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槐树纪事 第38章

作者:纵虎嗅花 标签: 情有独钟 励志人生 现代言情

  “你问这个干嘛呀?”她心情?好时,也会随便?扯几句。章望生现在跟她说?话很枯燥,像是?避嫌,无非就是?琐事,她想跟他说?点别的,总被他以累了做由头,没了下文。

  “你该说?婆家了啊,有?没有?相中的?”男社员小心追问,因为?章望生跟人?打架的事,不敢太放肆。

  南北装作?娇羞:“哎呀,谁要说?婆家了?我还小呢。”她察觉到人?家对她的讨好,非常受用,尽管看不上对方,却乐得聊一聊。

  “你可不小了。”这人?眼珠在在她胸前乱转一通,眼馋肚饥的。

  南北从男人?们?的目光中,深晓了自己身体的魔力,她好心肠地冲人?笑笑,眼睛晶亮,把人?魂灵给勾了去。

  “好妹妹,看上谁了跟哥哥说?,哥哥给你保媒成不成?”

  “我什么都不晓得啦。”

  “哥哥请你吃苹果要不要?”

  “我不爱吃苹果,你真想请,请我吃肘子呀?”

  她笑得跟小黄莺似的,叫人?恨不能?逮住了,掐在手心里。

  一个上来跟她调笑,就有?两个,她被少女?的虚荣心支配着,又带着对章望生的报复欲,这让她有?些熏熏然,无聊的劳动,也变得有?了些趣味。尤其是?,那些男社员本来很爱找邢梦鱼说?话,可邢梦鱼死气沉沉的,他们?晓得女?知青看不上他们?,便?都围着南北转,南北见没人?跟邢梦鱼搭话,她特别解气。

  李崎两口子在田里见年轻劳力们?,一有?空就围着南北,他媳妇说?:“你得跟望生哥说?道说?道,他妹子大了。”

  李崎说?:“我来那年,南北还是?个小孩子呢。”

  他媳妇算了算:“这好几年了,女?大十?八变,这还是?花骨朵呢你可好好劝劝望生哥,留心别叫人?偷摘了去!”

  李崎便?等天黑,叫章望生来家里吃饭,章望生跟他关系一直不赖,但七四年以来,他很少跟人?交流,李崎又成了家,走动少了。

  “望生,要我说?,你赶紧娶个媳妇操持操持家,对你,对南北都是?好事。”李崎叫媳妇炸了盘花生米,又弄些酒,招呼着章望生。

  章望生沉默地喝着酒。

  李崎咂了口酒,眉头一皱,又很快舒展开:“你到底怎么想的?难不成还想着念大学的事?我跟你说?,不可能?了,你也别想着叫南北怎么着了,这书?念得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成不了事。”

  章望生说?:“我现在这个样子,成家对我来说?,也不切实际。”

  李崎道:“那是?你不想,你要是?想,肯定有?人?愿意嫁你,我要是?女?人?,我就嫁给你。”

  他媳妇打旁边过,踢他一脚,李崎道:“我这不是?开句玩笑吗?”

  两人?谈了一会儿,吃完饭,章望生回家来,南北本正哼着歌,见他进来,立马闭嘴,冷冷淡淡的。

  “你一个人?怎么吃的?”他问道。

  南北坐床边叠衣裳:“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何必管我?”她一见他,心里就升起强烈的怨气,你又不爱我,管我干嘛呢?

  章望生立那看了她一会儿,她把薄衣裳放箱子里,又在那梳头,他便?笑笑:“都要休息了,怎么还梳头?”

  她面无表情?:“我乐意。”

  章望生犹豫着,说?:“我听?李崎说?,你跟咱们?公社几个社员挺能?聊得来。”

  南北对着镜子,打镜子里瞥他一眼:“李崎哥真是?嘴碎,怎么了,我跟人?聊天犯法吗?”

  章望生说?:“当?然不犯法,可你大了,叫人?看着说?些风言风语,对你不好。”

  南北梳子一丢:“那你娶我啊,咱俩结婚,谁还说?什么?谁说?谁烂嘴!”

  章望生有?些话是?说?不出口的,他不能?坐实人?的流言,他跟妹妹早早私通,这一点,他绝对不能?接受。

  南北透过镜子冷眼瞧着他,转过身来:“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既然不爱我,就不要阻止别人?爱我!”

  章望生隐忍着:“谁爱你?那些人?饿狼似的,是?爱吗?他们?只不过想占你些便?宜。”

  南北走到他眼前,下巴翘起:“那我乐意叫人?家占,身体是?我的,我乐意谁占就给谁占,你管不着。”

  章望生对她的叛逆很惊讶,他道:“你一个姑娘家,要学会自尊自爱,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

  南北不耐烦说?:“我想说?,我偏说?!”她烦透了,她爱他,也想叫他爱她,她那么全心全意从小时候起就爱着他,他却没有?心肝,早爱过别人?了,也不肯把爱分一丢丢给她。

