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诺 第104章

作者:行烟烟 标签: 现代言情

第94章 . POC

  施谨往后翻了一页,看到乙方违反“忠诚”约定的惩罚一样直接粗暴:以现金形式向甲方支付违约金。

  违约金的金额数字已被填妥。粗估一下,这大约是彭甬聪现阶段一年的净收入。

  施谨说:“部分条款我有反馈。”

  彭甬聪说:“你改。”

  任何精明的甲乙方都知道合同签署的过程是一场拉锯战,双方将在这场拉锯战中触碰对方的底线、识别对方人性中的丑陋、为了促成合作而算计着妥协,以最终达到一个双方都可接受的相对平衡。施谨的底线究竟在哪里,施谨丑陋的那一面究竟长什么样,彭甬聪此前没见过。

  施谨问:“电子版有吗?纸质的批注不方便。”

  彭甬聪从兜里掏出手机,把电子版合同发微信给施谨。施谨接收文件,“我明早反馈第一版给你。”

  两人都清楚这不是只改一版就能完成的谈判,彭甬聪点头,“好。”

  施谨说:“过合同的同时,我需要你提供POC(Proof of Concept,概念验证)测试服务。”

  彭甬聪看着她。

  强势乙方向来有强势乙方的做事标准,FIERCETech近三年来不向任何低于两千万人民币的单项目客户提供POC测试服务。以前做零诺时尚的生意,彭甬聪没被施谨要求过做POC;现在和施谨过恋爱合同,彭甬聪却被施谨要求在正式签署合同之前完成POC测试。

  如果两人的恋爱关系是一个系统产品,那么施谨需要彭甬聪先行验证该产品适配她的相应需求——从情感,到肉体,到利益。

  要如何应对高需求的甲方,彭甬聪有深足的经验,从战略意图的理解和实现,到真实业务的实践和落地,他没有失败过。但完成POC测试后以各种理由拒绝签合同的甲方,彭甬聪见过不少,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时间、精力、资源和金钱被白白浪费,他需要明晰确定的合作意向。

  彭甬聪问:“如果我不接受做POC?”

  施谨说:“不存在这个‘如果’。”她上前半步,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左脸,“是你要来和我谈恋爱的,不是么?”

  门铃这时候响了,客房服务来送那道汤。

  施谨去开房门。

  彭甬聪看向她的背影。他不得不承认,精于算计并且在个体利益面前绝不退让的施谨,只会让他更加喜欢。

  次日清晨,彭甬聪在跑步时收到施谨发来的合同甲方反馈第一版。他停在步道旁,微微喘着气点开文件。

  施谨增加了数条针对乙方的特殊要求,包括但不限于乙方履行性生活的频率、质量标准、需满足甲方性癖好的具体细节,并且逐字删除了原“忠诚”条款中有关生育的段落。不做约定,就代表着彻底的自由。

  彭甬聪从没见过像施谨这样能够把爱、性和生育三者切割得如此彻底的女人。他当然不能同意她在这方面的彻底自由。她想要彻底的自由,就不必进入这段关系,也不必要求他做POC。

  紧接着,彭甬聪看到施谨将乙方违约惩罚的固定现金数字改为“违约事件发生时乙方最近三年的年平均净收入(包括薪资收入、股份分红、个人投资所得及其它合法收入)”。两人谁也无法预测这段恋爱关系会持续多久,但她显然将他事业上升期的收入增长潜力与宏观大环境对个体收入的影响一并考虑了进来。

  至于甲方的违约惩罚金额,仍然空着。

  一上午,施谨都没出酒店,她在房间里远程开会。姜阑主持部门讨论今年的“创新型生意机会”,要求戴培敏、梁杰、杨文天和施谨每个人都贡献想法,两周后汇总向陈其睿做整体汇报——这将是陈其睿病假复工后的第一个业务会议。

  会后,施谨看到彭甬聪发来的合同乙方反馈第二版。他接受了施谨添加的所有针对乙方的特殊要求,同时拒绝了施谨删除生育相关条款的修订。

  施谨毫不意外。

  进入关系就意味着选择被束缚,以割让一部分自由和权利来换取另一部分权力和利益。

  施谨打电话给彭甬聪:“我需要一家能帮品牌迅速搭上Web3顺风车的local agency。”

  彭甬聪问:“具体什么方面?”

