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诺 第162章

作者:行烟烟 标签: 现代言情

  导播切镜头到备战间,主教练管宁年轻的面孔没有什么表情,冷静得不像是众人熟知的那个管宁。

  宋零诺看见赛事直播间有弹幕在刷:WeiS是不是在想他自己的二十岁?

  半决赛三比一击溃对手,邓标平允许管宁在回基地备战总决赛之前去找一趟女朋友。

  在男朋友的出租屋里,宋零诺看着管宁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大碗面。此前宋零诺的小号发言的确让管宁恼火,但他只要一想到今天这场让一追三、逆风翻盘的热血一战,就无论如何也对她气不起来了。他的羽绒服和比赛执教穿的西装扔在地上,身上只有一件短袖,宋零诺伸手去摸他的右手臂,感到他从手腕到肘部都在发抖。

  和直播备战间画面里的冷静不同,年轻男人所有激昂亢奋的情绪都被宋零诺握在手心里。

  一步之外即是冠军,这条路管宁走了整整八年半。他看着宋零诺,那个没说出口过的愿望和梦想依然简单粗暴:他想带队夺得冠军,他还想让宋零诺在台下看着他和战队一起捧杯淋金雨。

  管宁问:“总决赛那天你来吗?”

  宋零诺说:“我请了几天年假,要回老家看奶奶。”

  管宁没说话。

  宋零诺低下头,牙齿轻轻地咬住他的手臂皮肤。

  情绪仍在极度亢奋中的管宁差点疯了。

  床头灯亮着,宋零诺趴在管宁的背上。过了会儿,她翻了个身,他也翻了个身,她枕在他的右手臂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他的手腕。

  管宁问她饿不饿,宋零诺摇头。管宁问她创业的事情筹划得怎么样了,宋零诺说在想办法找钱。她投了一个社创社区推出的加速器项目,又投了一个公益机构专门用于扶持青年社创者的fellowship,但都没入选。为了吸取总结失败经验,她辗转加入了一个多达三百人的国内社创者微信群,在里面见到了各种不同方向的社创年轻人,其中有做事实孤儿和单亲养育支持的,有做医疗健康和食品安全的,有做农村戒毒社区康复的,有做应急救援和防溺水的,有为独居/孤寡/残障老人提供每日免费餐食的,有带动大众共同改造维护老旧小区公共空间的,有为重残儿童家庭提供康复和特殊教育的,等等。与这些社会议题相比,宋零诺专注做的适应性时尚领域显得十分“无足轻重”,她的社创提案没能入选那两个资助项目便不奇怪了。

  现实的残酷必然会带来挫败感,宋零诺把脑袋埋在被子里,“衣服很重要,衣服能给人以自尊。不是我做的事情不重要,而是我没做对,我应该找到更有效的方法改变大家的认知。”

  这话是在给她自己鼓励。如果从这些渠道筹不到款,宋零诺就只能去找她认识的为数不多的高净值人士筹款——这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

  管宁对她做的事半懂不懂,只能给她以态度上的支持,他问她在公司最近工作怎么样。宋零诺想到施谨,闷了半天才告诉管宁,她的决定和隐瞒大概是被老板发现了,所以老板切断了她所有的资源,并且在工作中全面边缘化了她。

  说到这事,宋零诺心里面直发堵,“我挺难受的。我让她失望了,她也让我失望了,她肯定知道我的感受,她也肯定知道我知道她的感受。我说不出来,我就是特别特别难受。”

  说着,宋零诺把脑袋又在被子里埋得深了点。管宁听出她的鼻音,抬手摸她的头发,“你一定能做成你想做的事。”

  宋零诺很想说,你也一定能夺得冠军——但她说不出口。

  此前未决的疑问现在仍然横亘在她心间,如果管宁夺冠,他的热爱便不再未竟,那么她还会继续爱他吗?

  她能那么真心地祝愿7az拿到大满贯,却无法对管宁说出一样的祝福,这太讽刺了。

  唯有身周萦绕的苦且清香的稻梗气味在提醒着宋零诺,起码她现在仍然是爱他的。

  可是她每一次的“爱”,又究竟是什么呢?

  宋零诺休年假的申请很快被施谨批了。

  和姜阑吃饭,施谨没提宋零诺。一餐饭吃到尾声,姜阑感慨社创种类繁多,宋零诺想做的事是最难筹款和募资的,也不知道小孩能不能克服种种困难。

  施谨说,你我事情做都做了,也不必假慈悲了。

  姜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下班后,老王送施谨去接李项尧,再送两人回施谨这个月刚搬的新家。

  彭甬聪开门,看见一大一小再加一只卡通行李箱,一时愣住。施谨解释说,李微实这几天随队备战总决赛,不放心保姆,托施谨帮忙照顾几天小孩。这事施谨先斩后奏,彭甬聪被顶在杠头上,不得不配合。

  FIERCETech上市路演在即,彭甬聪这两天除了准备出国诸事,还抽空给庞箐打了两通电话,象征性地征求他妈的意见,一是和施谨求婚的形式,二是和施谨签婚前协议的必要性。

  庞箐问,你怎么不问你爸?

