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南小山
来开门的是一名外籍女佣。青涩女孩,见来人是少爷,沉静的脸色娇俏了些,秋波暗送。
钟珩路过时,抬手扶了一下她麻花辫上东倒西歪的蝴蝶结,漫不经心的一个动作,让女孩子红了脸。
纪珍棠:“……”你们就当我死了吧。
进门是大堂,会客厅挑空,约有三层楼高。堂内有四根罗马柱,纪珍棠抬头看了看大理石雕花的天花板,低头时发觉她也在被人端详。
金色的长沙发上倚着一个女人,烫一头贵妇卷发。
“阿珩回来了。”女人遥遥喊了一声,手里夹一根细烟,抽得袅袅,并没有迎过来,茶几上摆着金陵十二钗的烟盒。
钟珩挺意外:“怎么就你在?我爸呢?”
“在外面忙,赶不回来。”
“早说啊,”他冷笑一声,“早说我就不来了。”
女人说:“厨房都准备好了。”
钟珩没理她,回头看了眼纪珍棠,他微微一愣,欲言又止。
视线停留在她的帆布包上面,眼神是在说:你怎么真把这破包给背来了?
随后他微蹙眉,说:“你坐一下,我回车上拿东西。”
他说完就快步往回走。
“……”
纪珍棠猝不及防被晾在这,她低头看一眼挚爱的棕褐色小背包,是她妈妈给她买的。
布朗熊多可爱?没有良心!
沙发上的女人想必就是他的继母池樱。池樱看了眼纪珍棠:“你是小棠?”
看样子已经通过气了。
纪珍棠微笑:“阿姨好。”
“你好。”
池樱也一笑,视线落在纪珍棠简洁的帆布包上:“学什么专业的?”
她说:“设计。”
池樱问:“设计什么?男人吗?”
“……”难以置信长辈会跟她说这种话,纪珍棠愕然怔住。
池樱挺乐地笑起来,“开玩笑,别当真。”
纪珍棠也假惺惺地弯起嘴角:“好烂的梗哦,不好笑。”
“……”
池樱脸色一窒,霎时变青。
她坐沙发中央,两侧都有空位,但不算宽敞,见纪珍棠杵着,也没唤她过去落座,而是瞥一眼旁边麻花辫女孩:“小桃,你躲那脸红什么呢?不要跟个死人一样,去寻个凳子给小丫头坐坐。”
对纪珍棠尚有几分客气,对待女佣的态度令她的本质一览无余。
纪珍棠说:“不用啦阿姨,我就喜欢站着,有种居高临下的快乐。”
“……?”
她呵呵笑起来:“开个玩笑,别当真。”
“…………”
池樱正要端杯子喝茶,闻言又冲着她睨过来一眼。眼神是被威胁了一般的诧异,但又很快敛了锋芒,若有似无冷哼一声。
纪珍棠想起钟珩的话。
据他所说,他的亲生母亲正是因为知道他爸在外面偷人而忧思过度,早年便染疾过世,池樱就顺理成章继任了钟太的位置。
钟珩所言不虚,他这个后妈打量她的每一个眼神都暗藏机锋。但也不足为奇,恭顺守几的人不会做到这个位置。
“妈妈,我好像看见阿叔在外面打电话,他回来你也不告诉我。”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女孩抱只玩偶从楼下蹦跳着下来,语气高昂,下一秒,眼尖发现了暗处的纪珍棠,好奇地顿住脚步:“咦,这是谁啊?”