  窗外的虫子叫的很大声,屋里寂静着,一时没人?说?话。

  冷白?的月色染透月槐树,又到凉风起的时令了,南北觉得有?点冷,她爬到床上去。

  章望生便?坐到床沿,南北把被子扯过来蒙住头,拒绝交流。

  “我没有?要指责你的意思,只是?担心你,人?言可畏,咱们?家情?况特殊,更应该谨言慎行些好。”他忧郁地说?道,“我是?无所谓了,可你还小,又是?姑娘家,名誉是?身外之物可人?活在世上,跟人?打着交道,就得注意这个,要不然,到头来受伤害的还是?自己。”

  南北在被子里,胸口像压了巨石,碾过来,又碾过去。

  “咱们?是?亲人?,不该有?隔夜的仇,也没这个必要。”章望生这段时间极力避免跟她过多接触,他有?些混乱,需要清醒,她的一颦一笑,都牵惹他的心肠,他对她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甚至深夜里梦见过她,梦很不堪,令人?醒来惶愧不已。

  南北忽的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她亮亮的眼睛里水蒙蒙的:“你根本不晓得你对我来说?是?什么,是?爸爸妈妈,是?三哥,我还要你当?我丈夫,人?家要有?很多个人?,我不要,你一个人?就是?很多个人?了,你明白?不明白??”

  她非常热烈赤诚地看着他,章望生被这种目光伤到,内心极为?震撼,言语的力量击溃了他,他脑子空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要是?你实在不肯,那就不要管人?家爱不爱我,反正你要把我嫁出去,那我嫁给谁都一样的。”她茫然又痛苦,暗黄的微光照在她脸上,渺茫的神?情?叫章望生又忘情?地搂过了她,按在自己胸膛前,不留一点缝隙,好像要把一切都撵出去,不留一分一毫不相干的在两人?之间。

  他是?在浪潮里偷生的凡人?,可竟然还能?得这样的感情?,太炽烫了,要把人?毁灭一般。

  “我不要你嫁人?……”他没有?意识地说?出这句,南北听?见了,她努力昂起脸吻他,她的嘴唇是?月华下的梨花,非常娇嫩,章望生把梨花嚼碎了,像是?要往肚子里咽在身体里扎根再生出小小的新的梨株,他心惊胆战地想着,最后一次好了,就这一次好了。

  可月华那样光洁,照得人?间满是?清辉,他觉得太肮脏了,太龌龊了。文明的,五千年北方平原上的月色,轰然全压下来,章望生按住南北的肩头,匆匆起身,疾步往院子里走去。南北怀抱间陡然一空,她怅惘地看着三哥坐过的地方,床单残留褶皱。

  “我到李崎家去一趟,你先睡吧。”隔着窗户,章望生的声音传进来。

  他哪儿也没去,就在门口月光下坐着,空气特别冷,冷得好,他在这样的冷中才能?不至于推错那扇门,跌进深渊里。

  两人?的关系陷入一种矛盾的,暧昧的僵局。南北恨他的立场,她无论?怎样勾引他,章望生像是?打定主意都不再上钩一样,她气得骂他,骂他是?懦夫,章望生并不生气,他还是?很和气地跟她说?话,关心她的一切。

  到了深秋,章望生被临时调到农场去帮忙,牵涉出纳之类的事情?,缺一个能?写能?算的人?。本来,这个活儿是?想叫刘芳芳去,但她整个秋收没日没夜地干,太拼命了,什么重干什么,搞得终于尿血,止不住,特别吓人?。刘芳芳写了申请想要回城,月槐树因为?隔壁大永公社有?这样的先例,也怕闹出人?命,又是?一出麻烦,便?报告上去,最终得以批准。

  这个事,邢梦鱼太羡慕了,她眼巴巴看着刘芳芳收拾东西,说?:“芳芳姐,你能?回家了。”

  刘芳芳已经?忘记了身体的痛苦,好像一间屋子,经?年脏着,如今一下清扫干净,空气中再也没有?叫人?不堪忍受的飞尘。

  “这是?些日常用品,我不带走了,你要是?不嫌弃就拿着用吧。”刘芳芳很慷慨说?道,邢梦鱼贪婪地盯着她那张回城证明看,她几乎是?嫉妒了,怎么能?搞到这样的证明呢?怎么才能?呢?

  刘芳芳坐着汽车走了,她没有?任何留恋,她还剩了些信纸、钢笔,走前问邢梦鱼要不要这些东西,邢梦鱼对这些毫无兴致了,刘芳芳便?请她转赠给章望生,也许到农场用得上。

  邢梦鱼把纸笔给章望生送来,她有?些魔怔,一直提刘芳芳回家的事。

  “章望生,你说?我要是?也尿血,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章望生心里清楚,这大概是?刘芳芳有?意的,为?了回城,她一定是?想尽了办法。

  “她是?太过劳累,这样很伤身体。”

  邢梦鱼表情?痴痴呆呆的,她看起来特别柔弱,凄白?的脸,总像是?刚哭过,章望生见她鞋子都烂了,前头像小孩子嘴张着,满是?尘土。

  别的知青逢年过节,可以回家里拿点东西,她家里什么都没了,连爸爸妈妈都去了干校改造,不准通信,不知死活。

  章望生把嫂子当?年留的一双鞋拿给她,本来是?留给南北的,南北那一阵好像很生嫂子的气,死活不愿穿,就一直搁那了。

  “我妹妹的脚现在大了些,穿也是?顶脚,你试一试吧,干活穿。”

