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行烟烟
当晚洗完澡,韦霖打开小红书,看宋零诺更新的隔离vlog系列的最新篇。酒店房间两百多块钱一晚,房间环境和网络条件不怎么样,但也阻碍不了宋零诺兢兢业业地拍她的隔离餐、隔离办公和隔离运动。
韦霖用小号点了个赞。
放下手机,韦霖在电脑上打开那份名为“Project NEW”的文件。
一百三十二兆,两百七十四页,像一本图文并茂的百科,也像一篇冗长且毫无重点的论文。
韦霖一目十行地翻阅。文件分为三个部分,首先是罗列、解释和总结了宋零诺在纽约学到的有关适应性时尚、服装包容性设计及无障碍理念的知识和案例,然后描述了她所触到的公益组织和社会企业的运作模式,最后提出在中国创办一家以主流化适应性时尚为使命的社会企业的初步想法。
宋零诺甚至还起草了一句公司的使命宣言:“让适应性时尚成为主流,为女性残障人群提供既美观又实用的服装解决方案。”
拗口且土气。
韦霖连吐槽都懒得吐槽。
9月9日晚上,宋零诺来约韦霖的时间,说是从纽约回来给同事们带了礼物,她想等解除隔离后当面交给韦霖,问韦霖什么时候有空吃饭,她好把礼物带给她。
韦霖说:“你进公司上班的时候给我不就行了吗。”
宋零诺说:“哦。”
宋零诺又说:“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和我吃饭呢?”
韦霖说:“宋零诺你没完没了是吗?”
宋零诺说:“我13号请了一天年假,要重新搬家收拾屋子,那天中午你有空吗,我可以到公司附近找你吃午饭。”
韦霖不说话。
宋零诺问:“你看我发给你的文件了吗?”
韦霖真的服了。
“你那份文件除了能给什么都不懂的人扫盲还有什么作用?你要创业,核心的商业计划在哪里?你要创造的社会价值和商业价值要通过什么实现?你不计划这些,你还想创业?”韦霖质疑。
宋零诺说:“如果我什么都已经计划好了,我为什么还要来找你一起创业呢?我找你不就是为了让你cover我做不了的东西么?”
韦霖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宋零诺,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宋零诺说:“那你就脸皮薄了吗?你当初对我做的事情就很要脸了?”
韦霖没什么好多说的,想要直接挂电话,就听那头又说:“韦霖,你去年蹭我参加的活动,当时我们在现场见到了Alicia Ji,你和她说,我们需要的是‘领导变革奖’,而不是‘女性领导变革奖’,你不记得这件事了吗?”
什么叫“蹭”?韦霖忍着没计较宋零诺的措辞,“怎么了?”
宋零诺说:“你做梦都想得这样的奖对不对?如果你选择一直打工,你觉得你还要过多少年才能得到这个奖?大老板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你见他得过任何企业家才能得的奖吗?”
韦霖说:“你拿我和他比?”陈其睿那一代职业经理人能作为韦霖职业发展的参考和标杆吗?简直可笑。而且宋零诺根本抓不到重点,重点是得不得奖吗?韦霖不留情面:“我跟着你这种人去创业,别说五十三岁,就算到八十三岁都得不了这个奖。”
宋零诺说:“就像你说的,我想做的事情很难很难,所以一般的人做不了。韦霖,你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智商最高、综合能力最强的,我觉得你的才华在零诺时尚上班有点浪费,你应该挑战更有难度的事情,做一些能改变世界的事情,你不觉得吗?”
