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南小山
“哥哥呢。”他问。
“哥哥去上学了。”钟丹婷的声音,她很委屈,“他说我的琴弹得好烂。”
“好听,”钟逾白说,“他耳朵有问题。”
小朋友的心情畅快了一些:“哎呀,他凶死了。我真倒霉,老是被他说。”
确认钟珩不在,纪珍棠探出一个脑袋,看到钟丹婷在弹的乐器是什么。
竖琴,应该是叫这个名。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学这种高雅不凡的西洋乐器,感叹不愧是钟家培养的小孩。
纪珍棠下楼时,钟丹婷也被送去学校了,她见到钟逾白一个人坐在那里翻阅杂志,葱绿的蕉叶遮着他半边身子,桌上放着精致拉花的咖啡。
她恍惚想起他们的初见,他就站在这个位置,被她询问餐厅在哪,他礼貌地回应。
也记得,那天在钟家的餐桌上发生了一点不愉快,当时她还跟姑姑赌气发誓,说再也不会来。
没想到这还没过多久,她已经能在这地盘上来去自如了,得了庇佑,也不用再看人眼色。
心下一动容,纪珍棠快步过去,很想搂着他亲一下,然而这脚步一加快,看路便没那么仔细,楼梯一侧摆着一张案桌,没留意到,被她粗心一撞,砰一声重重倒地。
“……”
纪珍棠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把桌子扶好,还好上面没摆那种看起来就价值连城的瓷器,桌面上摆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她扶好桌子,赶忙去捡。
钟逾白也听见动静,迈步过来。
他今天的装束轻淡休闲,米色的上衣,卡其色裤子,衬得模样干净,也显年轻。
动作轻缓,钟逾白折身,替她整理混乱的地面。
唯一一件损坏的东西——
纪珍棠的手指落在一个相框上,将木框的撑脚一拎,瞬间,碎得稀烂的玻璃全都漏在地上。
“……对不起啊,这是什么重要照片吗?”
她说着,看一眼因为玻璃渣子而显得混沌的一张旧照。
照片上是过节在家摄的,两个青春期男孩。她一眼认出了钟珩,他跟小时候没差别,旁边的男孩子跟钟珩挺像,比他年长一些,戴副细框眼镜,看起来知书达理,斯文无害,也有种教书先生的气质。
纪珍棠只看了四五秒,没多仔细,很快被钟逾白取走相框。
“诶。”她正想说再看一会啊。
便见他将照片从相框里取出,不加怜惜,将其对折了两道,丢进垃圾筒。
这件事被他办得漫不经心,像丢垃圾一样,五秒就解决掉。
可是,照片也能叫垃圾吗?
纪珍棠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想说这好像不是你的东西吧?
但又想到,他是一家之主,想赶谁走就赶谁走,遑论处理一张照片。
于是又放下多嘴的念头。
钟逾白丢了照片,蹲在地上,徒手去捡那些玻璃碎片。
“你别弄啊,会受伤的,让人扫一下吧。”
碎片也不多,小几块,钟逾白没理,他捡完后,轻轻一撒,玻璃渣子落进垃圾桶的瞬间,纪珍棠看到他被划破的指尖,正在淌出血滴。
“手真破了,我让小桃给你找创可贴!”她说着,四下去找小桃在哪。
“不用。”
钟逾白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好像受伤的不是他,他从裤兜里摸了块手帕,轻轻洇掉不痛不痒的这一点血。
他的淡定反而显得纪珍棠的关心很一惊一乍。
他一边擦血,一边若无其事问:“生日想要什么?”
纪珍棠一惊,还没从小小风波里抽神:“你说什么?”
钟逾白淡道:“既然珠宝首饰都不喜欢,总有别的想要的。我提前了解,以免买来又不合心意——”
他话音未落,纪珍棠摇了摇头,她全然没心思想这个,接过小桃递来的创可贴,一边问:“钟珩旁边那个人是谁啊?”
钟逾白取过创可贴,简单覆上伤口,贴好,答道:“钟瑀,他的哥哥,是我二哥的儿子。”
“我从没见过。”她说,眉头皱得很深,好像看到一张照片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他在国外念书。”
纪珍棠冷不丁问:“你恨他吗?”
他闻言,有些诧异,而后微微一笑:“什么叫恨?”
不久之前,他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她问仇人,他就问什么叫仇人。
这种问题好深奥啊。
他不正面回答,或许是真的答不出,也或许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在这件事上做迂回。
纪珍棠不想跟他掰扯:“不恨的话,你把他照片丢了干嘛。”
钟逾白说:“因为多余。”
“……”非常掷地有声的一个回答,简单利落,让人无法反驳,看似也没有再提问的余地。
纪珍棠稍一怔忡,愣在原地,少顷,她缓缓回神,去扶她撞到的案桌,“我、我就是有点好奇,你为什么从不和我主动说这些事啊?”
