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行烟烟
站在这幅作品前,宋零诺仿佛回到了摄影棚的冷光大灯下。
……
男人的手指松开她的下巴,很缓慢地向上移,指尖温柔地掠过她的眼角,抹去她在高潮时溢出的泪水。
她闻到了他指根处浓郁的稻梗气味。
他的手指微微一动,手掌转而捧住她的脸。
恍惚之间,她竟然产生了男人想要起身亲吻她的错觉。
而下一刻,她强烈抗拒地将他的身体推开。她清醒了。错觉消失了。
……
宋零诺收回目光,转身,顺着这面墙体走到另一端,再抬眼时,就发现在对面,站着一个男人。
宋零诺呼吸轻窒。
她不知道曾雾也在这间厅里,她不知道他正在从另一面凝望这幅作品。
事过突然,他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撞见她。
男人抬动目光。
没有犀利,没有压迫,只有如照片中的她曾感受过的、混杂着克制的欲念的温柔。
宋零诺于一瞬之间找到了郝翠雪索要的答案。
抗拒的本质,是什么?
抗拒的本质,是吸引。
强烈抗拒的本质,是什么?
强烈抗拒的本质,是极致吸引。
宋零诺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轻微发抖。
如果她没有可笑的自卑与自尊,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会意识到这一切?他对她的极致吸引,被她的自卑掩盖在了强烈抗拒之下,被她的自尊压抑在了潜意识的最底层。拍摄中的种种煎熬与痛苦,是她的身体对自卑与自尊的回应。
如果她没有可笑的自卑与自尊,她现在应该能够对他问出这句话:
曾雾,当你看向这张照片时,你在想什么?
第29章 . 钱和钱
时近半夜,盛夏的室外仍然很热。
宋零诺摸了摸胳膊,凉凉的。展厅内的空调温度调得很低,虽然已经离开艺术中心几分钟了,但她还是没有暖和过来。
男人走在她身边,始终与她保持二十厘米左右的距离。
宋零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和曾雾一起在街上走着。好像事情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这样。在展厅里,她没讲话,他也没讲话,她错开看向照片的目光,他也错开看向照片的目光,随后她离开,他也跟着离开。
这样走着,是要往哪里去?艺术中心外壁的灯光已被其它建筑遮挡,下一个街口近在眼前。
身旁的男人终于出声:“你去哪里?”
宋零诺说:“我……回家。”不然她还能去哪里?
她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地铁末班车时间已经错过。宋零诺一想到要花钱打车,可笑的自卑与自尊又探出头:长此以往,她欠他的债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曾雾问:“打车?”
宋零诺点点头。她掏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选择最便宜的叫车方式,开始呼叫,界面显示前方排队17人。这个时间点,怎么叫车的人还这么多?
很晚了,宋零诺不好意思耽误他的时间:“我自己等车就可以。”
曾雾侧头看她一眼,没说话,站在原地没动。
男人不走,宋零诺也就不再说什么。
此处是繁华地段,街口斜对面有一座高端购物中心,购物中心外墙有一圈大型户外广告位,一群工人正在脚手架上做广告画面的更换施工。
曾雾的目光探向那边。
宋零诺也跟着望过去。
以最高精度输出的宽幅UV喷绘写真布被工人分段展开,广告画面徐徐铺陈:年轻女人穿着连体裤,坐在空旷无物的地面上,她光裸的后背掠过有如晨曦一般的光芒,她微微侧首,神态既满足,又痛苦。
“无畏WUWEI”的无衬线体品牌logo覆印于画面正中,强势而有力地占据着广告观看者的视觉重心。
近十米高的巨幅广告,就这样毫无先兆地呈现在宋零诺与曾雾面前。
这一刻,曾雾想到郝翠雪电话中的问题:你当时拍到的是什么?你当时看到的是什么?
