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边的小周
“皇上驾到——”
一道明黄色身影出现在水榭楼台上,宾客们瞧见了,乌泱泱跪成一片。
这是耀灵帝病愈后,头一次在百官面前?现身。
他面容略显憔悴,曾经乌黑的鬓发染上斑驳花白,眼角的皱纹亦加深了几许,不过双目炯炯有神,沉沉扫向匍匐在地?的众人时,透着九五至尊的威仪之感。
“诸位爱卿免礼平身,朕听说你们在琼林宴上即席赋诗,妙句迭出,佳作纷呈,朕便忍不住前?来凑一凑热闹,诸位爱卿自便,不要?因朕的到来感到拘束。”
水榭里不少?等科进士几乎都是第一次瞧见圣上尊荣,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这时候,大?皇子从善如流接过皇帝的话,他笑容满面,亲自下场赞赏了几位才子的诗画,这才渐渐让水榭里的气氛恢复到热络。
耀灵帝在王公?公?的搀扶下落座,他低头看向居于右下首的太子,目光闪烁,问道:
“太子怎么不下场,展现一下你的文采?”
詹灼邺淡淡一笑:“今夜是这些等科进士露面的机会,儿臣就不去凑热闹,父皇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耀灵帝满意地?点点头:“朕这几日?一直在服用?崔掌院新配的药膳,觉得精神清爽了不少?。”
王公?公?一边添茶水,一面笑着接过话:“陛下有所不知,崔掌院调配的药膳里有一味药材,在大?燕极为罕见,太医院虽然有,但?成色都不太好。太子殿下得知此事,特意派人去海石国购下满满一船药材。太子这片孝心,奴才听着都觉得感动呐!”
“哦,此事太子为何没有同朕提起过?”
耀灵帝望着太子清俊的脸庞,感到一股涓涓暖流涌上心头。
詹灼邺不以为然笑了笑,只淡淡道:“父皇的病刚刚好,儿臣不想让父皇为这些琐事伤神。”
“你啊...是个闷头做事的好孩子。”
耀灵帝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都透着欣慰和满足:“这一次科举后,礼部?选拔上不少?人杰,太子此前?将?吏部?打理得不错,到时候你帮着胡尚书,看看如何安排这些登科进士。”
“儿臣领命。”
水榭楼台上,姜玉竹看到皇帝和太子重?拾父慈子孝的画面,她亮晶晶的眼底闪过一道狡黠的光。
大?皇子在耀灵帝生病期间嘘寒问暖那?套,太子是学不来。
不过太子财大?气粗,用?真金白银奉上的孝心更显得实?在。
姜玉竹打听到太医院所缺的药材,遂将?此事与常常在海外走商的姜墨竹提起,姜墨竹通过五湖四?海的商友,很?快便寻找到药材的下落。
果不其然,皇帝对于太子千里寻药的孝心大?为感动,将?吏部?的协理权归还给太子。
王家在朝中?经营数十年,宛如一株盘根错节的苍天大?树,砍断一条树根,还有无数条根基助它屹立不倒。
太子唯有栽种下新鲜的树苗,不断吸收土壤中?的营养,让王家这株大?树气竭形枯,最终轰然倒塌。
姜玉竹犹在沉思,忽而感到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姜少?傅在想什么事?本宫唤你了好几声都不搭理?”
姜玉竹转身看向出言之人,她微微一笑,拱手行礼道:“姜某参见平乐公?主。”
平乐公?主是耀灵帝最宠爱的公?主,姜玉竹曾在春蒐狩猎场上和她结下不浅的交情。
以至于后来姜玉竹每次入宫,闻得风声的平乐公?主都会找上她,缠着她讲一讲宫外的趣事,或是央求她带一些民间市集上新奇的小玩意儿。
当初闻得她死讯的消息,平乐公?主还在宫里大?哭上好几日?。
平乐公?主性情单纯又活泼可爱,姜玉竹一直将?她视作喜欢撒娇的妹妹,对她提出的要?求尽量满足。
“公?主殿下是随陛下来参加琼林宴的吗?”