男人逆光站着,并不紧张,冷静自持,风姿清举,没有丝毫谈论恨或者仇人的隐忍,只有一说一地回答她的问题:“多说无益,我只想让你开心。”
他明明从不逃避,也不隐瞒,但总莫名让她觉得心思深重。
回答也很明朗:不想让她被他错综复杂的家事笼罩。
也的确,这都不该是她考虑的问题了。
如他所说,只要她开心就好了。
纪珍棠也是这么想的,不要预设太过久远的幸福,昨天还在说着这话,既然如此,管他的过去与恩怨做什么?
“生日想要什么?”钟逾白轻飘飘地掀过这个话题,又轻声地问她一遍。
第42章 第 42 章
◎他是唯一的饵◎
今天的早餐很丰盛, 是阿姨准备的。她要看着花园吃,于是坐在他晨起读报的位置,拿起石英台上的可丽饼, 咬上一口。
钟家的花园占地很大,有太多的花种,在春光洗礼下, 草木更生,花枝重新染上了色彩。
真是小资、优雅、有情调的早晨。
钟丹婷的竖琴还没有收走,就架在她的身后, 纪珍棠抬手乱拨了一下, 弹出叮的一声, 振得屋檐几只喜鹊飞走。
她没有真的怨恨过人与人的阶级落差,但坐在这里的时候, 真的觉得像一场梦境里的早晨, 不想醒过来。
钟逾白拆了她随意绑在后面的发绳, 放在掌心抖散, 替她整理起有几缕缠结的发丝。用手指做梳子,缓缓疏通。
“我要惊喜。”纪珍棠昂着脑袋,瞧一眼坐在她身侧的男人, 摆出一副我可不是好糊弄的小表情。
难题还是丢给他了, 看来男人不能图省事,钟逾白沉吟后说:“我想一想。”
她没再追问他的家事。
“我睡相是不是不太好?”问这个。
他回想一番, 微笑:“很灵活。”
纪珍棠笑逐颜开:“你这种总能把坏话说漂亮的本事是怎么练的?快教一教我,情商修炼课,我要做你的关门弟子。”
钟逾白含笑, 一身净色, 眸色也干净, 他慵懒往后倚,端着他的咖啡杯浅尝卡布奇诺:“你又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的是坏话。”
“……”
纪珍棠对他的说话艺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双手抱拳,表示钦佩。
这天离开时,晴日朗照,这大得像迷宫一样的房子,终是被她摸索到了出口。
她问他有没有想好惊喜,钟逾白说给我点时间。
离她的生日还有一阵子,爸爸那个手表其实是送的阴历的,现在年轻人谁还过阴历生日?往后再推迟大半个月,人间等到了一场春花盛开。
大三下学期,身边的同学除了上课,几乎都在为前程做准备,为走出象牙塔而各自忙碌,焦灼。
纪珍棠是从苏云梨的电话里听见她要去英国读书这件事。
等电话讲完,她忙去问:“你要去留学吗?交换还是读研?”
号称咸鱼的苏云梨表现得兴致缺缺,好像被赶鸭子上架:“交换倒好了,我爸叫我去读研究生。好烦,还要上两年学,我只想摆烂。”
纪珍棠问:“你爸爸还强迫你这个呀?”
“什么都管,独生子女啦,也很痛苦的,要活在他们的掌控欲底下,按部就班。”
纪珍棠不太能共情这种痛苦,但万事讲个理解,她点点头,中肯地说了句:“也是,不管不好,管太多也不好,父母和子女都很难做。”
林瑰雪道:“英国蛮好的啊,去看看女王们都戴什么珠宝,就算不功成名就,也能长长见识。”
纪珍棠很欣赏她这一句话:“人活着就是为了体验。”
林瑰雪瞧她:“你怎么不去?你老爸不是发财了吗?”
纪珍棠一窘,她想了一想,随口应道:“我爸爸应该不会想让我去留学。”
感谢林瑰雪没再问为什么。
站在一个重要的人生风口处,眼见身边各有计划,留学的留学,工作的工作,读研的读研,即便心里揣着大大的梦想,可是面对眼前要翻越的一座座山,还是会踌躇走哪一条路。
这一条光鲜,那一条平坦。看起来都不错,又看起来都危险。
纪珍棠半夜失眠的时候,常常会幻想,要是真的有时光机存在就好了,她很想知道三十岁的自己是什么样。
准备回落棠阁过周末的那一天午后,纪珍棠在整理书柜,打算把不用的东西搬回去,是在这时候翻找出了一本绘画作品集。
她小时候的画册,被美术老师夸有天赋的那些场面,随着她掀动纸张而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