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南小山
钟逾白闻言,平静片刻,揣摩了喜欢这两个字,忽然笑了。
明明入夏的时节,钟珩站在雾茫茫的清晨山腰,却觉得风很凛冽。
钟珩对上他没有丝毫笑意的深邃眼睛,实在心里发慌,他塞在口袋里的拳头紧了紧,说:“我已经申请好学校了,一开始就这么打算的,跟你没关系。”
为了表明自己不是在逃跑,他非要说句一开始,来维护自己所剩无几的少爷自尊。
钟逾白不戳穿他的丝毫心迹,微笑着,眼里仍然没什么笑意,吐出两个字:“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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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珍棠再回到落棠阁,是因为她让纪心荷帮忙做了件衣服,不是为她做的,是帮祝青萤。
她跟陈恪约了个时间,叫他太太来试装。纪心荷做了件酒红色旗袍,为了衬她那根重中之重的发簪。
是日下午,纪心荷把衣服取出时,正和她讲到纪桓。
纪珍棠已经不太想听,也不太想争辩了,但到家人的跟前,能说的话又绕不过这些事。
“早听你爸说了哇,为了他的事体吵过好几回了,你爸嘴上不讲,心里伤心死了,说姑娘养不熟,胳膊肘往外拐。”
纪珍棠为她爸爸在背地里居然会这样说而惊了下,当然她不信:“他胡说的,他最会演,一点伤心能演成十点,抓不住的时候才知道着急,早干嘛去了。”
纪心荷叹了叹,绞尽脑汁想不到用什么方式去调解他们之间的事。
她虽然也觉得钟逾白不靠谱,但并不是如纪桓会拆散人的个性,说到底还是女人,最懂女人心思,于是没有过于苛责纪珍棠。
末了,只讲一句:“你要心里头有杆秤,跟你爸说两句气话可以,过去就过去了,重要在你真正的想法,不要昏了头,真把自己赔进去,损失不会是一星半点。”
纪珍棠听明白,姑姑这是在叫她保持清醒。
她说:“我很理智。”
说这话时,其实她的心事很浑浊,只有嘴巴在清醒。
楼下传来车声。
纪珍棠从窗台够身去看,见一辆黑色库里南停在门口的时候,她的下巴差点掉地上——“不愧是有钱人!”
陈恪是真牛逼,他直接把车开弄堂里来了。
这弄堂说窄不算特别窄,能进车,不过单行道,前面是死胡同,他这么直直地闯进来,一会还得直直地退出去。
对他这豪车毫不怜惜的同时,又把和他太太的形影不离展现得淋漓尽致。
祝青萤下了车,在看门牌,确定没有走错,纪珍棠急急地迎下去,高兴地喊她:“祝医生,你来啦!”
祝青萤转而见她,说:“好久不见。”
她穿一身素净的轻纱感白裙,纤细的腰被束紧,并没有太多累赘装饰的穿搭,最衬这样一副纤柔的长相。
雅致清爽,像朵纤尘不染的冬日水仙,被瓶养在洁净的瓷器里,被日日浇灌,精雕细琢,从而花瓣与茎叶都长到最精致完美的弧度。
祝青萤说话也轻柔,气质含一点点清纯,加一点点的忧郁。
纪珍棠对她赞不绝口。
祝青萤就是她心目里江南水弄堂里的大家闺秀的样子,让她想起中学时班级里那一类濯清涟而不妖的女神,清清淡淡,寡言而出落。
和她讲话要放轻语调,嘈杂的布景都在这双诗意的眼里缓了流速。
纪珍棠盯着试装的那扇门,几分钟后,模特终于走出来。
水仙被镶了喜庆的边。
“好像我当时穿的敬酒服,感觉又结了一次婚。”
祝青萤到镜前,轻声感慨一句。
纪珍棠说:“我们这个主题就是跟结婚有关啦,不过是古代人结婚。”
她过去,帮她戴上簪子,又整理服饰。纪珍棠问她:“你是不是很早就结婚?”
祝青萤:“嗯,毕业没多久。”
她脱口说一句:“好羡慕。”是下意识的三个字。
“羡慕什么?你也想结婚?”祝青萤看了她一眼。
“怎么啦,结婚不好吗?”纪珍棠问。
祝青萤浅笑:“好啊。”
纪珍棠:“哈哈,开盲盒也有开盲盒的乐趣,对吧!”
祝青萤愣了下,不知道说什么,然后脸红了。
纪珍棠又笑眯眯说道:“谢谢你愿意帮我啊。”
她淡淡说:“如果你和三哥的感情稳定,以后做亲眷,这一点小事当然要照应。”
这回变成纪珍棠愣住,脸红。
她这样一说,纪珍棠觉得这事能被应下,大概率也是托了钟逾白的福。
她挺好奇地问:“他在陈家也排第三吗?”