韦霖不为所动,“你少故意给我戴高帽子,没用的。”
宋零诺说:“哦。”
当晚洗完澡,宋零诺裹着被子继续剪视频。后期这两天请假,宋零诺没让周苏找人顶替,自己多花了点时间把活都干了。她不是圣母心发作,只是想到和公司解约后就不可能再享受这样的团队配置,她就决定提前开始适应以前过的苦日子。
韦霖一直没回复有没有空和宋零诺吃午饭,但宋零诺在9月13日中午准时去了约定的餐厅。她按要求扫场所码,然后在临窗的桌前坐好,摘下口罩。窗外马路对面是零诺时尚大楼,楼下路口有个核酸采样亭,中午雨正下得大,但还是有不少人在排队,打工人为期四十八小时的核酸阴性保质期,哪怕过期一个小时都进不了楼。宋零诺望着雨幕中的人,只不过短短半年,她却需要重新适应这座城市的生活新常态。
等她点好菜,韦霖出现了。
虽然半年没见,但视频会议每周都开,宋零诺比之前长的头发和比之前结实的身材对韦霖而言都不算新鲜,唯一新鲜是宋零诺本人略显变化的气质。她不说话的时候依然具有迷惑性,看上去高级又冷漠,只是过去的高级冷漠是她的保护罩,如今这罩子已经和她融为了一体。
不过看上去终归只是看上去,宋零诺一开口,这顶罩子顷刻就碎了,“Hi.”
韦霖走近,“Hi.”
宋零诺等她坐下,递上一只小纸袋。韦霖接过,从里面掏出一只唇膏,“这就是你万里迢迢给我带的礼物?上海难道买不到?”
宋零诺说:“纽约要便宜很多哦。”
韦霖没话说。宋零诺想要拉人入伙,但就这点诚意,抠抠搜搜地连个像样的礼物都舍不得买。她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居然还冒着大雨过马路来吃这顿饭。
宋零诺问:“你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韦霖反问:“你觉得我喜不喜欢便宜货?”
从神态到语气,韦霖和半年前没有任何变化。宋零诺琢磨不透她是怎么在公司被公开降级处分后还能survive得这么如鱼得水的,一想到在这种情况下韦霖还能让实习生周禹弛继续死心塌地地跟着她干,宋零诺就忍不住佩服。
宋零诺说:“我最近要省钱,没办法。”这话说得有点心虚,她在管宁直播间一掷千金砸礼物的时候根本想不起省钱这俩字。
韦霖说:“省钱创业吗?”就算宋零诺当网红这两年赚了点小钱,但又能支撑一家创业公司走多久?
宋零诺可以不对韦霖坦诚,但她认为还是应该向潜在的未来合伙人披露真相,“我要筹够和公司解约的钱。”她大略讲了讲之前的那份“卖身契”以及她需要为了自由付出的代价。
韦霖听得无语,宋零诺是有多蠢才会和公司签这种协议?还觉得和公司谈了个“百分之三”的解约数字是很聪明的做法?但这些和韦霖没关系,她不做评价,“所以你的意思是说,等到你辞职的时候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我理解得对吗?你一个穷光蛋要创业?你哪来的钱给自己的生活兜底?公司的初始资金你要从哪里找?你能找来多少钱?”
宋零诺说:“我想,你工作这几年应该有一些积蓄的吧。”
韦霖放下筷子,看向宋零诺的目光中掺杂着罕见的困惑。
宋零诺也看着她,“你和我一起创业的话,你也是需要有投入和贡献的,这也符合常规操作,对吗?”
韦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你不光想让我出力,还想让我出钱?”
宋零诺点头。
韦霖气笑了,也开始跟着胡说八道:“OK,那你把这家公司老板的位子给我坐。”
“不行哦,”宋零诺斩钉截铁地否决,“你这种性格的人没办法当社会企业的老板,因为你会为了利润妥协,你无法保证企业最关键的社会使命不会漂移。”
韦霖反驳不了。宋零诺大多数时候的确智商不行,但关键时刻她的智商往往又在线。你以为她蠢,很多东西根本没想明白,但她又蠢不到底,偏偏把核心问题都想明白了。
韦霖说:“你是怎么做到每天都比前一天更疯的?”她一开始以为宋零诺的疯只是心血来潮,但现在她觉得宋零诺的疯是处心积虑,“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些的?”
宋零诺也放下筷子。
“我在纽约认识了一些朋友。”她说,“其中有个女生叫Sarah Conway ,是个下半身瘫痪的作家。七月份的时候我和她约在公园吃饭,那天她带了一张特别漂亮的野餐垫,铺在草地上,树影罩在我和她、还有她的轮椅周围。那天下午我特别开心。”
韦霖一点都不想听宋零诺讲和别的女人的约会,就像她前段时间也压根不想看网上有关宋零诺那个电竞教练男朋友的消息一样。她皱皱眉,“你讲重点可以吗?”
