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23章

作者:木秋池 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现代言情

  那?种无力的伤怀,并不比断手好受多少?。

  而?今祁令瞻望着煌煌灯火下洇开的墨迹,反省自己?究竟错在了?何处。

  他心?想,倘五年?前未将她送往回?龙寺,他们会在同一屋檐下长大,他视她如胞妹,熟悉她的嗔笑喜怒,如今望向她时,就不会被骤成于?飞逝流光中的美丽所迷障。

  是?这样吗?

  还是?说风起于?青萍之末,浪聚于?微澜之间,从他要亲自教她骑射时,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罪愆?

  纸墨不言,而?心?中轰然。

  嘉始四?年?冬,腊月二十九。

  距离宫变已过去了?半个多月,宫廷内外却是?一片诡异的死寂,没有新年?的热闹气象,也没有波谲云诡的权力争夺。

  长宁帝死得太明白了?。

  姚贵妃亲口认罪,与肃王私通有孕,又私运产妇入宫,欲混淆皇室血脉,不料为长宁帝察觉,情急之下,失手弑君。而?肃王在内为其援手,在外欲挟朝政,同样是?不赦的死罪。

  罪证凿凿,冯士闻洒在徇安道的血迹尚存,没有人敢弃正统而?从悖逆,皆默许了?太子年?后登基,明熹皇后以太后的身份抚育幼主,暂掌国政。

  照微在坤明宫中拥氅赏雪,听?刚从临华宫回?来?的锦秋转达姚贵妃的话。

  “……她说不想经三司会审,想走得体面些。还说该认的不该认的都认了?,请娘娘遵守承诺,放过姚家人和小公主。”

  照微轻笑道:“本就是?她的罪,什么叫不该认?先帝只有太子,没有公主,她若想保这个孩子,就一辈子别让她知道这些罪孽,趁天黑,送出宫去吧。”

  锦秋领命要前去答复,照微喊住她:“等等。”

  “娘娘请吩咐。”

  “带一支凤头金钗给她,她知道该怎么做。”

  “是?。”

  坤明宫里?重又寂静下来?,照微走到祁窈宁的牌位前,为她添了?三炷香火。

  香灰将要落尽时,内侍省押班张知冒雪而?来?,在廊下拍掉身上的雪,方躬身进入殿中。

  “启禀娘娘,参知大人叫奴才传话,肃王仍不肯认罪,正以刀剑相?持,自闭于?府中。大人说,肃王虽犯不赦之罪,毕竟是?先帝唯一胞弟,若就地?格杀,有刻薄伐异之嫌,恐惹物议。大人请娘娘不必挂心?此事,安心?准备太子登基事宜,最迟到上元节,一定了?结此事。”

  照微问张知:“兄长在忙什么,为何不亲自来?见本宫?”

  张知回?道:“参知大人如今正守在肃王府外。”

  照微惊讶:“他亲自守着?”

  “是?。”

  照微闻言蹙眉,“肃王再能耐,又不能飞天遁地?,本宫有诸多要事与他商议,他迟迟不来?,却在肃王府门前吃风咽雪,这是?做什么?”

  张知“呃”了?一声,替祁令瞻找补道:“肃王一事,看似尘埃落定,实则仍有死灰复燃的可?能,参知大人谨慎些,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什么大局,分明是?气性?大,还矜着气呢。”

  照微冷哼,吩咐张知道:“你去太医署请杨叙时,让他去趟肃王府,本宫就不信没人管得了?他。”

  张知唱喏后退下。

  大年?三十,除夕夜。

  姚贵妃以凤头金钗自戕于?临华宫,手里?握着亲笔书写的认罪书,照微虽早有准备,也依然为此忙碌了?半夜。

  消息传到永平侯府时,祁令瞻手里?正端着容氏新煮的汤圆。此番必要入宫一趟,他未急着动身,用砂锅新装了?十二个汤圆,装进食盒里?提着,这才登上了?入宫的马车。

  乌夜沉沉,马车停在右掖门。夜入宫门需要复杂的程序,祁令瞻在马车中等了?一会儿,等来?了?暂时掌管殿前司的杜思逐。

  杜思逐见了?他,眼睛一亮:“祁大人要往坤明宫去吗?我送你过去吧。”

  祁令瞻颇有些疑惑:“你怎么在这里??”

