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83章

作者:木秋池 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现代言情

  “送进来。”

  平彦推开门,将药搁在小桌上,祁令瞻端起药碗,吩咐他?去把?灯点上。

  平彦屏着气点灯,头也不敢抬,也不知是?嫌自己碍眼还是?不想跟他?们同流合污,点完灯后将火折子一收,转身跑了。

  照微循着那药味凑过来,仅闻上一闻,便险些被冲面而来的苦味儿熏吐。

  她忙以袖掩鼻,抱怨道:“杨叙时不是?说一天喝一副药就够了么,怎么又送来一帖,味道还这么怪……是?不是?你的伤加重?了?”

  “是?我请杨叙时特意开的,并非用于?疗伤。”

  照微不解:“那你喝它?干嘛?”

  祁令瞻嘴角嘴角轻轻勾起,柔和的眸子盯着她,隐约泛起潋滟而幽深的光泽。

  他?问:“给你买的桂花糖还有吗,劳烦帮我取一颗。”

  照微转身去外间取,感?慨道:“这药苦得连你喝完都?得吃糖了。”

  等她将桂花糖取来时,祁令瞻已经将药喝干净,并漱过了口,从她指间衔住一颗新鲜的桂花糖,卷在舌尖,突然低下头来吻她。

  照微匆忙扶住身后的屏风,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药味已经被冲得稀薄,只余清淡的草本清香,被浓郁甜蜜的桂花甜裹着,在唇齿间缠绵不休,相逐相绕。

  许久,他?放开她,低声在她耳边道:“刚才那药,是?男子服用的避子方,以后不必再像之前那般……”

  “哥哥!”

  照微又好气又好笑?,点点他?的伤口:“你今早才受的伤!”

  “那你听话一些,不要乱动。”

  他?贴近她,将她逼靠在绣屏上。屏后的莲花灯座投来荧荧光影,映得她身姿婀娜,眉眼无奈却含笑?,像一副天工绣成的美人画。

  杨叙时开给他?的药方,无论?是?否行房都?要每天服用,直至服用满一年,此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他?今日喝了药,本来只是?想逗弄她,不料见了她这暗暗纵容的姿态,忽而又心猿意马,改了主意,打?算顺水推舟,假戏真做。

  他?抬起手,一面摘去双手的手衣,一面温声诱哄她道:“这许多天没见,也不知你将《洞玄子》观摩得如何了……上回你死活要在上面,刚好我今天受了伤,岂不正遂了你的意?”

  照微的目光直愣愣地盯着他?裸露的双手,像被蛊惑似的握住,贴在侧脸蹭了蹭,然后任由他?牵着,拂过珠帘,坠落在柔软的榻间。

  一夜薄汗浥轻绡,梦里也是?快马纵驰、激舟颠荡,平明方休。

第91章

  第二日两人起得都有些晚, 照微正坐在窗边绾发,忽见祁令瞻神色匆匆地从?院中走进来,对她说:“有人来了, 你躲一下。”

  “大清早的,谁啊?”照微懒洋洋抬眼,“完颜珠么?”

  “你娘。”

  照微当即精神一震, 吓跌了手里的梳子,起身?想往外跑,听?动静人已走进院中, 即将转过?照壁,飞快地房间四顾一圈,最后狼狈地打开衣柜钻了进去, 祁令瞻从?外面帮她掩上柜门?。

  容汀兰快步走进来时, 祁令瞻正将跌断的梳子拾起, 神态虚弱地朝她行礼:“问容夫人安。”

  见他并不像流言中传的那?样奄奄一息,容汀兰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她说:“听?说你伤重,我错以?为你昏迷不醒,所以?就直接进来了, 失了礼数, 勿怪。”

  “不敢……我的伤并无大碍。”

  祁令瞻举止谦和近乎拘谨,请她到堂间就坐,吩咐平彦去泡茶。

  这是上回不欢而散后两人第?一次重见,一时都有些沉默。

  容汀兰心中也稍觉尴尬。今早她从?紫鹃那?里听?说祁令瞻伤重难医时, 慌了心神,所以?径自闯进了永平侯府, 如今见他并没有生命之忧,又想起上回急怒之下对他说的狠话, 既拉不下脸与?他和颜悦色,又不忍心再恶语相向?。

  茶水很?快呈上,是宫里赏下来的龙凤团茶,祁令瞻从?平彦手中接过?茶盘,转身?躬身?呈给她。

  容汀兰拾起茶盏,对他说道:“不必多礼,你受了伤,该好好休养,只是我听?说,是杜家三郎持剑伤了你?”