这应该是钟珩同父异母的妹妹,钟丹婷。
池樱说:“是你哥的同学。”
说这话时,池樱连眼神都吝啬投给她一个,撩了下头发,用后脑勺对纪珍棠说:“你先去餐厅吧,我跟钟珩还有几句话要说。”
把她支开的意思,她懂。
纪珍棠说到底还是个体面人,有点想怼她那句“同学”,但又有顾虑,于是稍微压了压性子,把难听的话憋回肚子,去找路。
池樱没找人给她领路,纪珍棠在钟家的大堂绕了半天,以为餐厅不在这栋楼,正打算从角落的偏门出去,一推门,外面风雨的声音变响。
后面好像是个花园。
她自知走错路,将要关门回头,转头便听见不远处的动静。
纪珍棠脚步一滞。
有人。
走廊上,黑色的石桌上摆一个矩形的烟灰缸,一个猩红的烟头悬在中间。
夹着烟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松松的,用指骨轻微地抖动,掸落烟尘时,好像那根脆弱的烟也将会一同飘进茫茫的雨雾。
男人穿灰白衬衣,意大利老派绅士风格的长尖领,被一个饱满的靛青色四手结熨帖固紧,内敛而复古。
深灰色西服马甲将上半身的线条收紧,肩与腰的黄金尺寸展现着一种利落的气势。黑发微短,面庞白净,在纪珍棠的侧前方站着,隔三四米,她看见男人漂亮的颌骨线条。
他握着一个手机在通话。风波不动,任打风落雨。
虽然隔得不远,但中间一盆巨大的芭蕉把这还算宽敞的走廊隔成了两处空间。
叶片被雨冲刷,发出沙沙的声音。整个场景透着一种消沉昏暗的末日之感。
即便他隔得不远,低沉磁性的声音混着雨声,也让她听得不太清晰。
捕捉到一些细碎的词语,好像是在谈生意。听又听不懂,纪珍棠想问路,觉得这样贸然打断人家讲电话不合适,于是就在檐下站了会儿。
直到——
通话声结束,沉静下来片刻后,略略拔高的声线,是冲着她的方向。
“要听到几时?”
淡淡的,有些闷厚,明明是质问的语气,和池樱不同,没有丝毫的尖锐,却也像在她心上扣了一块沉石般,微微压迫。
纪珍棠呆住两秒,即刻脸上挂上一点笑,表情无辜:“那个、我在找餐厅,你家好大呀。”
她在称呼上面迟钝半天,对上对方那双深邃的眼,久不吭声,直至耳梢变粉。
过了会儿,男人开口对她说第二句话:“钟珩的女友?”
“是的,阿叔。”
她试探地学了一下刚才那位小女孩的叫法。
他并不为难,只隔着宽大的蕉叶,在婆娑的绿意之间,看她钝钝的眼:“怎么称呼?”
肩头的布料洇湿了几块,但他没在意,仍临着檐外有些汹涌的风雨,站在这深门豪宅的铜臭与打雷下雨的风波里,却自带一番清净的气质,风雅雍容。
纪珍棠承认,她对有钱人有一些偏见,在他们的身上见惯了睥睨跟精明,但这个男人的身上却有一种不问争端的从容。
如果清心寡欲是假的,那么深藏不露就是真的。
她介绍说:“我叫纪珍棠。珍贵的珍,海棠的棠。”
烟蒂蓄了一节灰,他将那根没抽完的烟丢进积水的烟灰缸里。
他回道:“钟逾白。”
在口中无声念一遍这个名字,纪珍棠问:“是不是取自一首诗?”
男人望着水中湿润的灰烬,尔后微微抬起眼波,友善地接她的话茬:“哪一首?”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他沉默地看她,思考着出声。
“珍木郁苍苍,棠晚落疏红。”
男人嗓音低抑,像一块光润的白玉坠进深夜的湖泊。沉闷的,隐晦的。
他也在拆解她的名字。
纪珍棠依稀记得这两个短句不是出自同一位诗人,她好奇问:“这两句话是连在一起的吗?”
钟逾白抬起漆黑的瞳,眼中波澜不动,温温一笑:“现在是了。”
闪电打落,正好将他面庞又照亮了些。
看着这双陌生的眼,纪珍棠忽然觉得此刻的交汇在与过往的某一段时光发生共振,被宿命锚在童年的钩子微微松动,掀起岁月长河里一阵剧烈的浪潮。
如果她此刻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一定会被人家猜忌别有用心。
于是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在内心惊涛骇浪,她只能平静地看着他高深莫测的眼睛。
钟逾白打断她的凝视:“餐厅在隔壁。”
几秒后,纪珍棠回了神,展颜笑道:“知道了,谢谢啦。”
第3章 第 3 章
◎文人墨客笔下的江南◎
钟珩的爸爸有事情没有来,于是代劳的人成了他的三叔钟逾白。兴许也是因为父亲没有到场,钟珩的脸上没有丝毫悦意。
代入一下他的处境,这注定不会是一个愉快的生日宴。这种夹缝中做孩子的痛苦,她太明白,纪珍棠托着腮坐在餐桌前等待了会儿,钟珩拿过来的那个包无处安放,被她摆在腿上。
纪珍棠听他讲过钟家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捋不清具体。
只知道钟逾白这个人物,是钟珩小爷爷生的儿子,不是钟珩的亲叔,按宗族概念来讲,应该是叫堂叔。
堂叔来主持自己的生日,想来是有那么几分微妙。
正想到这儿,钟逾白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