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32章

作者:木秋池 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现代言情

第35章

  江逾白从徇安道的洒扫太监一跃晋升为坤明宫的供奉官, 地位仅在押班张知之下,不仅拥有了专属的起居宫室,且能役使宫人、决定坤明宫事务。

  这对坎坷半生的江逾白而言, 实在是做梦也不敢想的场景。

  他?本是清贫耕读之家,父亲早亡,母亲改适, 叔叔家也难以供养,在他十二岁时决定卖了他给堂兄娶妻。因他?长得?好,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 去风月馆做娈童,或者卖去宫里做太监。

  江逾白选了第二条。

  他?十二岁入宫,因俊秀伶俐而短暂出过风头, 又?因不肯逢迎老太监摸上身?的手而遭受排挤, 这一挤, 就在徇安道扫了八年街。

  直到今天早晨,锦春女官将他?从洒扫内侍院中挑出去,皇太后殿下又?将他?从那十二人中点作魁首,赐了他?一盘四季青, 一身?绸制衣裳, 以及他?此生?未敢妄想的权力与地位。

  消息传得?飞快,江逾白从坤明宫回旧住所收拾东西时,发现同屋几?个太监已将他?的东西整整齐齐打包好,正捧着他?的鞋给?他?剔鞋逢里的灰。

  他?们或多或少都欺负过他?, 如今皆战战兢兢如寒号之鸟,笑得?比哭也难看。曾往他?身?上探手的老太监将手贴在火炉上, 活生?生?烫掉一层皮,抖着手跪在地上, 向他?哭号,向他?赔罪。

  江逾白见?此,并未觉出报复的快感?,只觉得?他?们可怜、可怕。

  他?心里明白,他?们并非真心悔过,而是屈服在他?一步登天的权势下。倘他?将来某天被?贵主厌弃,再次跌入泥潭,这些人会将今日自作的屈辱之态尽数算在他?身?上,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

  思及此,江逾白心道,他?宁可死?在坤明宫里,也不要再回到此处受人磋磨了。

  因此他?在坤明宫里行事愈发谨慎,用心愈发周全。见?了锦春锦秋等人,总是退后半步执礼喊姐姐,对待低阶的侍从,也态度谦和,毫无傲人之态。他?虽不刻意言语谄媚谁,但做事会替他?人考量,有什么?苦活累活讨骂的活儿?,往他?身?上一推,他?总含笑应下,细致做好。

  只三五天的光景,坤明宫上下无人不喜爱江逾白,除了刚被?皇太后劈头骂过的内侍省押班张知。

  他?抢了张知的风头,张知很想给?他?穿穿小鞋,奈何一直没找到好由头,直到某天太后又?怒气冲冲地甩袖回宫,吩咐张知不许放任何人进来,尤其是参知政事祁令瞻。张知心中冷笑一声,转头就将拦住当朝国舅、参知副相的讨骂活儿?推给?了江逾白。

  此时红日刚刚升到宫阙檐头,晨风穿花抚叶,站在坤明宫玉墀上,远远见?一乌纱绯服的年轻男子朝坤明宫走来。

  若是不计较他?冷峻如春寒未尽的神情,倒真是望之令人心怡的秀逸公?子,然?而此刻守在门外的宫侍们皆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垂着头,既不敢拦,也不敢放。

  祁令瞻对他?们视若无睹,不料一只脚跨进门砖,却见?一蓝衣内侍挡在面前,声音温和道:“皇太后殿下有令,今日不见?诸臣,大人请回。”

  祁令瞻思绪骤然?被?打断,愣了一下,说道:“让开。”

  江逾白道:“皇太后懿旨,恕奴不能让。”

  祁令瞻险些气笑了,心道,这祖宗行事真是越发嚣张,不仅未与他?商量就调换他?的人,如今竟然?随便找个内侍来打发他?。

  他?不愿自降身?份和内侍纠缠,随手指了个宫人,吩咐道:“去请张知过来。”

  张知慢悠悠走出来时,见?祁令瞻的脸色比闭朝时更难看,忙笑着走上前去一揖。

  祁令瞻道:“让你?底下的奴才闪开,调几?个懂事长眼的来。”

  张知为难地笑了笑,对祁令瞻道:“参知大人有所不知,这位可不归我?管,乃是娘娘亲自简拔、亲自委任的供奉官,是如今坤明宫里第?一懂事的人。”

  闻此言,祁令瞻这才正眼看向江逾白,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微微蹙眉。

  他?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忽而又?轻笑,对张知说:“知道了,押班忙去吧。”

  张知正不愿沾腥,举起袖子遮着,指了指江逾白,又?指了指身?后坤明宫,无奈地摆了摆手,急忙告辞离去。

  江逾白仍像块石头一样杵在祁令瞻面前,祁令瞻问他?:“你?是刚调进坤明宫的新人,太后娘娘体?恤慈悲,必不会让你?来干这事,这是张知推给?你?的吧?”