“表兄弟里是,很巧吧。”祝青萤想了想,“不过现在应该不算了,他有个哥哥在星洲的时候就得癌过世,上面也只有一个表哥了。”
“星洲……?”纪珍棠闻言,口齿一顿。
“嗯,陈家早年在星洲做赌场生意,”祝青萤一边整理着领口,一边说,“后来才迁回国,他没和你说过吗?”
星洲的,陈家?
脑子里陡然间有了一点苗头,想起很久之前黄馨葵和她聊起钟逾白,说他在星洲念书,当时没放心上,如今想来,迟缓地意识到他居然有个姓陈的弟弟。
是碰巧吗?
没一会,门前站过来一个男人。
陈恪在车上等急了,过来看看进度。他戴了一副黑不溜秋的墨镜,遮他那双俊美的桃花眼。松懒地依在门框,身影颀长,遮了半边日光,屋里暗下来一节。
“还没好?”他出声问。
把两人注意力都拉过去。
陈恪的眼神没从他太太的身上挪开,缓缓地扫视她一圈。
很快,视线被突然走到他身前的人挡住。
“陈总,”纪珍棠抓住一些线索,就等不及扯着男人想问个清楚,她此刻的心理想法乱七八糟,没理清头绪,开口就混乱地说一句,“你是陈家的人啊?”
“……”
陈恪稍稍低头,用鄙夷的眼神看了她一会。
她尴尬地清清嗓,正要整理语言再问,陈恪已经越过她往前走去,迎上他一身喜色的太太。
纪珍棠见识到,什么叫眼里只容得下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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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迦陵接纪珍棠去沉章园的路上,见她今天沉默得有点反常,挑了几个话题说,她也不感兴趣。
殊不知她的手正揣在兜里,摸着陈府少爷送她的那枚海棠发夹。
钟逾白在茶室等她,手里翻一本鲁迅的书,入眼的文字,比她满箱的情情爱爱要正派凛然不少。
纪珍棠见到他,端起一个释然轻松的笑。
发夹被她藏深了,终是什么也没有提起。
钟逾白煮了点枸杞花茶,自己在喝,又给她倒一点,深谙养身之道。
纪珍棠没有坐相地盘在他旁边的凳子上,看见钟逾白推过来的一张银行卡。
他说:“上市的第一个季度,这是一部分营业额。”
纪珍棠惊喜地问:“天啊,是我的那枚簪子吗?你去问黄主编要的?”
他话里带点揶揄:“自己的利润,让人分走一杯羹就算了,哪里有分文不取的道理?”
继而又道:“我和她讨价还价,要了这半成。”
虽然不知道赚了多少,猜也猜到,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品牌,能卖出多少呢?大概也就蚊子腿的程度吧,纪珍棠大度说:“我不在乎这点钱了,你帮我保管吧。”
钟逾白笑起来:“要当成功人士,已经开始不拘小钱了。”
纪珍棠笑眯眯,得意忘形。
他顺从她的旨意,收回卡,又说:“和黄主编解释半天我们的关系,她终于信了你不是我的侄女。谎言难圆,也难破。”
纪珍棠假意感慨说:“好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们两个是一对,这样下去,很难收场啊。”
钟逾白看她低敛的眉目,缓声问:“收什么场?”
她挑瓜子吃,故意不说,眼里带笑。
他没再问,过会,提起另外的事:“和钟珩谈过,他决定尽快出国。”
“出国?是你要求的吗?”
钟逾白答得拐弯抹角:“不指望他成名立业,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也好。”
她喃喃说:“你连伤人都很委婉。”
临近中午,钟逾白问她要不要去吃饭,纪珍棠问有谁在,他说奶奶在,我爸在,徐妈在,池樱可能下午来打牌,大概也快到了。
她听完,果断拒绝:“暂时还不想对付你家人。”
钟逾白没强求,理解她的逃避,很快一顿餐送到茶室。
他陪她吃。
腐乳肉,东坡肉,糟毛豆,还有一份茭白。配两碗热气腾腾的米饭。
“尝一尝,我的厨艺,看有没有你要的烟火气。”
纪珍棠正要动筷,听见他这么一说,筷子顿在半空,讶异地问:“这真的是你做的吗?”
钟逾白笑问:“这点信任也没有了吗?”
他先夹一筷子肉,添到她碗中。
她想不到的是,他的执行力惊人到这种地步。她有许多的话,都不过随口一说。他都当真,从紧锣密鼓的生活节奏里,又要抽空研究菜谱。
纪珍棠今天在饭桌上吃得很沉默,他们两个人的专属饭桌。也是在这里,他让她摸过他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