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诺 第13章

　　宋零诺本想拒绝，但又犹豫不决。这些衣服和裙子可以帮她节省大量的置装费，那么她就可以有更多的余力给奶奶提供更好的生活。

　　片刻后，宋零诺回复：“真的非常谢谢你哦。”

　　梁梁接连发了五个开心的表情包。

　　宋零诺被这样的活泼感染到了，也开心地笑了。她关掉对话框，顺手点开朋友圈。

　　然后她惊讶地看到季夏在三分钟前发了一条朋友圈。

　　这张朋友圈是一条招聘长图，季夏在她的个人社交圈为自己的公司Xvent做招聘宣传。

　　宋零诺立刻划动指尖，点了个赞。

　　紧接着，她又点击评论，打打删删半天，最后还是没有选择留言。她还是不要让季夏觉得她太粘人了。

　　看着那个点赞成功的小心心，宋零诺抿抿唇。

　　季夏放下手机，重新拿起刀叉，吃完盘中最后一口牛肉。这间餐厅她并没有多喜欢，但是疫情后的餐饮业恢复缓慢，沪上很多高级餐厅还在歇业，目前可选择的不多。

　　午饭时间，季夏刚刚见完一个候选人，谈得不成功。这是她这三周来见的第十一位候选人，每一次的结果都很糟糕。猎头同她讲，目前市场上符合她的要求和预算、又愿意考虑来Xvent做数字化咨询团队负责人的候选人，就这些了。

　　季夏想不到有一天，她要沦落到用个人朋友圈做招聘传播。

　　胡烈要求季夏在三个月内给他三个客户，这是要验证她的行业资源。不过这一关，季夏不可能拿到胡烈的完全信任。现在四分之一的时间过去了，她连新业务团队的第一步都还没搭好。

　　季夏拿口布擦拭嘴唇，抬手，叫买单，然后她就看见了陈其睿。

　　他从餐厅的另一个方向走向门口，显然也是刚刚用完餐。他是和谁约在这里谈什么事情，季夏不清楚。她已经有一个月没联系过他、没关心过他最近的工作和生活状态了。

　　季夏并没有准备和陈其睿打招呼，但是男人却偏偏看见了她。他的脚步在餐厅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走出去。

　　买完单，季夏步出餐厅，不出意外地看见陈其睿的车停在外面，他显然是在等她。她眉头微皱，思考数秒，上前，自己拉开后座车门。

　　坐进车内，季夏没说话。她解开风衣纽扣，将手袋扔在后座地上。

　　陈其睿抬手，将后座空调调到二十六度。然后他开口：“你要去哪里？”

　　季夏说：“回我家。”

　　司机听见了，直接发动车子。

　　车窗外的路边满是春色，但季夏没什么心情看。她听见陈其睿的声音：“我看见了你的朋友圈。你在组建新团队？你要做新业务？之前的旧业务和旧团队还保留？”

　　季夏说：“Neal，我不想和你吵架。所以我们不要聊这个话题。”

　　陈其睿听清季夏对他的称呼，皱起眉头。

　　几秒后，他说：“如果我没理解错，你非但没有优化组织架构，调整成本模式，还在进一步拓宽公司的业务线？你要搭建数字咨询团队？你要做luxury品牌数字化转型的咨询业务？你找了哪一个合作方帮你做具体方案和实施？你把你卖房的钱，投进这件事情里面？Alicia，你的决定不像是一个成熟理智的人做出的决定。”

　　季夏压着情绪，“一个成熟理智的人应该做出什么决定？疫情当头，在北美成立海外事业部？做供应链模式转型？在公司内部搭建战略与数字化中心？”

　　陈其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零诺时尚和Xvent的公司规模不同，抗风险的能力也不同。你不能以我的做法做对标。”

　　季夏说：“所以你有什么高见？”

　　陈其睿说：“如果你一定要做新业务，我建议你引入外部投资人，而不是靠自己卖房垫钱孤注一掷。”

　　季夏很干脆：“不可能。”

　　陈其睿转头看向她。

　　季夏说：“我不可能把对Xvent的决策权分给任何人。你很清楚。”

　　陈其睿不再讲话。

　　季夏说：“Neal，这是我的事情，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你不要逼我和你吵架。”

　　陈其睿说：“我逼你和我吵架？Alicia，你和我应该是什么关系？但现在，你和我像是什么关系？”

　　季夏弯下腰，很烦躁地从手袋里翻烟盒和打火机。她也不管还在车内，就直接点上烟，用力吸了一口，吐出烟圈后，才能够冷静讲出话：“我和你像是什么关系？你认为我和你像是什么关系？如果不是因为和你的关系，如果不是因为有利益冲突，我早就会去找零诺时尚谈业务。你知道我现在有多缺客户和机会吗？然而你现在居然问我，我和你像是什么关系？”