  邢梦鱼勉强可以穿,她道了谢,忽然泪眼朦胧的:“章望生,我没看错你,你是?个好人?。”

  章望生对这样的赞美无动于衷,他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他只能?选择,不去做个坏人?罢了。好跟坏,又怎么分得明白?呢?他想到南北,邢梦鱼要是?晓得她举报的事情?,一定认为?他的妹妹,是?个坏人?。

  他看她眼泪啪嗒的,安慰道:“回去吧,也许有?天你们?都能?回城,别灰心,好好过,你爸爸妈妈肯定也等着跟你团聚。”

  一提父母,邢梦鱼更加伤心了,但章望生的话,确实给了她一些鼓励,她抹着眼泪往宿舍走了,章望生目送她背影远去,月槐树跟县城隔了成百里路,如今,也隔了年月,时空都变了。

  农场给送来辆特别破的自行车,方便?章望生来回跑周边公社用的,自行车是?稀罕物,再破也稀罕。社员们?说?,没想到章望生又要转运,都骑上洋车子了。

  他自己清楚,帮完忙回来,他的命运也许如旧。

  农场很大,也很忙,里面有?一批下放人?员,年纪偏大,章望生到那先是?干了些杂活,把该修缮的修缮了,又帮忙疏通管道。他得以吃上一顿好饭,几个干部在那吃油饼,大概是?觉得他帮上了忙,给他拿了两个。

  他没吃,骑着自行车颠簸一路,到家已经?很晚了,这一段路,足足骑一个小时,蹬得后背都湿透了。

  南北每天都等他,她觉得日子无聊了,不想干活,也不想跟男劳力调笑了,一切都是?那么空虚无趣。家里没有?了书?,她便?在刘芳芳给的纸上默写古文,默写小说?情?节,这个也渐渐弄得烦了。

  “有?点凉了,热热再吃吧。”章望生把油饼从怀里掏出来,纸上浸了点点油渍。

  南北见他每天这样辛苦来回,不好再闹别扭,但她今天很生气,因为?她无意瞧见了邢梦鱼脚上的鞋。

  “用鏊子熥一下更好。”章望生看着油饼自言自语,他在那摆弄起柴火,喊她过来顺道烤火。

  南北坐旁边,拿起跟树枝乱划拉:“你吃了吗?”

  “我在农场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章望生弯腰,偏着脸对着鏊子吹火。

  她慢吞吞哦了声,说?起自己白?天上工的事。

  “很累吧?”章望生说?。

  南北道:“嫂子给我留的那双鞋呢?就是?没穿的那双,拿给李崎哥家的穿吧,搁着浪费。”

  章望生非常了解她,说?:“是?不是?见着邢梦鱼了?”

  南北没想到他这么坦白?,使劲划拉下树枝:“你还喜欢她是?不是?,你说?人?言可畏,你自己怎么不注意?叫人?家又造谣是?不是??你吃的教训还不够吗?”

  章望生的脸上跃动火光,他一脸平静:“我问心无愧,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不会避讳,这跟喜欢不喜欢她没关系,换作?旁人?,也是?一样的。”

  南北攥紧树枝:“你心里就是?有?她,要不然,你怎么不把鞋给旁人??”

  章望生很耐心地解释了当?时是?个什么情?况,南北心里烦躁,她听?不进去,她赌气说?:“不准你关心她!不准!”

  他倦意明显的脸上,露出些笑:“好好,我跟你道个歉,不该没跟你提前说?一声,油饼好了,你尝尝,可香了。”

  南北瞧见他眼底下有?青黝黝的影子,晓得他累,便?不吭声接过油饼,咬了一口,又把咬过的痕印对着他,“你也吃。”

  章望生面带笑意咬了一口,慢慢咀嚼,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断断续续说?着话,直到火堆的余温散尽,他拍拍她肩膀:“洗漱一下睡觉吧。”

  “你说?你不爱邢梦鱼。”南北扯住他胳膊。

  章望生顺从她道:“我不爱邢梦鱼,不爱任何人?。”

  “那你发誓,就算你不爱我,也不会爱上别的人?。”她孩子气地求个心安。

  章望生很想摸摸她泛着红意的脸蛋,却没再有?动作?,只是?眼含笑意:“我发誓,我不会爱上别的人?。”

  南北扑到他怀中,把他藏蓝色外套解开,章望生不晓得她要干什么,她已经?把脸揿到了他薄薄的破旧的毛衣上:“三哥,晚上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就讲一个,我就去睡觉,我一整天没见你了,我想你。”

  章望生迟疑了下,还是?伸手揉了揉她头发:“好。”

第43章

  太阳一到冬天,就显得老。

  整个平原都?是暮年?,农场也荒凉得很。章望生跟那些年纪不小?的改造分子一块砍柴,修猪圈,猪圈上头架着阁楼,堆放杂物,夏天臭,冬天冷,里头住着两个原先搞电路的老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