  彭甬聪说,我问我爸?我爸但凡有点脑子,当年都不会被你拿捏成那样。

  晚饭吃好,彭甬聪看着施谨帮李微实带小孩。他想到施谨那一摞育儿和教育类书籍,愈发确定她有着成为一个母亲的强烈渴望,于是不由自主地在脑中给他和她将来的孩子起名字。继而他又想到还未拿出来谈判的婚前协议,如果施谨要求孩子跟她姓,彭甬聪不是不能同意,毕竟胡烈的女儿就姓陈,只是施谨必须让渡出其它权利作为交换,譬如至关重要的忠诚条款。

  李项尧洗完澡,坐在地毯上玩玩具。施谨去书房开电话会议,让彭甬聪帮忙看着点小孩。

  几大盒积木在地毯上堆得像小山,李项尧埋在里面翻来翻去,翻出三个积木人仔,又给她们做了个小房子。

  彭甬聪蹲在一边,一条腿跪下来,试着陪她一起搭积木。三个积木人仔全是女的,两大一小,被李项尧摆成一个圈圈,坐在小房子前面。彭甬聪伸手拿走其中一个大人,换成一个男积木人仔放回里面。

  李项尧伸出小手抗议:“No!”她把被彭甬聪破坏的场景重新复原。

  彭甬聪觉得好笑,不再干涉三岁小女孩自由发挥创意,“这是你吗?”他指着其中那个小人仔问。

  “尧尧,妈妈,小施。”

  李项尧一个挨一个地给彭甬聪介绍她的人仔世界。

  施谨家里没儿童房,李项尧晚上跟她睡主卧,彭甬聪只能被迫去客卧。等小孩先上床睡着后,施谨才去客厅,彭甬聪正在帮忙收拾一地的玩具。

  “李微实女儿的爸爸是谁?”彭甬聪突兀发问。

  施谨说:“不认识的人。”

  彭甬聪硬生生地消化这句话的含义,他此前想当然地以为未婚的李微实是和前男友生的小孩,根本不曾拓展过别的思路。

  彭甬聪两天后要出发,三周半的国际长差,施谨帮他做了一份行李清单,还帮他把每天每小时的行程表仔细核对了一遍。女朋友在外即将调岗集团分公司总裁,回家对他的细致用心程度仍能如此,即便施谨从未亲口对他讲过“爱”,可彭甬聪分明感受到了被爱。

  求婚戒指已经买了,价值是他三个月的现金薪水,单据被他放在施谨的书桌一角。他了解她的性格,惊喜对她无用,他必须让她提前知悉他在规划的事情,如果她没有反对的态度,那么等他这趟出差回来,该走的形式也是时候走了。FIERCETech一旦成功上市,她就没有理由再拖延和他商谈婚事——除非她从未想过要和他结婚。

  洗完澡出来,彭甬聪看见施谨站在他还没收完的行李箱前面,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他知道她肯定会想他。

  彭甬聪出发前一天,施谨请了半天假,除了带李项尧玩之外,还顺路买了一只新手机。

  晚饭吃好,施谨陪李项尧画画,然后带她一起洗澡。彭甬聪正在处理客户的邮件,施谨留在沙发扶手处的手机响了。他看一眼屏幕,是赵莹,于是叫了一声施谨。施谨在洗手间应声,让他帮忙接一下。

  彭甬聪接起赵莹这通电话。赵莹打电话是问施谨过年怎么安排的,这次她倒没主动问彭甬聪要不要去家里坐坐,叫他有点意外。两人聊了几句,赵莹没提婚事,彭甬聪也就没讲,横竖他出差回来是要去一趟昆山当面和赵莹沟通的,也不差这几周。

  挂了电话,彭甬聪掂了掂施谨的新手机。就算要调任零诺教育总裁,她也还是讲实惠的习惯,换手机没换该品牌最新的一代,而是选了性价比最高的。想着,他甚至怀疑施谨根本不会戴那只戒指,按照她的性格大概率会在谈完婚事后叫他去退掉。

  这时接连有两条新微信进来。

  或许是刚换手机还没来得及完成各项设置,微信新消息横幅提示并没隐藏内容,彭甬聪没有足够回避的时间,也没有想要回避的心态,他接连看清了两条消息。

  李微实:“[图片]”

  李微实:“小施,送你一朵冬天的小花。”

  浴室里的水声没停,夹杂着小女孩的笑声。

  新手机还没来得及设置面容识别,甚至没设置锁屏密码。彭甬聪的拇指轻松一划,施谨的隐私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他面前。