他当时拍到的,是她。
他当时看到的,是她。
如此简单的两个字,曾雾却没有回答郝翠雪。因为只有他才知道,这简单的两个字有多么复杂。
宋零诺的目光从广告画面转到曾雾身上。
这一刻,她不知道曾雾想到了什么。与在展厅时不同,此刻她已无意去问他在想什么,她已不再在意他在想什么。
宋零诺只需明白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情绪永远是最真实的,她会通过情绪明白她在当前的阶段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她只需要忠于自己的情绪。
承认他对她的极致吸引,让她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男人一直盯着那幅广告画面。宋零诺的目光则落去他脸侧,随后移去他的下颌,喉结,继而又向下移至他的肩膀,胸膛,腰腹。那些留存于她记忆中的触感还很清晰。
宋零诺控制住了目光。在男人没留意的时候,她往左边挪动了一下下,将自己与他的距离缩短了十厘米。
隐隐约约地,宋零诺又闻到稻梗的气味。这气味来自他的身体,苦中透着一丁点清香。
车终于来了。
宋零诺应该与曾雾告别。她习惯性地要叫他“曾老师”,但话到嘴边没出声。她与他的距离,就像是艺术中心的海报到她脚下的距离,可她仍然想要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哪怕十厘米。
宋零诺鼓起勇气,“曾雾。”
如果男人不乐意,她就会告诉他,这是郝老师教她这么叫的,她没什么好怕的。
但她的担心似乎很多余。
曾雾低头,看向她,“嗯。”
宋零诺对上他的目光,心跳突然加快,这次不是莫名其妙,她清楚是为什么。她努力对抗自己那可笑的自卑与自尊,说:“那我就先走了。”
她没同他说再见,因为她知道一定会再见。
到家洗完澡,已经快凌晨两点,宋零诺一点睡意都没有。她明确的情绪和需求让她亢奋,从精神到身体。如果宋零诺没有可笑的自卑与自尊,她应该能够直接告诉曾雾,她对他有着什么样的情绪和需求,哪怕在他眼里她仍然只是个人形衣架、创作工具。
坐在床上,宋零诺扭开小灯,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曾雾”、“摄影师”、“时尚”几个关键词。页面跳转,搜索结果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
这次不同于投喂流浪小野猫那次,宋零诺阅读得很仔细。除了之前已获知的信息之外,她找了几十篇曾雾接受媒体采访的报道文章,时间跨度十年,从他成名早期一直到他这次办个展,媒体类别和国别多种多样。
CMI职能的工作将宋零诺这方面的能力训练得很优秀,她连做男人的调研都不自知地得心应手。她用工作时阅读行业报告的速度和理解力看完这些媒体采访,得出一个首要结论:曾雾非常喜欢钱。
男人在三分之二的媒体采访中都提到了钱的重要性。其中,他总计回答过二十八次“最有成就感的事情是赚钱”,十七次“需要花钱是我在工作中追求卓越的主要驱动力”,还有九次“钱是唯一能打动我决定接一项工作的要素”。
宋零诺觉得逻辑完全通了。
难怪曾雾吃一顿工作餐也要选择点贵的酒,因为他喜欢花钱。难怪曾雾那天晚上要拆单买酒,因为他喜欢花钱。
宋零诺又感到一丝庆幸,她终于与他拥有了一个共同点:对赚钱的追求。钱对她与他的人生来说,都极其重要。
放下手机,宋零诺关掉灯,躺平。她抱着被子,开始胡思乱想。很快地,她基于调研结论,为自己做出一个方案:
第一步,她必须要尽快偿还那笔五万四千六百元,以保护她的自尊;
第二步,她要继续努力赚钱,用钱打动这个男人,以消除她的自卑。
想到这里,宋零诺蓦地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记起姜阑曾经讲过的曾雾的工作要价。
宋零诺,你可真是太有梦想了,你得赚到多少钱,才能用钱打动一个身价这么高的男人?
