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68章

作者:木秋池 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现代言情

第74章

  祁令瞻与杜思?逐互看不顺眼?, 甫一见面,就有了剑拔弩张的态势,只是碍于容氏和照微在场不便发作。

  江逾白买来陈记的桂花糖, 还置办了许多时兴的糕点和酒酿茶饮,在河边竹亭中铺开一张火浣布,邀请众人休息品鉴。

  容汀兰先入座, 照微挨着杜思?逐坐下,他俩说起改良马上弓弩的事,正在兴头上?, 杜飞霜听见了,忍不住问照微:“容姐姐也对这个感兴趣呀?”

  照微回?答说:“并不精通,只是有几分研究。之前杜三哥哥借给我试过, 确实很好用。”

  闻言, 杜飞霜长长地“哦”了一声?。

  她不清楚照微的身份, 说话便也少几分顾忌,掩口?对照微低声?道:“去年?夏天,三哥每天下值回?家后?都把自己?关在屋里研究弓弩,说要改得更适合姑娘手持, 后?来还是我帮他改了图纸、换了材质……听他嘟囔说要送给心上?人, 原来是送给了容姐姐。”

  “杜飞霜!你瞎说什么!”杜思?逐像只被开了背的跳脚虾,面红耳赤地要去捂她的嘴。本来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阿盏身上?,叫他一闹,全都听见了这话。

  各人面上?表情精彩纷呈。

  不知内情的杜飞霜与堂妹掩面偷笑, 容汀兰脸上?笑意变淡,祁令瞻则寒面如覆霜, 将一只木勺抛回?石桌上?。

  木勺发出“啪嗒”一声?,与其一同落地的, 还有一句轻之又轻的“痴心妄想”。

  杜思?逐心中又羞又恼,兼更惶恐不已,转向照微,语气里多了几分不自然的恭敬。

  “舍妹是说笑的,臣——”

  照微抬手打断了他,问得却是另一件事,“去年?你借我用的那张马上?弓弩,竟是飞霜妹妹改良的么?”

  “嗯……飞霜她帮过忙。”

  改图纸,换材质,正是弓弩变轻便的关键。照微垂目思?索着什么,从盘中拾起一块艾草糕团,轻轻咬了一口?。

  她这模棱两可的态度令祁令瞻脸色更难看,他屈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三下,然后?起身走出了竹亭。

  照微正沉浸在她新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他这一小动作,却是容汀兰看不过去,抬肘碰了照微一下。

  “快去瞧瞧你哥哥做什么去了。”

  “嗯?我瞧他做什么,莫不是净手去了?”

  容汀兰学着他的样?子在桌上?敲了三下,“你们兄妹间的小把戏,我都看得比你清楚。快去吧。”

  照微一愣,“哦”了一声?,忙起身跟出去。

  她走后?,容汀兰又转头对阿盏说:“糖糕不要吃太多,小心吃蛀了牙齿,请两位姐姐带你去花丛里扑蝴好不好?”

  堂妹杜明?雁极有眼?色,知道容夫人有话要对三哥哥说,忙一手牵着阿盏、一手拉着正与杜思?逐争论改进弓弩功劳归谁的杜飞霜走出了竹亭。

  亭中只剩下容汀兰与正襟危坐的杜思?逐,容汀兰望着亭外春花烂漫、鸟雀闹枝的景色,极轻地叹了口?气,搁下了捧在掌中的茶盏。

  她忽然忆起陈年?往事,对杜思?逐说道:“我怀着照微那会儿,刚到西州不久,人生地不熟,也没什么朋友。只有你母亲心热,常带着你一起去看我,教我如何养胎,又将你的奶嬷嬷指派来帮忙。”

  杜思?逐应声?道:“我有印象,母亲每次都会让我提一食盒的红糖煮鸡蛋。”

  “因为你是男孩子,这是有讲究的,说是多吃小儿郎送的红糖煮鸡蛋就能生儿子。”

  想起当年?天天吃煮鸡蛋的情形,容汀兰笑了笑,脸上?的神色无奈又怀念。

  她说:“你母亲盼着我生个男孩儿,一来是军中男人看重儿子,二来她也希望能有个孩子和你一起读书?习武,将来报效朝廷。但我记得,你每回?给我送鸡蛋,都会偷偷念叨‘生个妹妹’、‘生个妹妹’。”