宋零诺没头没尾地问:“你知道长在地里的一棵树是什么样吗?”
韦霖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宋零诺说:“韦霖,你这辈子在农村待过吗?我待过。我小时候在大西北的农村,看着我堂姐在烈日下一把一把地割草,背着草垛的她就像是长在地里的一棵树。长在地里的一棵树,只能看向远方,无法去向远方。”她停了停,继续说:“和Sarah在公园里吃饭那天,我坐在草地上,抬眼看见树冠和蓝天,就想到我堂姐了。像她一样的女人数不清有多少。那片土地太穷了,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也穷惯了。那片土地上的女人都很能吃苦。生存、繁衍,是她们永恒的人生主题。”
“你大概很难理解,”宋零诺又说,“我那天看到Sarah的轮椅,想到在老家的堂姐,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幸运。我不知道中国有多少年轻女人能够像我这么幸运,不用坐轮椅,也不用在地里长成一棵树,能够去远方,能够看世界。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如果像我这么幸运的年轻人也一天到晚地只顾自己,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韦霖喝了一口汤。
高道德是低微的人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拥有的炫耀品。悲悯和同情是什么都有的人才有资格摆弄的玩具。韦霖应该用这两句刻薄话回应宋零诺,以击碎对方包装于热爱和理想糖纸皮下的天真滑稽,但她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她的语气不轻不重,“你不会以为讲故事和卖情怀就能打动我吧。”
宋零诺没这么以为,“两年零三个月前,2020年6月15日,我那时候的line manager临时请假,我替她去开部门大会。在那个会上,我第一次听到‘适应性时尚’这个概念。也是在那个会上,我第一次听到大老板的态度,他当时说,‘在计划进入一片蓝海市场之前,我希望你们能够先问自己一个问题:从十公里之外进入,和从一百米之外进入,一家公司所需付出的新市场教育成本的差距有多大?’”
“十公里,是那时候的距离。”宋零诺说得很慢,“现在两年零三个月过去了,距离还是十公里。正是因为有这十公里的距离,所有的主流时尚品牌公司的老板们才不肯prioritize这件事。我想做的,是让这十公里变成一百米。韦霖,你觉得世界会记得从一百米外进入新市场的无数个商业巨头,还是会记得把这片新市场从十公里外推近到一百米外的人?你就真的不想成为名字能被行业铭记的那个人吗?”
十公里?韦霖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可能性是你刚走出十米就死了。而且你连给自己买棺材板的钱都没有。”
宋零诺说:“但你也承认,的确有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可能性是走了十米之后我发现自己还活着,对不对?”
“是又怎么样,十米离十公里还有多远,你需要我教你小学数学吗?”韦霖问。
宋零诺说:“走完十米再走十米,如果足够足够幸运,我们可以就这样走完十公里。”
韦霖被这番天真的言论蠢得发笑。她盯着桌上没怎么吃的菜和汤,不懂自己为什么能被这样的天真和愚蠢拽住,一个字连一个字地听了下来。
十公里。一千个十米。百分之零点零一的一千次方。
这是一个极限趋近于零的可能性。
宋零诺要发疯是宋零诺自己的选择,韦霖绝不可能陪着她发疯,“你凭什么就认为我会被你画的大饼吸引?”
宋零诺说:“不是我画的大饼吸引你,而是我吸引你。”
韦霖抬眼打量她,“宋零诺,你能自恋到这个程度是我没想到的。”
“那你当初为什么平级跳槽到零诺时尚?你在被处分之后为什么还要选择继续留在零诺时尚?”宋零诺问道,“你不就是想要取代我吗?这不就是你工作中最大的快感来源和未达成的目标吗?如果我走了,你在零诺时尚工作还有什么意思?”
韦霖不否认。
宋零诺说:“我以前不懂你为什么说喜欢我,而喜欢我却想要取代我。后来我逐渐明白了,那是因为你有多喜欢我,同时就有多讨厌我。”
宋零诺又说:“你想袖手旁观一个你那么喜欢的人因为没人支持而创业惨败吗?还是你想袖手旁观一个你那么讨厌的人因为敢想敢做梦而创业成功吗?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你想当局外人吗?”