  施谨没顾上设置密码,却没忘记完成旧手机的微信聊天记录迁移。彭甬聪在她的通讯录里找出陈永叙和赵沛杰,分别点开施谨和两人的对话记录。他没发现施谨对他隐瞒任何他已知晓的事实。

  返回微信主界面,彭甬聪从上到下地翻看头像明显是男人的用户近期和施谨的对话记录。他没发现一丁点异样。

  这时又有新微信。

  李微实:“队里小孩的情绪都太亢奋了,我今晚又要工作到很晚,你别等我。我想尧尧,也想你。”

  彭甬聪点开李微实的对话框。

  他的理智在嘲笑他,告诉他此刻的不适感是多么荒唐且可笑。然而他的潜意识却在敦促他跳入这场荒唐和可笑当中。

  两个女人的对话大多是日常相关,也有不少彼此的工作。

  彭甬聪看见一周前,李微实和施谨在讨论零诺教育的第一所学校,两人言语之中有所分歧,紧接着是一通长达七十分钟的音频通话,通话之后,李微实给施谨发来一条语音。彭甬聪点击语音,他听见李微实说:“小施,educate的词源是拉丁文educare,它的本义和本质是引出,我们应该做的是引出她者的自我,就像你和我在一起……嗯,你明白我在讲什么。”

  彭甬聪继续往前翻。

  十一月施谨失联那天,下午四点多她给李微实拨了好几通音频,但对方大概在忙没接,除此之外,她没再发消息。这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可彭甬聪不受控制地想到那晚他找施谨找到心急如焚,又想到第二天一早施谨见他时的一脸平静。

  再往前。

  八月仲夏,陈永叙和赵沛杰庆祝拿到投资那晚,半夜李微实发微信问施谨要不要通个电话,施谨毫不耽搁地拨音频给她。彭甬聪看清这一通音频的时间,他还没忘记那晚施谨给他打电话时的语气是什么语气,更没忘记施谨回家后的表情是什么表情。

  再往前。

  彭甬聪一路翻到两个女人刚认识的时候。

  李微实没叫过施谨一次大名,也没叫过她一次“Vivian”,她从一开始就叫她“小施”。

  她和她的微信对话开始于十个月前。

  李微实:“[图片]”

  李微实:“小施,送你一朵小花。”

  主卧没关门,床头灯的光线温暖柔和。彭甬聪走到门口,朝里面看去。李项尧在床上闹着要小施抱抱,还要小施讲睡前故事。

  施谨脸上的笑意是发自内心的笑,她像是没留意到立在门口的彭甬聪,摊开童话书,应李项尧的要求给她讲故事。

  童话故事里,有死后被遗忘的国王,有被敲碎遗弃的魔镜,有宏图大志的新王继母,有砍树劈柴的公主白雪,却没有万众期待的王子。

  童话故事里,有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说她晚上梦见的都是她,却没有王子唤醒沉睡之中的公主的那个吻。

  彭甬聪出发当天,施谨请老王送李项尧去幼儿园,自己开车送彭甬聪去机场。

  时间很早,高架不堵,不到一小时就抵达浦东机场。

  两人一路没怎么讲话,施谨开车进库,倒好车子,停妥,拉起手刹。彭甬聪不急着下车,施谨也不催他。

  这部车子施谨还没换,彭甬聪还记得第一次坐进副驾时的场景。回忆能够杀死一切情绪抑制剂,沉默片刻,他开口:“结婚的事情你怎么讲。”

  没戒指,没协议,他甚至没按照她的要求等到公司成功上市之后再谈这事。

  施谨则还是那句话:“等你回来再讲。”

  彭甬聪问:“因为FIERCETech还没成功上市?就只是这个原因?”

  施谨“嗯”了一声。

  彭甬聪转过头,他从这个角度看向施谨,这个他非常确信自己爱着的、足够了解的女人,“‘educare’是什么意思,你解释给我听。”

  施谨不讲话。

  她的沉默如同某种催化剂,彭甬聪力图让自己的声音冷静如常,“你为什么对教育突然有兴趣?你为什么选零诺教育调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小孩子,喜欢教育小孩子了?”

  施谨还是不讲话。

  彭甬聪问:“你和李微实什么关系。”

  施谨不答:“你认为我和她什么关系。”她动作缓慢地把前后车门上锁,正面迎战他即将发起的诘斥,“这就是你把我的手机翻了个底朝天之后的结论?”

  久违的冲动再一次向彭甬聪袭来,他想撕破她平静的面孔,或者割开她的胸膛。

  施谨说:“我没碰过她一根指头——如果这是你想问的。”

  这不是一场荒唐和可笑,这是一场巨大的溃败。彭甬聪的理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离他而去,“你对我有过真心吗。”

  施谨平静道:“如果我对你没有真心,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这么久。”

  彭甬聪继续问:“你爱过我吗。”

  施谨没有回答。

  答案和真相就在眼前,可彭甬聪仍然要问出来:“你没睡过李微实,但你爱她——你爱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