  江逾白不置可否,只说:“无论吩咐给?谁,都是娘娘懿旨,奴婢理应奉旨。”

  祁令瞻耐着性子又?提点了他?几?句:“张知推你?出来得?罪人,你?何必替他?背这锅,太后或奖或惩,也都落不到你?身?上。你?让开,我?会在娘娘面前说是张知放我?进来的。”

  这是个两边不得?罪的两全策,江逾白心中动摇了一瞬,但最终仍坚持站在原处,不肯点头。

  祁令瞻有急事要与照微商议,至此实在是耐心告罄,一把推开江逾白,不管不顾往坤明宫里走。江逾白心中一急,顾不得?考虑他?身?份贵重,高喝一声:“神骁卫何在!”

  闻声,数十禁军自两侧卫殿中涌出,皆披甲执锐,气势汹汹。见?来者是祁令瞻,又?俱是一愣,面面相觑,右手握在左腰剑柄上,拔也不是放也不是。

  而祁令瞻面若寒冰,望向江逾白的眼神里隐约竟有杀意。

  “怎么?,太后将神骁卫也交予你?了?”

  神骁卫乃是太后亲卫,守护坤明宫安全,寻常连天子也不得?调用。适才江逾白一时情急,将神骁卫呼出,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闯了大祸,忽觉一阵凉意从脚底泛起,沿着后背直冲脑门。

  然?而话已出口,他?没了退路,故强自镇定地说道:“神骁卫是太后的神骁卫,自然?也奉太后懿旨,还请大人惜身?止步。”

  “止步?就凭你?这鸡毛令箭的奴才么??”

  祁令瞻冷笑,如今也是怒火攻心,非但不止步,反而抬腿往前跨了两脚。

  “本官今日偏要进坤明宫见?太后,你?真有本事,就让神骁卫拔剑,且看他?们敢不敢动本官一根头发!”

  这宫里的神骁卫,在长宁帝去世后就被?他?换过一遍,全是知根知底的清白人,家世皆掌握在他?手中,为的是不给?姚鹤守安插人手的机会,不留任何威胁照微安危的可能。

  可如今区区一个奴才,也敢对太后亲卫呼来喝去,祁令瞻不敢细想,照微背着他?还做了多少荒唐事。

  神骁卫自然?不敢对祁令瞻拔剑,幸好这局面僵持了不过片刻,便被?闻讯赶来的照微喝止。

  “神骁卫都退下,请参知进来吧。”照微的目光扫过祁令瞻,没有与他?对视,转而又?落在江逾白身?上,语气稍低,“你?先在殿外候着。”

  江逾白心中一紧,低声应是。

  短短几?步路,照微又?在心里将张知骂了一遍。

  她当然?知道张知拦不住兄长,故意叫他?去,只是为了让他?们互相恶心,暗地里出口气。

  孰料张知竟将此事推给?江逾白这个愣头青。愣头青碰上她哥,会有什么?好下场?如今倒好,连她也牵扯了进来,反教她面上无理了。

  照微将宫人遣去奉茶,殿中只剩她和祁令瞻,她先发制人谈起朝会上的话题,态度软和许多,“我?不是一定要撤换哥哥的人,只是想给?外朝官一些机会。听说那冯粹对稼穑之事研究颇深,因受姚党打压才十年仍居一劝农使,我?想试试他?的才能是否如传言中那般堪用,若是哥哥觉得?不妥,此事仍可再商议。”

  她面上有闯祸被?发觉后显现出的隐约心虚,措辞也变了,不再孤来孤去,又?称他?为“哥哥”,而非冷冰冰的“参知”。

  可她这态度的转圜是为了谁?

  祁令瞻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的脸,心中且冷笑且遏怒,偏不肯饶她顾左右而言他?。

  他?问:“娘娘这是从何处天宫请来的门神,竟然?对他?如此宽纵?”

  照微含笑道:“一个小太监而已,哥哥何必与他?计较?”

  “敢呼喝神骁卫的的内侍,倒也值得?臣下多问几?句,”祁令瞻缓声微寒,“不知是娘娘给?他?的权力,还是他?胆大包天,敢染指天家兵刃。”

  细究起来,后者有谋大逆之嫌,是不赦的死?罪。

  照微心中暗道倒霉,不舍得?这刚调教出的得?用内侍遭了哥哥毒手,只好认下这口锅。

  “哦,是我?教他?的,张知有时在前朝,宫里的宿卫须得?有人暂掌。”

  祁令瞻说:“两淮宣抚使是外职,你?尚要握在自己手中,铁了心要调冯粹去做,如何卧榻之侧的神骁卫,竟敢轻易予人?他?若是有心通谋,娘娘这条性命,经得?起几?分算计?”

