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纵虎嗅花
南北更?疑惑了:“可?他们是□□,怎么会比我们好?”
章望生笑笑:“那,等你长大了,你亲眼去看看,是他们过得好,还?是我们过得好。”
南北依偎着他:“我哪儿都不去,我就跟着你。”
章望生对她这?种依恋有种奇异的满足,他很享受,这?让他在人世间有种真实感,有人需要?他,他也需要?她。
他们说了许多话,说的嘴巴干,又喝很多水。南北起夜,发现油灯还?亮着,章望生靠床头已经睡着了,书在他胸口,她蹑手蹑脚从?床尾那头钻进去,章望生被弄醒,一睁眼,南北的脑袋已经从?胸口那冒出来了。
他笑意惺忪,摸她脸蛋:“干嘛呢?跟老鼠似的。”
南北就叽叽叽叫几声,章望生笑得咳嗽,长长的睫毛跟着乱颤,他搂过她,躺了下来,心里非常宁静,无欲无求的宁静。
学校的事?情平息,他又回到家,一切还?充满着希望。
唯一烦恼的是,过了年,把南北放在哪里,搁明天想吧,他要?先?放松下身心。
两?人侧着身,脸对脸,非常近,南北端详着章望生,他显然已经有了青年的模样,坚毅的轮廓,定型的眉眼,她忍不住伸手按了按他的嘴唇:
“三哥,我好想你的。”
章望生心里发软:“三哥也想你,每天都想,怕你过得不好。”
南北手指感受着他嘴唇说话时的律动,非常奇妙。
章望生捉住她手指:“你刚解手又来摸我是吧?”
他眼睛是笑的,南北这?么被他看着,忽然有些害羞,想抽出来,章望生还?攥着:“是不是使坏了?”
他还?记得她小时候调皮,哄着八福蹲那,自己把尿装瓶子里浇人一背,真是皮死了,二哥非常严厉批评了一顿。
南北脸开始发热,她说没有,章望生还?是看着她笑,笑眼温柔,南北很羞涩,她第一次意识到三哥是男的,自己是女?的。
她心里有点奇怪的冲动,闹不清楚,昏头昏脑地凑上去,贴了贴他嘴唇。章望生一下松开她手指,看着她,不确定她是小时候的习惯,还?是什么,莫名觉得尴尬不已,他觉得不合适了,这?点很明确。
油灯昏黄,南北脸红得厉害,心跳也快,她一下翻过身,背对着章望生,紧紧闭上了眼。
章望生侧起身,握住她肩头,刚喊了句“南北“,她就在那滋哇乱叫扯被子蒙头:“我要?睡觉了,困死啦!”
他无奈笑了笑,只?好下床把油灯吹灭,重新躺下。
第34章
整个新年,过得都很?祥和,贴对子,包饺子,他们在供销社碰见过一次雪莲姐,事到如今,见面都很?不自在,也没法打招呼。他听说她另找了人家,很?远很?远,也许是年关回来看孩子,他默默看?向?她,她一眼也没看?他。
他想,雪莲姐大概恨透了自己,也恨透了南北。她还一身伤痛,可他已经带着南北,亲亲密密的,在这儿?买东西。
他真不敢往深了想,跟南北说回家。她也看到了雪莲,猛一打照面时,南北觉得羞愧,可很?快,心里竟又有一丝窃喜,这种窃喜非常不光彩,可有就?是有了,没法不承认,三哥还是属于自己的。
南北不能表现出来,很听话地跟章望生回家去了。
社?员们开始说闲话,章家肯定有私藏的钱财,要不然,这两人念书,吃饭,家里又没个挣工分的。公社?里说,章望生在县城厂子里当临时工,给人抬石头,挑沙,已经把钱按着二?八分交到队里计工分了。
社?员们这下又十?分羡慕章望生了,有这样的好机会。
南北穿着新棉鞋,一天要擦好几次。太阳很?好的时候,两人在院子里晒被褥,敲敲打打,弄完了,章望生辅导一会南北功课,她咬着笔头,说:“我能不能念高中?”
他笑道:“通过测试就?能,你不是聪明吗?肯定能的,等高中念完,说不定你能继续工农兵大学。”
南北这出身,大约可以算孤儿?,成分清白,看?到时能不能找找门路,推荐上去,章望生替她打算的很?美好。
“哎呀,该不会我比你还早念大学吧。”南北露着小白牙,咧嘴直笑。
章望生笑着点头:“那?可说不准。”
南北想象那?个场景,觉得好笑,三哥比她大那?么多?,她伏他身上哈哈大笑起?来,章望生被她弄得一晃一晃,伸手点她鼻尖:
“笑什么啊?”
