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行烟烟
以施谨对姜阑的了解,她从来不是一个为了不配合而不配合的人。同姜阑讲话,施谨没必要兜圈子,“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对Eric在任时的主张,以及对我现在正在推进中的项目。”
姜阑收起那点浅淡的笑容。
施谨愿意倾听,并不代表姜阑愿意倾诉。
过了会儿,姜阑开口:“我不信任Eric的一系列主张,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发自内心地尊重过这个行业,也没有发自内心地试图理解过我和我的部门到底需要什么。我相信如果你今天去问Chris,他的观感也是一样。”
这份开诚布公,是姜阑对施谨这位老同事的尊重。
施谨不能否认姜阑的真实感受,她必须回以同等尊重。
姜阑继续说:“Eric是大消费出身,做过战略咨询,深谙企业数字化转型,我承认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加入零诺时尚,要复制他过往在其它行业的成功经验,要证明他的能力和才华,但他真的对这家公司和我们的品牌抱有热爱和责任感吗?”
这个问题无须回答。许宗元早已用他的一系列行为与难堪的结局给出了无可辩驳的答案。
姜阑说:“要我无条件地信任一个对品牌无爱、无责任感的人划定的主张和决策,这不可能。”
这是施谨第一次从公司核心业务部门副总裁口中听到对许宗元的公开批评——虽然是在许宗元离职后。
就事论事,施谨指出问题:“这套系统在当初立项时,你并没有提出反对。”
姜阑点头,“的确。我没有提出反对,因为我想要看一看,Eric的做法到底能为这家公司带来什么?他的做法对这个行业太新了,我们没有前车可鉴,我愿意亲眼见证他是成是败。你今天要继续这个项目,没问题,但你要提前八周上线系统,我不同意。”
提前八周不是施谨的要求,而是陈其睿的。姜阑从对话一开始就已知悉,施谨现在没必要重申这一点。姜阑很清楚,施谨如果选择将她此刻遇到的困难和障碍升级给陈其睿,那么只会让陈其睿认为她无能。
在姜阑眼里,施谨今天如此坚定地推进这个项目,绝非因她更信任许宗元,而是因施谨需要credit,以证明她转岗后的成功。在工作中,谁都有私心,谁也别指摘别人的私心。
姜阑说,许宗元没有发自内心地试图理解过她和她的部门到底需要什么。
施谨问:“你不妨讲给我听,你和你的部门最需要的是什么?”
姜阑没有直接回答,“Vivian,你要提前八周上线这套系统,需要额外付给供应商多少钱?整个战略与数字化中心今年的总预算数字是多少?你们手上花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渠道那边拼命赚钱养着你们,品牌这边节衣缩食供着你们,这些事实,你清楚吗?”
施谨微微皱眉。
姜阑又说:“宋零诺的小红书账号,你也看了。她之所以会做小红书内容,是被刘辛辰半逼半就的。刘辛辰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品牌中心缺预算,我要求她在公司内部孵化达人。宋零诺只是其中之一。”
品牌侧的数字营销连达人投放的钱都在一分一厘地省,数字化创新这边却要加紧上线追踪数字营销投放产出的智能系统,站在姜阑的角度,此事的确讽刺。
施谨听明白了。
“设身处地”与“换位思考”或许没办法直接解决大部分问题,但至少能够让她从另一端打量问题。
她说:“我清楚了。谢谢你的坦诚。”
施谨回到六楼。
五点半左右,彭甬聪的新邮件送达她的邮箱。他将投入项目的各级人/天单价平均下调了3%,这是他基于现状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
施谨打开工作表,将考虑中的不同方案做简单计算。稍后,她打电话给彭甬聪,“数字营销那套系统,如果将提前八周上线时间改为提前四周,你们压缩两周,我们压缩两周,你的人/天单价还能再下来一点吗?”
这种半天一变的需求,换哪家供应商都会觉得头疼。
但彭甬聪并没挑战施谨,他问:“另一套系统怎么说?需求也改吗?”
施谨说:“只看这一套。”
问题太多,她要先聚焦一个项目,解决了这个,另一个也能有所借鉴。
按彭甬聪上午的方案,该项目要提前八周上线,他们压缩四周,客户压缩四周,才能达到目标。现在客户的需求降低一半难度,各方所需压缩时间减半,他这边的成本同样减半,报价自然要重做,客户要他再让一点利润,他能给,但不能那么轻易地给。
彭甬聪说:“我看看。晚点回复你。”
施谨说:“多谢。”
彭甬聪说:“客气。”
挂断电话,施谨看向桌上那杯冷透了的奶茶。她拿起奶茶起身,走去茶水间。站在茶水台水槽边上,她将杯盖打开,又将内膜戳开一个小洞,握着杯身的右手微斜。
浅咖色的茶液一点点地流进水槽内。
施谨联想到了男人后脖颈皮肤的深麦色。她甚至能清晰地记得他的皮肤肌理纹路。
茶液流光,她撕开内膜,将杯底的配料全部倒进湿垃圾桶,然后又将杯盖、杯身、吸管全部丢进干垃圾桶。
施谨洗手,擦干,转身离开茶水间。
一个小时后,彭甬聪回复:“人/天的平均单价可以再下调1.5%。”
这种市井菜市场一般的讨价还价方式,和零诺时尚外在的高级奢华感毫不匹配,而这才是奢华背面的现实真相。
施谨回了个“OK”,请他等最终确认,最迟明天下班前。
彭甬聪:“前面电话我忘了问,需求从提前八周上线改为提前四周,是你们陈总的意思?”