  祁令瞻目光一黯,“您是为他来的?”

  容汀兰说:“我并非是要为谁主持公道,倘你们因朝政而起龃龉,我不懂,也不掺和,我只怕你们都拎不清,是为了别的。”

  祁令瞻当?然明白这“别的”是指什么,他的目光不留痕迹地朝内室扫了一眼。

  衣柜中空气闷窒,挂了数个茉莉香囊做熏衣之用。这味道沾在衣上时十分好闻,如今却浓郁得?叫人喘不过?气来,照微试探着将柜门?推开一条缝隙,深深吸了口气,又把耳朵贴过?去,试图听?清他们在堂屋里讲什么。

  祁令瞻态度端正,垂目低声道:“请容夫人放心,我与?杜指挥使没有私仇,更不敢为斗意气牵扯太后的声誉,此事与?太后娘娘无关。”

  “照微对此怎么说?”

  “太后娘娘只遣了内侍来探视,说一切自有朝廷公论。”

  话音刚落,内室衣柜中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喷嚏。

  祁令瞻:“……”

  自己生的女儿,即使是闷响的喷嚏也能辨认出来。容汀兰的脸色当?即冷了下去,“你也太放肆了!”

  照微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耳听?得?怒气冲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慌不择路地扯过?柜子里的衣服将自己埋起来。

  柜门?“哐当?”一声被人拉开,日光倾泻而入,浓郁的茉莉香袭人满面。

  这香气令人浮想联翩,容汀兰见照微头发披散,目光躲闪,像只鹌鹑似的缩在柜子里,只觉一阵怒意冲上心间。她拽着照微的胳膊将她扯出来,扬起的巴掌险些就要落在她背上,却又被赶过?来的祁令瞻硬生生挡下。

  他拦在两人中间,将照微护在身?后,语气谦逊道:“此事都是我的错,不怪照微。”

  “堂堂太后,夜不归宿,你还敢口口声声说此事与?她无关?”

  容汀兰越想越气,将他们两人一起骂:“你竟也陪着她一起扯谎,她如今敢这样胡作非为,都是你纵容的结果!”

  祁令瞻温顺应罪:“一切是我逼迫她。”

  容汀兰是气昏了头,可也不蠢,见照微攥着他的袖子不撒手,秀靥赧红,只见窘迫,却没有半分委屈受辱的神情,哪像是受人胁迫的样子?

  从?前的怀疑又浮上心头,容汀兰双眼微眯,冷声对祁令瞻道:“你们两个没名没分,我教训自己的女儿,尚轮不到你来插手,你给我让开!”

  “容夫人。”

  祁令瞻反将照微护得?更紧,语气温和却隐生强势:“这里毕竟是丞相府,还请您看在主人的面子上,息怒。”

  “丞相府?”容汀兰一时愣住了,“你这是拿朝廷的身?份压我?”

  祁令瞻从?未用过?这种语气与?她说话,语罢忙垂下眼,遮掩心中的愧疚和慌乱,但他身?后护着照微,却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此情此景,一时静得?针落可闻。

  半晌,容汀兰道:“好,你们一个丞相,一个太后,尊贵至极……这天下没人有资格管束你们。”

  她气得?转身?要走,照微却松开祁令瞻的手追上来,祁令瞻心里骤然一空。

  “照微!”

  他下意识觉得?照微是要放弃他,失落和惊惶如潮水般扑面将他淹过?,有一瞬间,他甚至悔恨自己没能将她锁在柜子里,或是别的什么见不得?人、也不会被人抢走的地方。

  照微置若未闻,三两步拦住容汀兰的去路,在两人或愤然或忧切的目光里,突然撩衣跪在了她面前。

  “娘,是我先爱慕哥哥,是我非要与?他在一起,你要打要罚我都认,但是求你……”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蓄起朦胧的雾气,殷切地望着容汀兰,用她从?未有过?的哀求的语气哽声说道:“求你不要把哥哥从?我身?边夺走。”

  容汀兰只觉额头一阵乱跳,她耐着性子劝她道:“见不得?人的关系终究是不得?长久,你们若真想彼此守一辈子,就不该逾越人伦大防,你明不明白?”

  照微明白,可是将感情坠在心里一辈子,与?一无所有又有何?区别?

