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开夜合
麦讯文母亲是美国人,名叫米拉,分外热情开朗,且说得一口流利中文,“清雾”这个对于外国人而言舌头打结的名字,在她那儿完全不在话下。
陈清雾率先送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米拉放到餐桌上打开,一时惊呼,“是你做的吗,清雾?我听文森特说,你也是陶艺师。”
文森特是麦讯文的英文名。
“是的。”陈清雾笑得两分腼腆,“我拿走了庄老师的一套餐具,我想,也还一套餐具比较合适。”
刚从柴窑里开出来,相对而言,更符合西方饮食文化的一套餐具。
“你们中国人叫投桃报李?”米拉笑说。
“对。”
“谢谢!我好喜欢!我想我一定会好好使用。”
麦讯文父母非常好客,亲自准备了今日午餐。
他们餐厅临着院子,院子外面种了一株柠檬树,树影婆娑,天色湛蓝,这一顿午餐分外有情致。
米拉切着牛排,笑问陈清雾:“弗渊最近还好吗?”
陈清雾不愿撒谎,只好说:“我最近和他没有怎么见面,所以也不是太清楚。”
米拉便顺势说起,每一次孟弗渊来家里做客,他们都非常开心。
西方人总是不吝赞美之词,米拉称赞孟弗渊真诚、正直又善良,他们非常荣幸能够拥有他的友谊。
陈清雾意识到,自己听得惘然极了。
孟弗渊之前的人生,对于她而言,几乎是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孟弗渊其实也滑雪滑得极好,念书的那两年,常会跟麦家一同去Aspen滑雪。
他每次来做客,都会用心挑一支口味上佳的葡萄酒。
他会驱车两百公里,只为帮米拉给朋友送一缸金鱼。
他还会帮忙割草,给柠檬树剪枝,骑车带阿拉斯加犬去散步。那狗五年前去世,他还专门飞来一趟,参加它的葬礼。
公寓附近有家意面馆,店主是个聋哑人,他读研时期几乎两天去吃一次。其实那家店味道特别差劲,假如没有他的支持,或许早早就已倒闭。当然,在他毕业后不久,那店就转租出去。
课题不顺时,他会一个人去Hermosa Beach散步。
公寓公共区域常有不知谁家散养的猫出没,只肯接受他的定点投喂。
……
还有许多许多,像沿着河流溯游,沿路捡拾那些闪闪发光的碎片。
它们拼成无人知晓的孟弗渊。
餐厅和客厅之间的墙壁上,挂满了照片。
在那上面,陈清雾发现了一张麦讯文和孟弗渊的合影。
两人同穿着学士袍,站立于镌刻California Institute of Technology字样的长形石碑之前。
陈清雾不好意思地笑问:“我可以拿手机拍一下吗?”
麦讯文笑说:“可以。”
陈清雾是见过孟弗渊的硕士毕业照的,一个照片摆台,就放在孟家壁炉上方。那上面摆了许多孟家值得纪念的时刻。
但每一回陈清雾看到孟弗渊的那张单人毕业照,都觉得照片里的人,实则一点也不开心。
大抵,一个人在留影时就知道自己将成为某种炫耀的勋章时,都很难露出笑容。
而和麦讯文的这张合影,孟弗渊少见得展露出了非常真切的喜悦。
午餐过后,陈清雾便去打包庄世英的那只珐琅彩钟形杯。
来之前她特意让麦讯文量过杯子的尺寸,照着尺寸定做了可将其严丝合缝放入的手提箱。
麦讯文看着陈清雾小心翼翼地将杯子放入箱中,笑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的,这样差不多就OK了。东西不会托运,我到时候会全程拿在手里。”
“上回孟弗渊打包那套瓷器时,可就狼狈多了。他不放心,助理帮忙都不肯,一定要自己亲手包装。”
所以分毫无损。
陈清雾几分怔忡,“……还是要谢谢文森特你愿意割爱,那套餐具我一直在用,非常趁手。”
“孟弗渊是我朋友,送给他我很放心。况且,那时候他跟我说,是要送给他这一生唯一喜欢的人。”
陈清雾心底一震。
东西打包完毕,麦讯文留陈清雾再待几天,说带她在洛杉矶好好玩一玩,她如此远道而来,他不能不尽东道之谊。
陈清雾笑说:“原本不该拒绝你的好意,只是我这次确实有点赶时间。”
“不是说二月中拿回去就行?”