平乐公?主对吟诗作画不感兴趣,所以姜玉竹对她的到来略感惊讶。
今夜的平乐公?主看起来心不太好,她穿着缎地?绣花白蝶宫裙,头上盘着俏皮元宝髻,翘起的两边各簪有鲜花,因她神色消沉,显得发髻上的两朵簪花都无精打采。
平乐公?主低垂眼眸,双手不停绞着手里的百合绣纹丝帕,轻声道:
“姜少?傅...你可否与本宫到人少?的地?方说几句话?”
姜玉竹缓缓皱起黛眉,不过见平乐公?主面有忧色,还是点头应下。
二人顺着石桥走进一处僻静的水亭,姜玉竹担心二人独处久了会被其他人看见,于是开门见山问道:“不知公?主找姜某有何事?”
平乐公?主依旧低垂着脑袋,手里的帕子都快被她绞烂了,过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姜少?傅可愿帮本宫一个忙?”
“公?主请讲。”
“父皇想要?考验宴席上这些新科进士们的学识,稍后会出一首诗词的上两阕,本宫希望姜少?傅能击败他们,答出下两阕。”
姜玉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这...公?主莫要?胡闹,今夜的琼林宴本就是为了让新科学子们展现才华,臣是上一届考生,不能抢了他人的风采...”
“本宫才没有胡闹!”
平乐公?主抬起头,只见她双眼红肿,眼尾也有点红,泪水在眼框里不停打转,随时都可能滑落,她轻轻地?吸着鼻子,想要?忍住眼泪,可泪水还是随着她的委屈的话汹涌而出:
“父皇和母妃嫌弃本宫年纪大?了,非要?从今年的新科进士里挑选出一人做本宫的驸马,可本宫心里早就有喜欢的人,压根儿不想从这些人里面挑驸马...”
泪水顺着平乐公?主的脸颊不断滑落,她一边抽泣一边抓住姜玉竹的手臂晃了晃,哀求道:
“本宫求求你了,父皇和太子都称赞你文采斐然,击败宴席上那?些新科进士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姜少?傅,你就帮一帮本宫...好不好。”
“可...若是臣赢了,万一陛下让臣当公?主殿下的驸马....”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父皇说他只会从新科进士里择取一人当本宫的驸马,少?傅若是赢了,就证明那?些人文采不好,父皇就不会逼我选驸马了。若是...父皇真将?本宫指婚给你,我会求父皇收回成命。”
平乐公?主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一块浮木,她死死攥着姜玉竹的手臂,红肿的双眼中?盈满了委屈和痛苦,让人倍感心疼。
姜玉竹和平乐公?主相谈的地?方虽然僻静,却并非隐蔽之地?。
她担心二人拉扯的样子被他人看到,见平乐公?主越哭越凶,她只好压下声音安抚:
“公?主莫哭,或许还有其他法子能改变陛下的心意。”
姜玉竹知道平乐公?主心悦萧时晏,凡事还要?和韩溪云争个高下,想来是平乐公?主心里还放不下萧时晏,才不愿意听从皇帝的指婚。
哎...身为皇家子女,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贵不可言,可在婚约大?事上,却做不了主,往往只是为皇权而牺牲的筹码。
除了“深奸巨猾”的太子,一早便利用?日?月箴言谋算好了她。
“不会有其他办法,父皇已经和母妃决定了,今夜在诗词比试中?胜出的人,便是本宫未来的驸马,姜少?傅若是不帮本宫....”
平乐公?主咬了咬牙,泪水朦胧的眼底闪过一丝决然,她沉声道:“那?本宫就在父皇宣旨后,跳进锦明池求个解脱。”
姜玉竹忙劝阻道:“公?主不要?做傻事啊...”
二人正说着,一位侍女走进亭内欠身行礼,小声提醒道:“公?主殿下,陛下正派人四?处寻您呢。”
平乐公?主只好擦拭干净眼角的泪水,临走前?又念念不舍看了姜玉竹一眼。
女子的眼神噙着无尽幽怨,看得姜玉竹心中?涌上愧意。
她心情沉重?返回至宴席,萧时晏很?快就看出她的不对劲,关切询问:“瑶君,出了什么事吗?”