如果客户方的大老板是朝令夕改的性格,那以后的合作还有的折腾。彭甬聪要提前给团队打好心理预防针。
施谨没回他。
这是她的自作主张,征得陈其睿同意,是她最后要过的关卡。
姜阑吃着晚饭,桌上内线响。她看一眼来电人,施谨。
施谨没上楼找她,在电话里讲:“数字营销与数据追踪的智能化平台系统的开发投入不能以短期利益来看,在后疫情的数字化时代,你们在将来一定需要这套中台工具协助业务决策,这你清楚。”
姜阑“嗯”了一声。
分歧不在于是否需要,而在于有没有那么紧迫地需要。
施谨说:“系统上线时间从提前八周改为提前四周,我需要你配合压缩两周的业务需求调研以及UAT的时间,以给IT留够时间做系统端的集成测试。”
姜阑不讲话。
施谨说:“相对应地,延迟上线会节省一定的供应商开发人工费用,我愿意将这部分预算转给品牌中心。”
姜阑提醒:“这是从Capex(资本性支出)转营销费用。”
施谨说:“我会和财务协商可行方案。”
隔着电话线,施谨看不见姜阑的表情,她听见姜阑说:“OK,两周时间,我配合你。”
在跨部门协同上,再多的“设身处地”与“换位思考”,都不如了解对方困境后的利益互惠更加高效。
施谨抬手按住太阳穴。
过了会儿,她重新拿起话筒,打给王晔。
随着施谨离开总裁办的时间越来越长,王晔的态度也越来越不热情,“施谨,什么事?”
施谨说:“我需要约老板时间,汇报工作。今晚或明天上午他有空吗?”
王晔半晌才回答:“老板本周只剩周五下午有空了。”
施谨问:“老板明早第一个会是和谁?”
王晔说:“商品的何总。”
施谨说:“麻烦你调一调,把他的时间换给我。”
王晔一愣。
这还是她印象中的施谨吗?施谨能这么自然地做出和别人抢陈其睿时间的行为?而施谨理所当然的语气让王晔犹豫了。陈其睿明早和何亚天的确只是定期catch-up,没有重要事情讨论。
施谨补了两个字:“多谢。”
挂断电话两分钟,她收到了王晔发出的会议邀请。
周三早八点半,施谨走进陈其睿办公室。
彭甬聪讲得没错,这是常识。陈其睿不在业务一线,提出的要求高高在上无法落地,既不考虑重要供应商的基础利益,也不清楚终端用户部门的现实痛点,更重要的是,陈其睿没思考过许宗元不在了,施谨要怎么凭一己之力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该如何和缺乏一线常识的老板共事,这是施谨的挑战,不是陈其睿的挑战。
只不过,在过去的十年半,只有陈其睿教育施谨的时候,没有施谨教育老板的时候。
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需要做这件事。
陈其睿的开场白永远简洁:“坐。”
施谨坐下,递上一张打印纸,上面简明扼要地列着项目的全新实施思路。这是她昨晚考虑再三的成果。
陈其睿花了几十秒读完这张纸,抬起目光,“你的工作思路就是直接更改我的要求吗?”
施谨说:“我有我的判断。”
过去十年半,她从没使用过这种语气同陈其睿讲话。
她解释:“这套系统对品牌和渠道两个部门的中长期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我不认为提前八周上线的要求能够让项目的所有相关方获益。我提交的实施思路,是综合考虑了供应商内部资源饱和度、开发实施的总体预算成本以及品牌中心的短期痛点,并且平衡了各方利益后的方案。”
陈其睿说:“我不同意。”
施谨沉默。
她没讲,这份实施思路也代表了她目前的能力上限。如果陈其睿不同意,那么她只能让贤——她愿意吗?
过去半年中的种种,于她脑海中一一复现。她所经历的一切,绝不是为了这个结果。
施谨对上陈其睿的目光,“我不认为换一个人来,会做得比我更好。”哪怕是深受陈其睿器重的许宗元,施谨也不认为他能真的理解平行部门的痛点,获得平行部门的支持与配合,达到陈其睿的要求。
陈其睿没讲话。
施谨说:“我希望您能相信我的判断。过去,您能给Eric完整的授权。今天,我希望您能给我同样的信任和授权。”
过去十年半,她从没主动开口问陈其睿要过任何东西。
陈其睿说:“授权对应责任,责任对应交付成果。”
施谨点头,“我会交付成果。”
陈其睿说:“数字化创新隶属于中台部门,无法直接影响生意,你的工作成果最终要靠前台部门的业绩增长体现,你清楚这一点吗?”
施谨说:“我清楚。”
陈其睿问:“这是你的军令状吗?”
施谨再度点头,“是。”
她没问老板,失败的后果是什么。
施谨回到六楼,起草正式邮件,向彭甬聪确认项目的时间线和预算框架,然后去约财务和IT的时间。
完整的授权。
这是施谨职业生涯中首次拥有的东西。它所对应的责任与压力对她而言分外陌生,但它又促使她产生无穷的动力。
和财务开完会回来,施谨点开邮箱,在二十几封新邮件里面找到彭甬聪的新回复。他感谢客户的及时确认,并且给施谨安排了一位比之前更为资深的PM(项目经理),接下来的项目工作交由这位PM具体跟进。
施谨对他的安排没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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