  施谨说:“品牌数字藏品上链和发售,品牌虚拟代言人的推出和电商直播运营,XR的软硬件服务,最好能有自己的创意团队,能做campaign ideation,也要了解我们行业的基本常识。”

  这一串要求放在一起可谓难于登天,比登天更难的是施谨还要一步式服务,且她毫不意外地“预算有限”。

  不像以前每一次面对提需求的施谨,彭甬聪这次没说“我看看,晚点回复你”,他说:“好。”

  结束通话后不到两小时,施谨被彭甬聪拉到一个新建的微信群。

  彭甬聪给施谨介绍群里的另一个人,Joseph Chan,陈永叙,沸玛的创始人兼CEO。沸玛自2014年从微软中国孵化器“毕业”,用不到七年的时间完成了从最早的动图科技服务专家到Meta-being科技营销公司的转型,今年的产品重心正在为品牌提供基于AI和虚拟人的电商直播解决方案,同时手握多个国内外知名IP的授权,能够帮助品牌实现和IP方合作推出艺术数字藏品及其一系列发售和营销活动。

  施谨和陈永叙简单打过招呼,两人互加微信,陈永叙把公司的credential发给施谨,并且约了时间和她进行电话简要沟通。

  施谨谢过他。她的业务需求,其实不必陈永叙这个级别的来亲自对接。

  陈永叙则回复:“不必客气。我和彭是多年的好朋友。”

  施谨说:“Web3的玩法对我们来说很新,我们预算不多,今年只是试水。”

  陈永叙笑了:“彭和我说了你的budget很少,我免费给你做。”

  施谨说:“这怎么好意思?”

  陈永叙说:“我欠他很多人情。”

  彭甬聪这种人,能让人欠他很多人情,施谨不意外。彭甬聪把他的人脉资源和真金白银的人情和施谨共享,则让她切实感受到了他作为供应商乙方和作为恋人乙方的实质性差别。

  面对正在提供POC测试服务的彭甬聪,施谨这次不必对他说“多谢”。

  广州公开课全部结束的当晚,两人又去了一次下榻酒店的三楼粤菜馆。彭甬聪点菜,施谨在手机上改平台方同学发来的演讲现场速记稿,对方急着给媒体发稿,敦促各个嘉宾尽快确认。

  彭甬聪的演讲比施谨早一天,他没催施谨,点完菜嘱咐服务员等叫了再上菜。服务员问冷菜也是吗,彭甬聪说是。几天的饭吃下来,他知道施谨的职业病,她对服务行业的服务标准很挑剔。

  改完稿,施谨放下手机,抬眼。彭甬聪正看着她,他的目光避也不避。他身侧是窗,窗外是这座城市夜里的光,施谨看向那些光,耳边听到他叫服务员上菜。她当然知道他对她的喜欢,只是他把每一分喜欢都放进了那份合同中。

  到深圳的第二天,施谨收到陈永叙的邮件,对方让团队在短短几天内出了一版解决方案。

  陈永叙跟了一个电话,解释:“这个方案不是用来让你确认的,也不能直接拿去实施,它只是为了让你对内向老板们汇报用的,让你在peers面前闪闪发光。你现在最急需的就是这样一份东西,我理解得对吗?”

  对方讲话过于坦率,施谨一时没忍住,笑了,“谢谢你的善解人意。”

  陈永叙也笑笑,“不必客气。是彭告诉我的。”

  以前施谨问彭甬聪要一个苹果,彭甬聪给她一个苹果外加一根香蕉。现在施谨想要一个苹果和一根香蕉,她只需要说出苹果,彭甬聪就能把香蕉也递上来。

  这份方案施谨第一时间发邮件给姜阑,对年后两人关于Web3在品牌及零售业态内的应用讨论做了梳理,并提出自己关于“创新性生意机会”的初步想法。她知道戴培敏、梁杰和杨文天都不会快过她。

  姜阑的反馈则正在施谨的意料之中。

  她回复施谨的邮件很简单:“Very impressive.”

  施谨看了一眼邮件抄送栏,毫不意外地,姜阑在回复时一并抄送了即将回公司重新掌舵的陈其睿。

  当晚在床上,施谨睡前在电脑上过了一遍和彭甬聪的合同。几天过去,合同已经推进到乙方反馈第七版。两人来来回回,在各类条款的责任、义务、权利中进进退退,把对方的底线摸了个清清楚楚。

  彭甬聪躺在一旁,看着她看合同。

  在第七版中,生育相关的条款已被改为:如甲方计划怀孕生育,则乙方拥有和甲方生育的优先权,在乙方主动放弃该优先权的情况下,甲方可与任何第三方生育而无需得到乙方的事先同意。

  这已经是彭甬聪的底线。而施谨仍然不同意。

  彭甬聪策略性提议:“你可以再加一条需求,作为条件置换。”

  施谨伸手摸他的脸,“嗯。甲方情绪不好的时候,可以扇乙方巴掌,一周两次额度。你同意吗?”