  杜思逐道:“护卫宫廷是?殿前司的职责,我爹娘不在永京,除夕无人可?聚,不如出来?轮值。”

  祁令瞻点点头:“辛苦杜校尉,既然无事,你随我一同去坤明宫见皇后殿下。”

  殿前司乃禁军之首,殿前司指挥是?天子御前刀,是?大周地?位最显要的京职武官。当时让杜思逐接手殿前司,是?顺势而?为,也是?深思熟虑。

  祁令瞻觉得,杜思逐是?杜挥塵的儿子,是?当年?燕云十六城的驻军旧部,从立场而?言是?很合适的武将心?腹。他在荆湖路做宣抚使时,与这对父子多有交集,很欣赏他们的风骨和意气,认为杜思逐虽然年?轻,是?个可?造之材,所以此次带他来?永京勤王,也是?想提拔他,给他谋个前程。

  他以为杜思逐想往坤明宫见皇后正是?为了?前程,所以允准了?他,不成想进了?坤明宫,拜过礼后,那?杜思逐却跪伏在地?上说道:

  “小臣幼时曾随父定居西州军营,军营西二里?有一水库,臣常偷偷在水库里?摸螺子,不料有一回?摸到了?鳄鱼头,我吓得不敢动,和我同行?的小娘子却敢搬起石头来?砸它,硬是?将它吓跑了?……”

  听?到此,祁令瞻双眉微皱,照微却搁下了?手中的汤圆碗,似惊似喜,又似不可?置信。

  “你难道是?……杜三哥哥?”

  杜思逐抬起头,俊逸的脸上浮出高兴的笑意:“是?我!我是?杜家三郎!”

  “你怎么到永京来?了??”照微撑案起身,走下前来?,上下打量着他,拊掌笑道:“还真是?你,怪不得方才你一进殿,我就瞧着你有几分眼熟……平身平身,别跪了?。”

  这一幕出乎祁令瞻的意料,他竟不知杜思逐与照微是?旧识,来?时路上没听?杜思逐提起,原来?是?抱了?这样的心?思。

  乍见故人,且是?当年?在西州的故人,令照微一时忘形,将祁令瞻晾在了?一旁。

  那?杜思逐与照微对案而?坐,当即叙其旧来?,西州的风光、营中的旧事,照微记不清的地?方,他都能娓娓道来?。

  又说起已故的徐团练使,杜思逐道:“我每年?清明去西州祭拜,也会为徐伯父拂去碑上尘,知道他爱喝烧炉酒,每回?都给他带一壶……他过得不寂寞,你放心?。”

  祁令瞻默默听?了?片刻,转头去看窗外的明月夜。

  他听?见照微的唏嘘和笑声,那?是?与他无关的过往。听?见她喊杜思逐“杜三哥哥”。

  他知道自己?不该起这样的心?思,但有些念头,越不想就越滋长,越克制反而?越弥漫。

  他搁下手中的汝窑盏,寡淡的茶水晃洒在桌面上。

  心?中道,照微是?在永平侯府长大的,与他算哪门子青梅竹马。

第26章

  除夕夜过得不太平, 姚贵妃自戕于临华宫,宫廷内外人心浮动,殿前司与内侍往来传令, 在茫茫雪地?里踏出了一条雪泥小径。

  而祁令瞻与照微同在坤明宫中守了一夜。

  他清楚这不合规矩,只是不忍心将她独自抛在这冷寂的宫廷中,何况照微也没有要遣他离开的意思, 反而主动与他分食一碗汤圆。

  她喜欢红豆馅,不料错挑到一个芝麻馅的汤圆,咬了一口, 皱起?了眉,欲弃又觉可惜。

  祁令瞻未经思虑便已开口道:“给我吧。”

  说完又觉得过于亲密,不免后悔, 照微却喜滋滋地?将汤圆让进他勺中?。芝麻馅缓缓从糯米皮中?流出, 入口时还是烫的, 祁令瞻不敢细品、不敢细想,不动声色地?囫囵吞下。

  吃过了汤圆,胃里暖热,开始感到困倦, 然而今夜事多人乱, 并非睡觉的好时候。

  杜思逐叙旧不到半个时辰,便被祁令瞻打发回宫门处巡值。照微此刻困顿又无聊,左手?翻阅吏部的磨勘文册,右手?撑着?额, 已不甚清醒,髻间的流苏随着?她瞌睡点头?不住地?拂来晃去?。

  祁令瞻无意识地?盯了她许久, 直到指间的纸皱成一团方自觉,他垂目在心中?叹气, 一声沉过一声。

  倏尔推案起?身,凭几发出轻响,照微惊醒,饧眼望向他,“兄长要去?哪里?”

