惊地睁开眼:“啊?你怎么知道?”
林瑰雪:“天啊,真的是你没投?”
纪珍棠被她的语气吓一跳:“……怎么了吗?”
上周的事,新学期开学,老师忽然提议说要做一下班级班委人员的调整,如果对现任班干部有不满意,可以在投票里表示。
如果全票通过,那就不变动班委人员。
林瑰雪:“我们班就一个人没投他,因为这个事他被辅导员喊过去问话了,现在团委在调查他。你知道为什么开学重投班委吗?就是因为之前有人举报他行为不端,不想要他当班长,班主任想通过这个调查一下民意。”
纪珍棠听了也很诧异,接着冷静地说:“首先,我没有举报他行为不端。其次,我确实不希望看到这种人当班长,所以没有投他,有什么问题吗?”
林瑰雪叹息:“主要是,私底下怎么讨厌都行,摆到明面上,你就、你就一点不害怕吗?”
纪珍棠不懂:“不是不记名投票吗?我怎么知道他会知道?”
林瑰雪:“形式啊,傻子!他想知道的话,多的是办法。而且他现在很有可能怀疑你去举报的他。”
她想了想,又叹道:“其实班里不爽他的人还蛮多的,但是没什么人敢跟赵斯齐结梁子。你这么做确实有点不妥。”
纪珍棠说:“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但他爸在这个圈子里说起来还是有点名望吧,怕就怕他真记仇。”
“让我退学?”
林瑰雪面色一窒:“算了,都发生了,别乱想。”
纪珍棠想了想:“一个票数而已,如果他真的做到这种份上,说明这个人的格局不过如此。”
说着,又忿忿不平地嘀咕:“死而不僵的烂虫。”
林瑰雪没听清:“什么虫?”
纪珍棠问:“所以团委怎么处理他当班长的事?”
“据说已经压下来了,他爸也不是白混的,这点事还办不好么。”
“……”
“没办法,学校就是小社会嘛,班干部竞选就能看出来,水很深的,很多所谓的调查的,选举啊,都是走个过场。意思是,这事我们解决了啊,别再找到我们头上来了。”
纪珍棠动了动嘴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是重重地用鼻息出了一口气。
赵斯齐被保了下来是真的,他仍然稳坐班长的位置。
其实这事跟纪珍棠没有太大的干系,他做不做班长影响不到她什么,所以她在票数上画叉的时候也真的没有多想。
她想不通的是,在规则之外还有规则,权利之外还有权利。
给她一支笔,又不给她真正的自由。
以为这事是个小插曲,纪珍棠也没多想。
很快到体育课。
纪珍棠选的是排球,隔壁场地有人在练网球。
她刚打完两局,捧着球往旁边要休息的时候,一颗网球“砰”的一下砸在她的肩膀上,纪珍棠一惊,回过头去,看见赵斯齐端着一张高傲不羁的表情过来,弯腰捡起他的球,而后冷笑一声:“抱歉啊。”
纪珍棠略感蹊跷,但既然他已经道了歉,就没再说什么,肩膀疼疼的,她揉捏了两下,没搭理他。
她坐到阴凉处,在树下喝水。
赵斯齐没走,跟他两个兄弟,逼近她,他靠在旁边护栏,冷不丁说了句:“诶,你是私生女啊?”
“……”她错愕地抬头看他。
赵斯齐又问:“真假?小三生的?”
纪珍棠忍不住:“你少乱说,我爸妈是自由恋爱。”
赵斯齐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又揣摩似的说:“那就是未婚先孕?”
旁边两个男生附和地窃笑。
“那你妈还挺浪的,不会是卖的吧?听说鸡都是这样,只生不养。诶,你说国外的鸡会不会高级点——”
砰!
他话音未落,纪珍棠怀里的排球精准无误地砸中男生的脸。
“草!”赵斯齐捂着肿痛的鼻梁,皱紧了眉心,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纪珍棠气到全身发抖,一时间气血上涌,怀着睚眦必究的恨意,也死死地瞪回去:“你才是卖的!你出去卖倒贴钱都没人点!!死绿豆眼!金针菇!”