  “好啦,我?知道了,以后再不叫他?管就是。”照微端起茶盏给?他?,再次转移话题,“兄长来寻我?,总不会是为了这等小事吧?”

  她处处回护,句句遮掩,未能安抚祁令瞻,反叫他?心中更不是滋味。他?想起那江逾白堪称秀丽的面庞,揣测他?被?拔擢重用的原因,一时钻进牛角尖里,偏不肯轻饶了他?。

  他?对照微说:“把江逾白调离坤明宫,让他?回该回的地方去。”

  闻言,照微气笑了,“这又?是凭什么??本宫忝为一国太后,难道连提拔个内侍都要得?兄长允准?此处不是永平侯府,兄长若想一言蔽之,我?将这太后的位子让给?你?坐,如何?”

  她也开始较真,要与祁令瞻拧着干。

  祁令瞻闻言叹气道:“你?要重用谁,至少应该先查清底细,那江逾白……”

  “锦秋查过了,家世清白,不曾为谁收买。”

  “现在不曾,不代表之后不会。”

  “此莫须有之言,竟也能拿来给?人定罪吗?”照微冷嗤,“莫非只有兄长举荐的人才算忠心耿耿,可堪选用?”

  “照微……”

  “我?累了,兄长请回吧。”

  照微铁了心要留下那江逾白,为此不惜与他?不欢而散。

  祁令瞻心中微有惶惑,见?她要起身?离去,连忙说道:“我?并非偏要用我?的人,两淮宣抚使的人选不能是冯粹,此人善治事而难为官。”

  照微脚步一顿,转身?看向他?。

  祁令瞻将江逾白的事略过不提,只说今日早朝时彼此产生?分歧的冯粹一事。

  “两淮要职皆是姚党,昔年冯粹在朝时,曾写折子弹劾姚鹤守,他?若去两淮做宣抚使,必然?处处受绊,左支右绌。倒不如让他?留在闽州做个劝农官,继续研究他?的稻种。”

  照微问:“冯粹不行,缘何韩知敬就可以?”

  韩知敬是祁令瞻安排的人,此人袖中藏赃,屡次被?御史弹劾,照微不愿提拔这样的官员。

  祁令瞻解释道:“韩知敬与钱塘知府是同年,与姚鹤守是同乡,也难得?有几?分敢于任事的豪气。得?罪人的事让他?去做,待两淮官场劈出天地,能落下脚了,你?再将想用的人调过去。”

  照微问:“倘韩知敬仍贪墨无度,该如何遏止?”

  “让他?贪,”祁令瞻说,“他?贪墨才有软肋,将来不至于失去控制。”

第36章

  这些?日子, 祁令瞻一直在政事堂后的迩英殿中夜值,很少归家。

  天子尚幼,不会召臣子禁中夜对?, 宫中值守因此沦为一种形式。但他宁可受此辛苦,也不愿回空荡荡的永平侯府去,阖府的死寂令人更加难捱。

  张知借着赐酒食的机会在迩英殿中小坐, 提起了近日坤明宫的情形,唉声叹气。

  “娘娘身边新增了不少宫人,那江逾白格外受宠信, 每回往福宁殿中传话,或者打探什么要紧消息,都是派他往来。”

  张知苦笑?, 又说道:“我这个押班做了十几年, 本还指望着能往上升一升, 混个都知,如今看来,却是镜花水月,要落在江里喽。”

  祁令瞻正在看一本/道经, 闻言略略抬起眼睫, 问:“神骁卫的事,太后没?处罚他吗?”

  张知摇头感慨,“那天参知离开后,娘娘传江逾白进去, 我在外面?偷眼瞧他,进去时?双眼通红, 出来时?嘴角却是往上扬。娘娘不仅没?处罚,恐怕还宽慰了几句。”

  祁令瞻但笑?不语, 心道照微近来道行修炼得真是不浅,还学会哄人开心了。

  张知说:“大人如今竟还能笑?出来,娘娘这意思,分明是猜忌你我。”

  “她是该猜忌我,抑或埋怨我,”祁令瞻淡淡说道,“无妨,我受得住。”

  “可?我受不住!”

  张知有些?焦虑。

  他虽已身居押班,说穿了也是宫里的奴婢,仰仗主子的青眼存活,主子若是不喜他,那是断了他的前途。如今太后似有厌弃他的意思,莫说想做都知,只怕时?日一久,他连押班的位子也保不住。

  祁令瞻安抚他道:“想压过江逾白,我教你个办法。”

  “请大人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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