韦霖瞥向宋零诺一直藏在餐桌桌布下方的手,“今天的这些话,你准备了稿子吗?你提前背熟的?”
“哦。”宋零诺承认,“是。”她每次pitch韦霖比pitch大老板还要紧张,她的两只手一直偷偷攥着自己的膝盖。
饭后,韦霖先回公司,宋零诺留下来买单。一直到告别,韦霖都没转变态度,宋零诺清楚她不可能只靠一顿饭、一番话就把韦霖拉入伙。她想做的事情有多难,从一开头她就知道。
等进了地铁站,微信提示有韦霖的新消息,宋零诺点开。
没头没尾的几个句子:
“连接美感与实用性,为女性残障人群创造更加包容的时尚未来。”
“以残障女性为中心,推动适应性时尚的社会接受度和可达性。”
“赋能女性残障人群,通过适应性时尚实现自我表达和舒适。”
“推动适应性时尚的创新与普及,让女性残障人群也能享受到时尚的魅力。”
宋零诺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是韦霖嫌弃她之前写的企业使命宣言,帮忙重新起草的几个选项。
紧接着韦霖又发来一句:“这并不代表我答应你的邀请。我只是看你可怜。”
宋零诺回复:“哦。”
上午,宋零诺已经把随身行李运回了原来租住的房子,并且花了一百块钱请保洁重新打扫房间。转租的人已于一周前搬走,叶叶的房间门锁着,显然并没有为宋零诺回来做任何特别准备。下午,宋零诺拿着管宁半年前给她的备用钥匙去他租的房子搬运之前存在他那边的东西。管宁的出租屋里是久不住人的潮气和尘迹,宋零诺把东西打包完,又花了一百块钱请保洁来打扫。晚上,宋零诺等刘辛辰下班后去她家里,继续搬运之前存在她那边的东西。两人半年没见,刘辛辰问宋零诺今晚要不要留宿,宋零诺摇摇头,说还要回去收拾。刘辛辰没勉强她 ,约了第二天再一起吃饭。宋零诺没坦白她回国后的第一顿饭是和韦霖吃的,正如她没坦白她目前正在计划的事情。
等最后一批东西收拾完,宋零诺坐在地板上喝水,看着这间狭小局促、陌生又熟悉的屋子。她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接奶奶来上海?她太自私了。
隔壁叶叶迟迟没回家,宋零诺看一眼时间,想了想,还是从地板上爬起来,出门赶地铁末班车。
宋零诺回国十一天,管宁和她说的话不超过五句。他知道她今天出隔离,也知道她今天去他那里拿东西,但他没说要见她。一大早,宋零诺就发微信问他晚上什么安排,然而到了这个时间点,管宁还是没有回复她任何消息。
地铁呼啸而至,宋零诺捏着手机走进车厢。她想,她的的确确是爱着管宁的,不然她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着去找他呢?
管宁情绪不好,整个教练组的人都知道。从上海疫情封控导致战队全球赛失利,到上周夏季常规赛确认以两个净胜分之差没能进得了季后赛,从俱乐部管理层到赛训部门再到战队选手,没人敢惹管宁,除了7az。
汪明明跑来找李微实说7az在和管宁大吵大闹时,后者正要下班。李微实把刚穿上的外套重新脱了,边往训练室走边问:“为了什么吵?”
汪明明说:“7az说她不要成为第二个管宁。”
这话当然是戳管宁的肺管子。哪个选手想成为第二个管宁?空有天赋没有成绩,当选手打比赛的时候从全球四强一路下滑到打不进季后赛,现在当教练带队,眼看着又要重蹈当选手时的覆辙,奖杯和成绩对管宁而言就像是个魔咒。
7az在训练室里大哭。没其他人,除了站在她身后的管宁。上周比赛的成绩已经确认Lino这次进不了季后赛,但本周常规赛收官,该打的比赛还得照样打。训练的时候7az出了几个明显失误,管宁训起她来不留情面,小孩直接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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