  她的态度比方才祁令瞻护她时更坚定,一字一字说道:“我想要他只属于我,不止以?兄妹的关系,我想独占他。”

  “你……!”

  如此露骨的话,简直是将人伦、教养、羞耻心皆踩在脚下。容汀兰又恨又气,扬起了手,然而在她坦然无惧的目光里,那?一巴掌却迟迟不能落下。

  祁令瞻望着这一幕,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照微是不怕挨打的,反而迎面反问容汀兰:“娘亲,在你心里,难道父亲是如同舅舅一样的存在吗?只要能远望他一辈子,你就能甘愿一生枯守,不亲近他,不打扰他,是吗?”

  容汀兰愕然不能答。

  照微不知她此刻心里想的是谁,是她仅剩记忆中模糊剪影的生父徐北海,还是永平侯祁仲沂。这并不重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能令母亲明白,男女之爱并非亲情可以?替代,它之所以?摧心断肠,就在于其不可自控、不能自主。

  容汀兰落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照微的话,令她想起一些尘封多年,曾被她努力忘却的心事。

  她与?徐北海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徐北海容貌俊朗,志在四方,是不拘于情爱的豪气儿郎。容汀兰并不讨厌他,怀了照微时,甚至一度觉得?这就是诗经中唱颂不绝的爱情。

  直到她追随徐北海前往西州,见到了时为永平侯世子的祁仲沂。

  徐北海军务倥偬,无暇顾她,常是祁仲沂护送她去见北金商人,他的儒雅体贴令容汀兰无来由地觉得?心慌,直到她听?见祁仲沂对北金商人谎称她是妻子时,心中陡然生起的并非被冒犯的恼怒和嫌恶,却是一潮又一潮的心悸,细细咂摸,仿佛竟是甜的。

  一时的怦然心动后迎来的是无尽的绝望。容汀兰难以?接受这如同背叛的情感,自那?之后便再不肯让祁仲沂相伴,避开所有能见到他的场合。

  甚至在徐北海死后,祁仲沂为她送行时,隔着一道厚重的毡帘,她仍不敢应下他的求娶。她为徐北海守了三年的寡,何?尝不是在与?自己失控的情感做最后的挣扎。

  此时此刻,她的女儿跪在她面前,因困于同一厄境而质问她:“娘,倘我偏要从?心而行,偏要与?他在一起,这在你心里,会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吗?你会再也不认我这个女儿吗?”

  照微仰面望着她,两行清泪潸然而落:“只要娘亲让我选,我永远都会选择娘亲,可是娘……我心里会很?难过?,很?难过?,难过?到恨不得?立刻死去……”

  容汀兰只觉得?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开口时,声音颤抖近乎低哑:“别说了……”

  个中滋味多么难熬,她心里当?然清楚。有段时间,她枕在徐北海身?侧,整夜整夜地盯着他,不敢入睡,怕自己梦里见到的会是另一张脸。

  她无数次想要说服自己,所谓妄念只是她的错觉,想通过?回忆新婚时的感觉,重新唤起对丈夫的情感。

  可是越压制,越反噬。

  她已经记不得?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那?段时光,却仍然记得?那?种绝望的感觉。

  而今她要逼着自己的女儿,陷入她当?年的痛苦吗?当?年她有丈夫不可背叛,可是照微与?子望之间,并不曾辜负其他人……

  容汀兰陷入了恍惚中。一边是她能感同身?受的痛苦,一边是可以?预见的世俗难容的指责。她又转身?去看默不作声的祁令瞻,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怜,目光深深地望着她,仿佛是即将溺毙于寒冷深渊中的失足者?,在乞求她不要夺走他赖以?呼吸的唯一一根浮木。

  这也是……她的儿子啊。

  祁令瞻也撩衣跪在她面前,语调很?轻却仍清晰可闻:“所有的罪责我愿一人承担,只求您不要苛责照微,我能做孤家寡人,但她不能失去母亲。”

  照微不能,难道子望就能吗?

  容汀兰忽觉心中一阵酸软,她声音疲惫地开口道:“都起来吧……”

  “娘……”照微试探着去牵她的袖角,小心翼翼地问她:“哥哥他没有强迫过?我,你能不能……原谅他一点?”

  “先起来。”

  容汀兰将照微扶起,从?袖间摘下帕子,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她没有回头看祁令瞻,却对照微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忌多思多虑,伤怀动心。你且盯着他把伤养好,也给我一段时间来慢慢接受这件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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