南北笑个不停,章望生说:“有这么好笑吗?”
她揉着肚子,断断续续说:“三哥……你不会成了个老头子……才念上大学吧?”
章望生心道,只要你能念上大学,我哪怕念不上也不是多?么要紧的事。
他这个年纪,本?正该念大学,可他被耽误了,现下有机会,他不能叫她再耽误,他得想法把她托举起?来,托举到外头的世界去。
夜色染透了窗户,两人在屋里闲说着话,说着说着,南北又饿了。锅里有剩菜,猪肉炖白菜萝卜,都凝固了,她拉着章望生一起?烧柴火取暖,顺便把菜热一热。
“萝卜都要碎了,我还是喜欢吃白菜。”南北跟章望生两个挤灶台前,眼睛叫火光映的发?亮,她特别高兴,心情舒展,时不时用?膝盖碰碰章望生,又不说什么,就?是冲他笑。
她笑起?来很?漂亮,皮肤饱满,眼睛明亮带水。
章望生亲昵地摸摸她的脸,南北握住他的手,脸蛋来回蹭着他的掌心,她眼睛不离开他。
两人都不说话了,火光跃动,章望生的手指往上动了动,触碰到她的睫毛,南北闭上眼说:“我睫毛可长?了,我们在学校比谁的睫毛长?,我的最长?,三哥,你试试。”她抓着他手,往眼睛上捂。
章望生觉得有小刷子在掌心扫动,他点点头:“是很?长?。”他的手指在她脸上留连,凝视着,她还是很?纯真的样子,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件事,想起?来,跟做梦的一样,他对雪莲姐那?层面纱似的幻想消失了,人怎么会这样奇怪?
两人很?快又因为假期结束,南北要住哪儿?,产生了分歧。
“我不去嫂子家,那?不是我家,我就?住咱们自己家。”南北很?坚定。
章望生说:“不行,你一个人不安全,我实在不能放心。”
“反正我不去,我不喜欢寄人篱下。”她一这么说,章望生心里就?很?难受,他又没法带着她念书。
“不管怎么说,嫂子是最靠得住的了。”
南北拉着脸:“你以为是,就?是吗?她婆婆打我主意呢,想叫我跟她儿?子睡觉。”
章望生一下怒火上来,他很?吃惊,南北看?他人都站起?来了,道:“我本?来不想说的,嫂子嫁的那?家人,一点都不好。”她把在凤芝家里的事,说了一会儿?,章望生心里特别复杂,他不愿意过多?想往事,一想起?来,藤蔓似的,牵牵连连,二?哥,嫂子,雪莲姐,狼孩哥……过去是一张大网,轻易把人给罩住。
他有点颓唐地告诉南北:“不去就?不去了,嫂子她不容易。”
南北愤愤说:“她可以不嫁人,跟咱么一块过日子。”
章望生摇头:“你不懂,事情没你想的简单。”
南北觉得章望生脸上有种脆弱,她抱住他,喃喃说:“我晓得,不管怎么着,嫂子早都是别人的了,只有你是我的,三哥,只有你最疼我。”
章望生摩挲着她的脑袋,伤怀得要命。
最终,章望生决定让南北暂住知青宿舍,跟着刘芳芳两个,不过肯定不能白住。南北觉得跟着知青挺好的,能听收音机,队里也愿意把报纸借给知青们看?,她也能正大光明跟着蹭。
章望生坐上汽车走了,人很?多?,就?这么一趟汽车,挤的喘气都费劲,他像被什么夹扁了,比旁人都高。南北追着汽车跑,跟他摆手,章望生拼命地弯腰,手伸出窗户喊:
“快回家去!”
“三哥,再见!再见!”南北跑得带起?烟尘,辫子跟着一上一下,像田里的喜鹊,起?起?落落。
她追了很?远,汽车在颠簸的路上左倒右歪,章望生被人挤过来搡过去,他始终挨窗户那?,直到南北跑不动了,她扶着膝盖,张大嘴巴气喘吁吁目送汽车拐个弯,再也不见。
章望生慢慢垂下胳膊,旁边人抱怨,他跟人说句不好意思,却还要扭头,妄图还能寻见南北的身影,他又把她一个人留在了月槐树,想到这里,章望生眼眶里全是泪水,无声淌下。
汽车远去,南北歇了会儿?,才直起?腰往回走,她遇见了替生产队放羊的冯长?庚,冯长?庚手里拿着根鞭子,甩得很?响。
“你三哥又去城里念书了。”
南北心里空荡荡的,说:“我以后也会去的。”
冯长?庚说:“不是那?么好考的,现在人都晓得高中招生了,竞争肯定大。”
南北难得认同他一回,问道:“你也要考吗?”