在男生的拳头落下来之前,一个体育老师吹着哨子飞跑过来——“干嘛呢干嘛呢,别在课上起冲突啊!”
赵斯齐的拳头被老师握住,他挣了挣,忍不住骂了几句脏,体育老师强行把他按住。
“草!”赵斯齐又响亮地骂了一声。
“不好意思老师,我不上了。”纪珍棠一屁股跌坐在位置上,捂着心口,艰难地出声说,“不是很舒服。”
老师忙说:“行行行,你歇会儿,回宿舍歇着也行。”
林瑰雪发现这里事发,也匆匆赶过来:“没事吧?喝口水?”她递过去矿泉水。
纪珍棠低着头,觉得呼吸不畅,摇头说:“胸口闷,心悸。”
“这么严重,要不要叫救护车?”
她说:“惊恐发作,等下就好了。”
“真的没事?”
“习惯了,我经历多了。焦虑的症状。”
林瑰雪一边拍她肩膀,一边忧心看着被老师架着远去的赵斯齐,问她,“怎么回事,怎么吵起来了?”
纪珍棠没有那么多精力跟她解释,只是握着林瑰雪的手臂,虚弱地说:“你陪我一会儿,手好麻,动不了。”
“好好好,”林瑰雪急忙攥住她的手,搓搓她的手指,“我给你揉揉。”
纪珍棠再抬起头,不受控的泪已经淌了出来,豆大豆大地往下滴,林瑰雪唉声叹气地帮她擦眼泪,哄着她说:“不哭,不哭。”
突如其来的风波让纪珍棠没有继续上课的力气。
她等身体症状缓了缓,独自回了宿舍,心跳平息了,眼泪却止不住,她一路迎风,两道泪痕斜斜地被风干在脸上。
还在上课点,宿舍楼很安静。
纪珍棠到楼下,路过大厅时,瞥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着等人,她没多想,脚步加快要过去,那男人却突然蹿过来,匆忙拦住她:“哈喽,纪小姐。”
纪珍棠怔了下,看面前这个看起来有些魁梧的人,打着领带穿着西装,正用一副不太适合出现在女生宿舍的精神面貌,礼貌地微笑着跟她打招呼。
她不禁问:“我们认识吗?”
男人说:“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叫我小高就好,我来给您送东西。”
纪珍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快要摆满宿舍楼的大厅,各种天价品牌的礼盒,纸箱,让她愕然:“这些……”
小高说:“当季新款高定礼服,供您挑选。”
纪珍棠哑口无言……
当季新款?高定礼服?这都是什么女明星待遇?
她再去看那些牌子,大大小小的,还是当季新款,能搜集起来,估计都花了好一番功夫。
她下意识摇头:“太夸张了,我从来没穿过这种礼服,可以不要吗?”
小高很随和:“sure,悉听尊便。”又解释说,“我本来接到的任务是送到落棠阁,但我打听了一下,纪小姐最近都没有回去,所以冒昧送到学校来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想也不用想,谁让他专程送过来。
她尴尬地笑笑:“当然不会啦。”
随后,又多心道:“不过,你们老板是不是怕我到时候穿得不好看,出席那种场合不太合适呀?”
“绝无此意。”小高坚定地摇着头,说,“钟先生说了,给你选择的空间,也不干涉你弃票的自由。美丽的衣服千千万,开心最大,一切以纪小姐的意愿为主。”
纪珍棠微微晃神:“他……是这么说的吗?”
小高颔首:“原话。”
——不干涉你弃票的自由。
这话多么应景地出现在此时此刻,不禁让她鼻子又酸了酸,纪珍棠捏一下鼻尖,强撑着笑意,说:“那我都要了?”
小高爽快利落:“ok,可以!”
说着,要去给她抬箱子。
纪珍棠失笑,拦住他:“诶别别别,开玩笑的啦。这么多盒子,我也提不上去啊。”
“我帮你提,或者你认为哪里方便试装比较好?”
她想了想,提了个折中的办法:“你给我看看图吧,我看照片选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