  当面说起幼时的傻事,杜思?逐有些不好意思?。

  那时他在西州镇上?见过一对年?纪相仿的兄妹,妹妹像个粉白团子,身上?挂着小铃铛,追在男孩身后?脆生生地喊“哥哥”,他便心生羡慕,也想要个百灵鸟一样?可爱的妹妹。

  飞霜幼时的确可爱,可惜从七八岁开始便长了一身讨人嫌的牛脾气,凡事都要与他争抢,不似别人的妹妹乖巧。

  “结果我真生了女儿,那时你对照微好得不得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愿意想着她,你娘见此便同我商量,要给咱们两家定娃娃亲。”

  容汀兰轻声?叹息,面上?笑意转淡,“可惜造化弄人,西州出了乱子,各支驻军也被调得调,遣得遣,我离开西州后?,咱们两家也渐渐失了联络,如今虽有机缘重聚,但你和照微终究是缘分有差,难成良配。”

  “容姨,我……”

  “如今你在朝中能帮着照微,愿意和她一条心,我很高兴,感激你们杜家。可是照微嫁入宫中,她的身份冒犯不得,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要她做天下女子的表率,要她忠贞贤德、从一而终,三郎,你要明?白,她决不能在私行上?有任何差池。”

  杜思?逐被挑破心事,一时羞愧难当,喉中梗了半天,才嗫嚅道:“只是舍妹胡说,我绝不敢对太后?娘娘有任何僭越的心思?,反倒是……反倒是……”

  反倒是什么,他迟迟不敢说。

  容汀兰也不甚在意他心里怎么想,她说:“我不做诛心之论,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感情乃自然而生,人难以凭意志自控。但人之礼教,不在于束缚自己?的内心,而在于规束自己?的行为,无论你心里对照微是什么感情,你都不该透露出来,教人抓了你们的把柄。上?次是自家妹妹,以后?若是别有用心的人呢?三郎,世间的好姑娘千千万,但大周的太后?只有一位,我的女儿也只剩这一个。”

  她言语温柔,态度和若春风,然而句句皆如带刺的软鞭,落在他心头,火辣辣地灼烧着,烧得他冷汗透襟,脊背生凉。

  竹亭中一时悄然无言,温柔清凉的春风将姑娘们的笑声?送入亭来。

  容汀兰不想与他闹得太难看,话说到此便开始往回?转,含笑拾起桌上?的茶盏,曼声?说道:“没有缘分的事不必自扰,但咱们两家的亲缘未必止步于此,你这两个妹妹叫人见了心里喜欢,不知可许配了人家?”

  杜思?逐微愣,“不知您是想为谁说和姻缘?”

  容汀兰笑了笑,“我不爱操心别人家的事,自家就一个儿子,还能是为谁?”

  杜思?逐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语气僵硬地说道:“不行。”

  容汀兰微愣,“莫非是两位姑娘都早早定了人家?”

  “妹妹们虽然皆待字闺中,但母亲绝不会将她们任何一人嫁给一位心有他属的丈夫。”

  “心有他属?你是说子望他……”

  刚刚被容汀兰告诫一番,杜思?逐心里正十分不痛快,闻此言,几乎忍不住要破罐子破摔,将祁令瞻心里藏的那些腌臜事一起抖露出来。

  “这么久了,难道您还看不清楚么,祁令瞻他——”

  “娘!”

  话音被打断,照微从亭外快步走进来,像受了委屈的阿盏似的飞扑进容汀兰怀里,摇着她的胳膊控诉道:“哥哥他又欺负我!”

  当着照微的面,杜思?逐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容汀兰无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是咱们家的二祖宗,子望敢欺负你?”

  照微哼了一声?,埋在容汀兰怀里嘟囔道:“你又偏心!”

  此时祁令瞻从亭外走进来,迎上?容汀兰的目光,轻轻点了一下头,容汀兰与他心照不宣,没有多问。

  适才照微跟出了竹亭,祁令瞻在数十步开外的桃花树下止住脚步。

  他的襟上?落下一朵盛极的桃花,被他无情抚落,见他面色不豫,照微脱口?而出问道:“你又怎么了?”

  祁令瞻开门见山问她:“杜思?逐的妹妹说他喜欢的姑娘是你,你怎么说?”