  祁令瞻走到莲花高足烛台前,拾起?铜箸,将灯焰压暗了些,声音轻缓:“我不走,你到座屏后睡会儿?吧,我在这里守着?。”

  照微摇头?,仍伏在案上,过了一会儿?,忽而觉得肩上一重,是祁令瞻为她盖了一件披风。

  他又将压她臂下的磨勘文册抽出,站在烛台边翻看,对她道:“吏部的情?况我比你熟,哪些人要提拔哪些人要贬谪,我先给你过一遍,省得你大海捞针,捞不明白。”

  照微轻如蚊蚋地?“嗯”了一声。

  灯烛摇摇,书?页无声,祁令瞻以?为她睡着?了,偏头?却见她半张脸掩在披风的绒领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他,像慵懒又好奇的夜猫。

  不由得心头?微滞,指节一颤。

  却若无其事地?问:“困劲儿?过去?了?”

  照微说道:“喝过酽茶,本来不困,刚才只是太无聊。那磨勘文册上两百多人,前后如出一辙:某某人,某年进士,授翰林待诏,知某地?知州知府……看得多了,比念经还头?疼。”

  祁令瞻道:“纸上不能识人,等你临朝称制后,见了真人,也就慢慢熟悉了。”

  “我担心若不事先挑人给些好处,届时姚党反对,无人为我声援。”

  “此事我来安排,”祁令瞻说,“太后亦为君,你只须等有人主?动投诚,不必先俯身示好。”

  照微闻言轻笑,祁令瞻问其故,照微幽幽望着?他:“兄长前几日连坤明宫都不来了,我还当自己哪里得罪了你,今天反倒这么?贴心,倒叫我猜不明白你的心思了。”

  祁令瞻蹙眉,“胡说什么?。”

  照微茫然反问:“胡说什么?了?”

  此话让祁令瞻觉得不安,心跳也骤然加快。那些他逃避的、不敢直面的情?愫,轻易被一句简单的质问勾出,潮汐般铺天盖地?朝他压来。

  照微满脸无辜,“瞪我做什么??”

  幸而杜思逐匆匆引殿前司都虞候来报,打断了这微妙的氛围。

  杜思逐按剑向照微行礼,兴奋道:“肃王听说姚贵妃认罪自戕,刚刚打开府门,降了。”

  照微闻言起?身,“他可曾说什么??”

  都虞侯欲答,却被杜思逐抢了话,“据说正坐堂中?,一言不发。”

  照微看向祁令瞻,祁令瞻顺势说道:“处置肃王要谨慎,我亲自过去?看看。”

  照微点头?,待他将跨出门时又喊住了他,将挂在肩上的披风摘下,走过去?为他披上,正了正绒领,说道:“肃王是当朝唯一的亲王,重不得也轻不得,兄长千万小心,别被姚党拿住把柄。”

  祁令瞻深深看了她一眼,那全?然陌生的目光,令照微有些奇怪。她正自忖是否说错了话,祁令瞻却拨开了她整理披风的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消融在无边夜色里。

  照微站在屏风边兀自不解:又怎么?惹着?他了?

  坤明宫外,夜风凛然如刀割,吹旋着?盐粒似的雪霰,纷纷沾落在披风上。残存的美人香渐渐转冷,掠过鼻尖时,祁令瞻的脸色更加难看,寒如覆冰。

  他痛恨自己的放纵和?沉溺,因恐惧于无法自控的情?愫所以?落荒而逃。

  他感到自责、自厌,可是自省后却是更深的无力感——她视他为兄,为无须设防的亲人,所以?关心他、敬重他。而他那时存了怎样不齿的念头??他望着?她的秀靥朱唇,肮脏的绮念几乎要将他拽入地?狱业火中?去?。

  他病得如此厉害。

  杜思逐小跑着?从他身后追上来,“子望兄!等等我!”

  茫然的思绪因被骤然打断而现出一线清明,祁令瞻回身看了他一眼,许是眼神太过岑寂冷清,令杜思逐讪讪止住了脚步。

  “怎么?了子望兄,娘娘不放心,让我陪你一起?去?……”

  “娘娘?”祁令瞻嘴角牵出嘲讽的轻笑,又转瞬即逝,“娘娘是内臣的称呼,杜校尉,你应该口称皇后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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