姜玉竹看向眉眼清俊的男子,她迟疑了片刻,终是问道:“时晏,如果有一个女子很?喜欢你,可你却不喜欢她...如今她遇到困境,你愿意尝试着去喜欢...接纳她吗?”
萧时晏听过姜玉竹没头没脑的问题,没有思虑太久,只是用?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定定看着她,唇角浮起的笑意有些失落:
“我曾经亦如你口中?这位姑娘一样心存执念,可到最后,却发现感情没有先来后到,也并非付出就会得到回报。”
姜玉竹恍然醒悟:是啊,感情之事,强求不得。
就如萧时晏喜欢她,而她却喜欢太子,她并不会因萧时晏曾救过自己的性命,就要?到以身相许的地?步。
宴席过半,耀灵帝让王公?公?取来一幅卷轴,王公?公?在众宾客面前?缓缓展开卷轴,露出一首诗词的上半阙。
耀灵帝笑着道:“在场的学子们,有谁能第一个对出这首诗词的下半阙,朕便重?重?封赏。”
宴席上的新科进士们皆是双眼冒亮光,心中?跃跃欲试。
这可是在圣上面前?大?显身手,立身扬名,一步登天的好机会啊!
卷轴上的首诗词出自于翰林院萧大?学士之手,乃是一首七律回文诗词。
回文诗的诗词安排绝妙,要?求诗词可以从结尾一字念至开头一字,另构成一首新诗,需要?极深的文学造诣。
学子们盯着卷轴陷入沉思,有人皱起眉心口中?念念有词,有人则提笔在纸上书写下诗词,开始逐一拆字。
姜玉竹和萧时晏看向卷轴上的诗词,二人相视一笑,谁也没有去出风头。
文斗虽不及武斗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可场中?暗潮涌动的气氛同样让人紧张。
不过最紧张的人,还当属是坐在耀灵帝身旁的平乐公?主。
她不敢去看场中?比试,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蜷缩,心里默默祈祷着千万不要?是奇丑无比的状元郎先答出来。
可惜事与愿违,约莫一盏茶功夫后,一人群围拢在状元郎桌案旁惊叹不已,原来是他快要?对出下半阙诗词。
姜玉竹看向遥遥领先的状元郎,不由为平乐公?主揪起了心。
只因这位状元郎的容貌,实?乃是长得有些豪放不羁了。
男子身材又矮又胖,脸上油汪汪的肉堆在一起,只露出两颗绿豆眼和扁塌的鼻梁,嘴巴凸出,下颚又短,在挥笔拆字的时候,他还会时不时撑起外翻的鼻孔,露出杂乱的鼻毛...
平乐公?主见状,都快要?急哭了,她只能用?祈求的目光看向宴席间那?道天青色身影。
姜玉竹垂下眉眼,闪躲开女子期盼的目光,可脑海中?却浮现出平乐公?主被宫人从冰冷湖水中?打捞出来时的苍白面容。
哎...平乐公?主从小被耀灵帝捧在手心娇宠惯了,若真让她嫁给容貌丑陋无比的状元郎,十有八九会做出冲动事。
台上,众人屏气凝神看着状元郎即将?要?完成最后一笔,平乐公?主更是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忽而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启禀陛下,臣完成了下阕诗词。”
詹灼邺眸色微沉,他凝着俊美眉宇,抬眸看向月色下手举卷轴,明眸皓齿的少?年郎。
他的小少?傅啊,一时半刻没有拴在身边,又要?准备去捅破天宫了。
意外暴露
琼林宴上的宾客们皆是对姜少傅横插一脚的行经感到?万分?惊讶。
“皇上让新科进士对出下半阙, 姜少傅是上一届状元郎,他强出什么风头??”
“皇上说得是琼林宴上的学?子?,并未指定只有本届进士才能?参赛, 再说, 你方才也不是在悄悄拆字。”
“这不公平,姜少傅是上一届状元郎,他资历更久啊!”
“若要论公允,本届这位状元郎与姜少傅相比,还要年长?十多岁呢!”
在宾客们的各色言语中, 姜玉竹神色淡然,她双臂举起手中的卷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