　　陈其睿说：“你什么意思。”

　　季夏说：“你不要逼我。”

　　陈其睿说：“如果能拿到零诺时尚这个客户和业务，你宁可结束和我的关系？这就是你的价值排序，Alicia？”

　　季夏冷冷笑了，“你的价值排序又是什么，Neal？你会把爱情放在第一位？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当年你爱我，爱的是什么？现在你爱我，爱的又是什么？”

　　陈其睿面无表情，“我对你的建议始终不变：公司业务转型不是小事，你应该选择一条抗风险性更强的路。我不希望看到你后悔。”

　　季夏直接将没抽完的烟摁进车门槽里。

　　车驶进地库。季夏拎着手袋推门下车，没说再见，背身将车门重重甩上。

　　陈其睿目视她走向电梯口。

　　他的一切建议和提醒，都是季夏不爱听的。她会不耐烦，愤怒，和他争吵，甚至冷战，然而不论如何，他都必须要讲这些话，因为这是他爱她的责任。

　　但他却不会对她讲最后这句话。

　　进家后，季夏将手机彻底关机。

　　她拉上所有房间的所有窗帘，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然后她躺上床，把被子拉过头顶。

　　她实在是太累了。

第13章 . 「女人是什么」

　　醒来后，季夏伸手按床头的窗帘开关。遮光帘和纱帘缓缓滑开，窗外城市的夜景灯光透进屋内。

　　这一觉睡了太久，从午后到入夜。在她熟睡的时候，有多少工作相关的事情没得到及时处理？有多少人需要找她却找不到？季夏没开灯，翻了个身，面朝落地窗。虽然睡了这么久，但她仍然感到很疲惫。玻璃内侧映着她的轮廓，季夏望着自己的倒影，想到了陈其睿，和他讲的那些话。

　　如果她的性格会选择抗风险性更强的路，那么她当初就不会从IDIA辞职创业。停歇在职业经理人的顶峰不惬意吗？风险不够低吗？她当初既然选择直面自己的理想与野心，那么无论成功与否，她都不会让自己后悔为什么没有选择最痛快的那条路。

　　陈其睿说的话令她失望，而季夏连向他表达失望的精力和情绪都极度匮乏。大环境的巨变让每个人的心境都跟着变化，季夏内心深处的焦虑与疲惫让她无暇顾及爱情。在生存面前，爱情的价值是什么？

　　如果一年前的她能够预知今年发生的这一切，当时的季夏还会选择和陈其睿复合吗？

　　她心里很清楚答案。

　　季夏终于将手机开机。她略过所有的未读微信和邮件，直接拨电话给猎头。虽然时间不早了，但对方接电话的速度很快。市场不好，不管是哪行哪业，都不会漏掉多做一单生意的机会。

　　季夏的声音有点哑：“Zoe，我想过了，数字化咨询团队负责人的level，从Senior Director/Director降到Senior Manager，请你再帮我看看合适的候选人。”

　　这不是一个小的调整，Zoe在电话那头进行二次确认：“Alicia，你想清楚了哦？这样虽然会更容易招到人，但对应的talent的经验和资历都会更浅。我会担心按这个level招到的人无法满足你将来的实际业务需求，到时候连试用期都过不了，我们又要重新看候选人，这个时间成本对三方都很大。”

　　Zoe没讲的话还有：这个职位的级别这样降下来，那么她能拿到手的佣金也会少很多。以她在猎头圈的资深程度，Senior Manager的候选人她通常不会亲自去聊，但如果季夏一定要，那么她只能作为朋友帮季夏一个忙。大环境不好，大家都难，她可以体谅和理解季夏的决定。

　　季夏说：“我已经想清楚了。你需要协助我在两周之内收到候选人回签的offer。”

　　这样一来，这个职位在六周之内能够有人到岗，然后季夏有三周时间能够带着人和方案去pitch客户。时间不会给她更多机会，有资历浅的人用总好过一直招不到人，这是她必须向现实情况做出的妥协。

　　Zoe得到她的确认，也没什么好多讲的，“我会按照新方向去推进。你身体还好吗？我听你的声音觉得不太对。”

　　季夏说：“我没事。”

　　挂了电话，季夏处理了所有的未读邮件和未读微信，后者中并没有来自陈其睿的。这样很好，她不必再分神去应付她没精力应付的事。

　　等工作都处理完，季夏喝了半杯水。凉水入喉，有干涩的呛感，她连续咳了十几秒。这个症状已经有好几天了。放下水杯，她翻出电子温度计，给自己测量体温。并没有发热。

　　季夏换衣服，拿上车钥匙出门。她的一台车中午停在餐厅附近，没开回来，只能去开另一台车。在路上，她打电话预约常去的私立医院的急诊，到了那边，现场填好过去十四天的旅居接触等个人信息，然后见医生，做检查。