天亮,闹钟响。宋零诺起床,如常通勤上班。从家到公司的一路上,刘辛辰一直在给宋零诺发送「女人是什么」广告战役的出街返图。刘辛辰认为宋零诺不论是作为负责测试这波广告战役的CMI同事,还是作为这波广告战役的入镜模特,都有权在第一时间收到这些信息。
品牌中心的全渠道的媒介采买一共花了多少预算,宋零诺不清楚确凿数字,她只知道这波广告战役一共覆盖了线下八个重点城市的CBD区域、三个重点城市的机场、线上九个主流及垂直类目头部APP的开屏、信息流以及搜索结果展示。
从凌晨十二点到早晨十点,百分之九十的媒介采买都已实施。
与此同时,品牌公关稿也在全时尚媒体平台陆续露出,零诺时尚全球正式宣布携手国际知名时尚摄影师曾雾进行为期两年的独家合作,由曾雾首次掌镜中国奢华街头女装品牌“无畏WUWEI”的「女人是什么」系列大片已于今日释出。
宋零诺翻阅这些图片和文字信息,始终没有实感。
她的形象经由大量级的广告投放及公关传播,已被铺天盖地地展示于各处。然而这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每一个看到这组广告大片的人,都只会记住“无畏WUWEI”和曾雾。无论是广告画面还是公关稿件,都没有出现宋零诺这三个字。她明明无处不在,但每一处的她都是隐形的。
直到戴培敏来找她讲“适应性时尚”项目的事情,宋零诺才重新感到真正的踏实。她回到现实世界,按照戴培敏的建议和要求,学习如何做一个跨部门项目的总体协调员。她花了两小时在内网建立项目的共享文件夹,向各部门项目联系人收集初始资料,撰写项目启动会议的回顾总结,编理各工作项的负责人和对应交付物清单,然后将这些资料分门别类存进共享文件夹,发送邮件给所有的项目组成员并抄送三个部门的副总裁。
这些忙完已到午饭时间,宋零诺又收到来自梅森的新工作任务。这时闹钟再次响起,同时还有刘辛辰的微信提醒:“笔记!该发笔记了!”
宋零诺只好先暂停手上工作,按照之前答应刘辛辰的,发布小红书笔记。
做这件事时,宋零诺不可避免地重新看了一遍曾雾拍摄她时的BTS照片。纵使只是静态照片,她一样能够准确地记起他的气味、他身体的触感。这个男人能够仅凭自己的照片就让宋零诺感到被他极致吸引。
几十秒后,宋零诺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继续处理手上的工作。
努力工作才能为宋零诺带来晋升和赚钱的机会。
在过去,她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自己能够成为奶奶的保障,而现在,她的努力中也加入了自己对欲望的追求。
忙到下午六点,宋零诺才有空喘口气。她看一眼手机,上面是刘辛辰的哀嚎:“这篇笔记为什么又糊了啊?还有没有天理啊!”
刘辛辰真的很不服气。
但是平台内容的分发和流量推荐机制不是她能掌控的,忙碌中的宋零诺不搭理她,她只能转头去找公关公司NNOD的Ken抱怨:“你们写文案的小朋友行不行啊?我觉得很不行,我真的很不高兴!”
Ken说:“Ivy姐姐消消气啊。”
刘辛辰比Ken还小好几岁,他叫她姐。
Ken哄完刘辛辰,又转发一条微博链接给她:“这是我们一分钟前监测到的,Beto发博讲‘无畏WUWEI’这次的广告大片了。”
刘辛辰一下子来精神了。Beto这可真是老熟人了,每次有点什么大事发生,如果缺了Beto的毒舌吐槽,那她总觉得工作不完整。
Beto是个长居伦敦的华人博主,在微博上主要做时装评论,半年前为了响应潮流,也开了B站账号做一些时尚知识普及类的视频。过年前Beto从伦敦回上海,这一回就遇到了疫情,没再回伦敦。刘辛辰之前想约Beto来个网友见面,顺便公关一下这位“老熟人”,但发出的邀请始终石沉大海。
刘辛辰点开Ken发来的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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