冯长?庚点点头。
南北心道,那?你也是我竞争对手呢。
几个知青也在为工农兵大学的事想法子,托关系,总是请假回城,一来二?去,搞的队里不大高兴,说知青的户口都落月槐树了,回去哪能那?么容易。南北跟着女知青们,听她们讲城里学校的事,很?向?往,她平时帮人做饭,把自留地的菜摘来送给知青吃,眼头很?活,大家很?喜欢她,有时会逗逗她。
南北很?会和别人相处,有说有笑,活泼得很?,但?这不能消解她对章望生的想念。她自己弄了个日历,过去一天,划掉一天,数着日子过。
这年发?生了件大事,美国?总统访华,城里的学生很?为此激动,讨论不停。章望生对政治上的事情,比较疏离,他跟几个男同学在操场上打篮球,他们说他们的,他也不发?表看?法。
学校的墙上刷着“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八个大字,另一侧,则是“我们一定要□□”,学校里多?是十?八九乃至二?十?来岁的青年,很?健谈,学习的氛围相当好。
“每次聊天,都不见你说话。”邢梦鱼问章望生,大家基本?穿灰的蓝的,她则穿了件红衣服,脖子上系了白丝巾,特别时髦。
章望生给人印象,是腼腆的,有些忧郁,邢梦鱼忍不住关心他。
“没什么好说的。”
邢梦鱼奇怪道:“怎么会呢?我们正是最年轻的时候,思想最活跃,你难道什么想法都没有?”
章望生被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便避开了:“真没什么。”
邢梦鱼狡猾笑道:“我不信,章望生同学,我们是不是朋友?”
章望生有点不好意思了:“当然。”
“那?跟我总能聊一聊吧,我特别想了解你。”邢梦鱼很?大方,她是个很?自信很?阳光的女孩子,男同学们都爱围着她,她却只关注章望生。
章望生说:“我就?是个普通人,还是乡下来的,没什么好探究的。”
邢梦鱼语气变得温柔:“不许你妄自菲薄,别人我不敢说,但?我很?清楚,你是个很?有想法不随波逐流的人。”
谁能真的不随波逐流呢?时代的浪潮过来,人都要顺着它走,否则,出没烟波里,也许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他还是被这个同龄的女孩子触动了,他很?寂寞,很?警惕,像一头孤独的兽走在荒原上,时刻绷紧脑中的弦,不晓得哪一刻会被冷箭击中。他仅仅是触动,并不太敢相信邢梦鱼。
慢慢的,邢梦鱼同他接触多?了,两人会谈论些文学作品,也会一起?解题,他发?现她有一些很?大胆的思想和言论,提醒她不要在外说。
“我只跟你说,我信任你。”邢梦鱼睁着美丽的眼,非常肯定。
章望生心跳加速,他其实很?需要一个理解他的,能与之对话的人,邢梦鱼的出现,让他渐渐快乐起?来,精神?世界不再那?么荒凉。邢梦鱼问过他家里的情况,他没细说,只说还有个小妹妹在念初中,他一句也没问邢梦鱼的情况,尽管和她相处,他感受到了愉快,但?他对她一点打探的欲望都没有。
他弄了些复习资料,托人带回月槐树。除了学习,他依旧要到厂子里做工,积攒学费,邢梦鱼会来看?他,给他送些吃的。学校食堂很?清苦,城里只能说比乡村好那?么一些,但?也没什么人有条件放开肚皮吃。
章望生在造纸厂当临时的装卸工,他干活很?麻利。
“你还挺有力气的,”邢梦鱼跟他玩笑,“没想到你能文能武啊!”
他笑笑:“我在公社?每天都得上工,最开始也不习惯。”
章望生跟她讲了公社?的许多?事,邢梦鱼会由衷说一句“劳动人民真的很?辛苦”,她说起?自己的姐姐,去了东北插队,那?边冬天能打许多?野兽,冷得很?。
“这个你拿着。”邢梦鱼塞他一包东西。
章望生见是糕点,还有精制挂面,当然不肯收。
“你拿着吧,不是最近打算回家看?看?小妹吗?你不吃,她小孩子家也要吃的。”邢梦鱼佯装生气,“你要是不拿着,就?是看?不起?我这点东西。”
章望生收下了,在邢梦鱼的课本?里夹了五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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