　　季节更替，长期疲劳，免疫力下降，多种因素诱发气道过敏。诊断结果一出，季夏松了一口气。她无法接受在这种关键时刻因为确诊新冠肺炎而不得不扔下公司和工作。所幸不是。

　　医生开具处方药，叮嘱她：“你要放松心情，多睡觉。休息好了，免疫力自然就会恢复。”

　　如果人生能这么简单，说放松就放松，说睡觉就睡觉，谁又会来医院？季夏言不由衷：“我知道了，谢谢。”

　　拎着药袋重新上车，季夏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她拧开一瓶水，按医嘱吃了药，然后抬眼望向医院正门外的小小关东煮店。这家店开了很久，疫情后也没有歇业关门。她三十九岁那年，因为过度劳累和饮食紊乱生过一场很严重的胃病，那时她来这里住院，这家店就在了。

　　那年那次，季夏也是半夜一个人开车来医院看急诊。陈其睿在欧洲出差，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后来陈其睿回国，隔了两天，才得知季夏生病入院的消息。他来医院那天，正是她出院的时候。季夏还记得，当时陈其睿问她想吃什么，她回答说医院门口的关东煮。陈其睿又问，关东煮要吃什么？季夏没再回答。那时候两个人相识六年、结婚四年，但他不知道她关东煮要吃什么。

　　季夏收起回忆，发动车子。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没有精力和情绪向他表达失望，却有时间和心力回忆与他相关的过往。

　　过了整整一周，宋零诺在完成了梅森布置给她的新工作任务后，才腾出时间去顶楼的商品陈列室取梁梁送给她的衣服和裙子。

　　这天梁梁不在，但宋零诺碰见了刘辛辰。刘辛辰正在挑选给媒体借拍的产品，她看见宋零诺，以恰到好处的幅度挥了挥手，微笑着打招呼：“Hi.”

　　宋零诺每次看见刘辛辰，都会想象自己有一天能够像她一样得体地和别人打招呼。现在的宋零诺还做不到，她只能简单回应：“Hi.”

　　刘辛辰盯着她看：“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时髦？”

　　宋零诺没听太明白。

　　刘辛辰没有说她长得漂亮，当然，从小到大，她也没被人夸过长得漂亮，刘辛辰说的是她长得“时髦”。在刘辛辰的概念中，时髦的具体定义是什么，宋零诺无法确定。

　　她只能摇头：“从来都没有哦。”

　　刘辛辰说：“可是我觉得你长得非常时髦。”

　　宋零诺很清楚自己的五官是什么模样，她实在不知道自己长得时髦在哪里，一时没忍住，问说：“你确定吗？”

　　刘辛辰很确定地点头，“当然。你虽然不是典型的那种‘时髦’，但你很有自己的特点，让人过目难忘。”

　　这个对话走向真是越来越复杂，“非典型”的时髦又是哪种时髦呢？宋零诺实在很费解。

　　刘辛辰解释：“我说你长得时髦，并不单指面孔和五官。我指的是一种整体感觉，气质，气场，你明白吗？”

　　宋零诺还是不明白。

　　刘辛辰又笑了，“我每次看见你，都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很高级的冷漠感。这个特质太时髦了。”

　　高级的冷漠。宋零诺若有所思：“意思是‘高冷’吗？”

　　刘辛辰笑出声，然后笑得停不下来，直到笑得眼角挂泪：这个年轻女孩子实在是太有趣了，她当初到底是为什么会选择进入这个行业？

　　最后刘辛辰轻轻抹了抹眼尾，“如果你一定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宋零诺垂下目光。

　　像刘辛辰这样的人应该从未想过，她眼中所看到的“很高级的冷漠感”，其实是宋零诺内心深处的自卑，以及不愿被人洞悉她的自卑而滋生出的保护罩。

　　梁梁送的衣服和裙子实在太多了，宋零诺站在长长的挂通前，发起了愁。她不知道要怎样把这些衣裙带回家，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将这些衣裙塞进她的出租房里。这份好意并不适配宋零诺目前的人生状态。

　　刘辛辰走过来，伸出援手：“你家住在哪里？把地址发给我，我叫平常合作的物流公司帮你安排同城递送。”品牌中心平常有大量样衣寄送的工作，这点衣裙算什么？

　　宋零诺下意识地不想让刘辛辰知道她住在一个离公司多么远的出租房，但她又觉得自己很可笑。她和刘辛辰是两个格格不入的世界的人，她本来就不可能和刘辛辰发展同事之外的友谊，那又有什么可顾虑呢？于是她点点头，“谢谢你哦，那我请你喝咖啡吧。”

　　刘辛辰眨眨眼：“你是真心想感谢我哦？”

　　宋零诺继续点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