  “开什么玩笑?”彭甬聪把她的手拉下来。

  施谨面色如常,难以分辨她是真有这个需求,还是只为逼他妥协退让,“你同意吗?同意的话,我可以考虑接受你的条款。”

  彭甬聪下意识地回忆起当初她脸上的那个巴掌印,以及她在车里重重地甩给他的那个巴掌。他旧话重提:“那次是谁打了你?”

  打量着彭甬聪的表情,施谨的脸颊毫无征兆地腾起火辣辣的疼,她想起曾经有过的如同毒药一般的想法。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她拥有它,并且竭尽全力地反抗喝下它的冲动。

  施谨不答,合上电脑,“睡觉吧。”

  这场合同的拉锯战一直到两人出差的最后一天,也没有拉出一个结果。这并不影响施谨要求彭甬聪继续提供POC测试服务,这世间本无绝对公平可言,有的只是谁更在乎罢了。

  等到深圳公开课也顺利结束,施谨和同组嘉宾一起吃了顿饭,四个男人一个不漏地找她加微信,有要她推荐零诺时尚在用的供应商的,有要她推荐国际品牌常用的创意公司的,有单纯约她喝咖啡再聊的,还有问零诺时尚有没有合适工作机会的。

  施谨应付完,打车去机场。

  彭甬聪和她在机场会合,两人坐同一趟航班回上海。落地浦东,飞机滑行中施谨问彭甬聪要一起叫车走吗,彭甬聪说他开车来的。施谨问停在P4?彭甬聪说P1。出一周差,停车费小一千块,施谨想了想陈其睿,估计她老板这辈子也不会批这种报销。

  彭甬聪打开后备箱,把两人的行李箱放进去。他走到驾驶座车门旁,伸手拉门时想到什么,表情有一瞬的迟疑。

  施谨捕捉到他表情的变化,“不方便?那我叫车走。”

  “没。”彭甬聪否认,开门上车。

  施谨坐进副驾。

  这是她第二次坐彭甬聪的车,上一次距今不过小半年,记忆却已很久远。她的左手心似乎还留着方向盘的皮革表层被男人握过的温度。

  思及此,施谨转头看向左边。

  方向盘一侧的空调出风口上方,用透明胶带粘着一张朴实无华的浅黄色便利贴。上面的钢笔字墨已经淡去。

  施谨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有谁会把这么一张便利贴贴在自己的车里几个月?它有什么好被贴的?施谨目光转到彭甬聪脸上,“你留着它干什么?”

  车子开上高速,彭甬聪打灯变道,一声不吭。

  当初贴这张便利贴的时候,他没分析过自己的心理。后来贴都贴了,每次开车的时候看它一眼,也就成了习惯。施谨的字写得好,十一个字三个标点,一笔一划都像她的人。彭甬聪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喜欢看。

  这是实话,也是他的心里话,没有哪个字矫情。但要让彭甬聪把这些话对着施谨说出口,那每个字都透着他无法忍受的矫情。

  彭甬聪一直没回答。

  好在施谨没再重复同一个问题。

  车子开进市区,路过两人都眼熟的奶茶店。沉默了大半程的彭甬聪此刻总算开口:“奶茶要喝吗?”

  施谨说:“嗯。”

  彭甬聪在路边泊车,却没下车去买奶茶。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找出茶饮店的小程序,选择点单自取。

  时间被他的举动缓慢地拉长,在车内凝成无影无形的细丝。

  彭甬聪从头到尾没问施谨要喝什么。点完单,他把手机放在一旁,也没再说什么。

  施谨问:“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有病?”

  这句话没头没尾。

  彭甬聪却听懂了。

  这世界上有谁没病吗?人人都有病,只不过病症不同罢了。这种话,要让他讲出来,每个字也都透着他无法忍受的矫情。

  彭甬聪还是一直没回答。

  施谨终于转回头。彭甬聪没看她,打开车门,下车走去奶茶店。夜色中,施谨隔着左侧车窗看向男人的背影,她不需要问他为什么不留在车上等。随后她低眼,抬起手臂,左手搭上方向盘。

  皮革表层留有男人握过的温度。

  施谨轻轻抚摸几下,然后收回了手。

  彭甬聪拎着奶茶走回车边。打开车门,副驾空着没人,施谨了无影踪,方向盘上贴着一张朴实无华的浅黄色便利贴,驾驶座上扔着一沓文件。

  他扯下便利贴,拿起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