“……后天孟弗渊生日,我有一份礼物必须送给他。”
麦讯文拖长声音“哦”了一声,笑说:“那我就不留你了。”
下午,麦讯文仍旧开车,送陈清雾他们去机场。
道别时,陈清雾让麦讯文有空去东城,届时她一定亲自招待。
连轴转的飞行,中途只逗留了六个小时,陈清雾整个人有种瘫痪之感。
这一路她都不敢将手提箱假以他手,时刻留心,睡觉时都放在身边,生怕被旁人一个不小心撞翻在地。
仿佛,将上回孟弗渊运回那套礼物的心情,也完整体验了一遍。
抵达东城,确认东西毫无损伤,移交给了筹备组的工作人员。
陈清雾赶回工作室,倒头大睡。
昏天黑地时醒来,脑袋沉重,呼吸滚烫。
她意识到,自己也生病了。
不知因为这两周劳累太过,还是因为,这工作室冷得如同冰窖。
强济精神爬起来,叫跑腿买了药,服下以后,继续昏睡。
/
孟祁然问过廖书曼,知晓陈清雾已经回来,便第一时间去了她的工作室。
那门是开着的,却没看见人影。
孟祁然逡巡一圈,在茶几上发现了退烧药,立马往卧室走去。
床上陈清雾蜷作了一团,伸手探去,额头烫得惊人。
孟祁然没有犹豫,立即找来外套给她穿上,打横抱了起来。
非常轻,毫无费力。
他骤然想到了去年冬天。也是这般感受,她实在太轻了。
抱着她往外走,又几乎本能地,他想到那时候在车里,祁琳打来电话“兴师问罪”,而陈清雾却还在迷迷糊糊地维护他,说不是他的错。
当然是他的错。
到了车前,孟祁然腾出一只手拉开后座车门,将陈清雾轻放在座椅上。
正要抽开手臂,忽听她喃喃出声。
他下意识将耳朵凑近。
“孟……好冷……你抱抱我……”
第37章
“孟”字之后的名字格外含糊, 难以分辨。
孟祁然犹豫一瞬,终究放弃细思,伸臂将陈清雾一拥, 安抚般的轻拍她的后背,“不怕……一会儿去医院就不冷了。”
他将身上的外套掖紧了两分,又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棉服, 给她盖上。
好像回到小时候,他放了学就去陈家探望清雾。
她每天要吃好多种药片,但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他问过苦不苦。
她说一口就吞下去了,哪里会去细抿苦不苦。
但他偷偷把巧克力塞她口袋里的时候,她笑得很开心。
孟祁然捏一捏她的手,轻声说:“再忍一下,马上到医院。”
到了诊所, 医生诊断过后,开了退烧的注射液。
冬天生病发烧的人很多,诊所的输液室里床位都被占满,只能坐在座位上。
孟祁然让陈清雾靠着自己肩膀, 手臂搂住她,时不时去看一眼输液袋中的余量。
另只手拿着手机, 回复廖书曼的消息,让她不要担心,他会一直陪着清雾。
注射液剩半的时候,陈清雾烧就退了。
几分昏沉地睁开眼,正要抬手, 一只手伸过来按住她的手背, 低声说:“别动。”
她正要转头去看,听见这声音就不动了。
不是他。
陈清雾盯着手背上的针头, 反应了片刻当前状况,问道:“……几点了?”
“七点多。”孟祁然说。
“……我睡了这么久。”
“你生病了怎么也不知道说一声,烧一直不退怎么办?”
“吃了退烧药的。”
陈清雾转头去看了一眼输液袋,“就这一袋吗?打完就可以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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