  照微颇觉好笑,“你特意引我出来,就为了问这个?”

  “这件事很重要,照微。”

  祁令瞻微微压低了声?调,“你给杜家的恩宠已足够惹旁人眼?红,你与杜思?逐之间绝不能有任何不清白的地方,否则你为抬举武将所做的一切,都会被视为徇私情,不仅文臣会攻讦你,武将们也会为此不齿,怀疑你北伐的决心只是一时为情爱迷了眼?睛。”

  照微讶然半晌,“我何时说我喜欢他了?”

  “那方才他妹妹说那样?的话,你为何不反驳?”

  照微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好哥哥,你是不是太敏感了?这种话作没听见便罢了,难道非要闹得人尽皆知,叫人下不来台么?”

  祁令瞻语气微顿,“这么说,你对他没有任何私情?”

  照微不答,一双清泠泠的秋水目望着他,黑白分明?如银水曜玉。

  她反问道:“那你问这些话,也是尽出于公心,半分没有出于私情么?”

  “我……”

  “你敢说是,我再?回?答你。”

  祁令瞻问她:“我出于什么心,对这件事而言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照微拾起落在衣上?的桃花,捧在掌心里把玩,她说:“倘你是出于公心,我就算讨厌你这般质问,也会与你讲清楚。倘你出于私心,那我真是一句话都不想与你多说,你这个假公济私的懦夫。”

  她的话不留丝毫情面。

  理智而言,祁令瞻觉得自己?应当誓以为公,既是为了有立场劝谏她,也是为了杜绝自己?心中隐秘的念头,须知他的身份和立场,比杜思?逐更不配与她言私情。

  可是理智毕竟有限,数番试探与折磨后?,纤薄得如同一触即破的窗纸。

  沉默许久后?,他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我问心有愧。”

  照微脸上?露出一点得意的笑,却又在听了他接下来的话后?倏然消失。

  他说:“我对你抱有罪孽深重的绮念,这番心思?若不加遏制,早晚会害了你。若非如今国事未定,尚不能放手,我会带着这些见不得人的念头离你远一些,无须再?烦扰你,也无须你舍身可怜我。”

  垂目望着沾在衣袖上?的桃花,他嘴角轻轻牵了牵,颇有几分自苦的意味。

  “我是庸人自扰,你讨厌我也好,恨我也罢,都是应当的。然而为了克制对你的情意,我实在割舍了太多,只想让你稳坐明?堂,不受任何指摘。我不配,杜思?逐更不配。”

  他的语气堪称谦弱温和,然而话中透露出的偏执却令照微感到一阵胆寒。

  她气得声?音微微颤抖,“你凭什么这样?管束我?”

  “凭我是你哥哥。”

  “我不认!母亲她已经和离,我如今不姓祁,我——”

  “无妨,”祁令瞻语气淡淡,“我认你是妹妹,这便够了。”

  他缓步走近她,抬手拾起落在她双螺髻间的桃花,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低声?轻语仿佛情人间的呢喃,他说:“你今日这副模样?,好像比在宫里时更高兴,我知道宫里的日子难捱,你想有人陪着说说话也是情理使然。但这个人决不允许手握重权,决不能威胁到你在朝中的威信和地位,恩和宠,你只能给一种。”

  照微冷眼?与他对视,“若我偏不呢?”

  祁令瞻微微低首,说:“那我会帮你斩除这种威胁。”

  这句话本身就像是一种威胁,照微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心中忽而高悬又忽而沉坠。

  他半垂着眼?睛把玩自她发间撷落的一朵桃花,慢条斯理将粉玉碾碎,而后?毫不留情地覆手抛在地上?。

  他的神情显得温柔怜悯,照微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仿佛像是画上?去的,坚牢而没有生气。

  就好像在一次又一次的煎熬与折磨里,越是濒临崩溃,就越能冷静自持。

  他说:“你想问的,我已经全部告诉你,照微,我还在等?你的保证。”

  “你简直疯了。”

  “或许吧,”他说,“疯我一个就够了,我不想见你步我的后?尘。”

  照微退后?了一步,深深吸了口?气,强抑着语调里的怒意和颤动说道:“你这些歪理留着自己?受用去吧,喜欢谁、恩宠谁,这是本宫的自由,本宫决不会受你摆布,决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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