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里清欢
张婉容气?鼓鼓的要离开,傅云禾却不愿意走。
她依旧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低着头,就?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大哥,我真的可以不用嫁人吗?”
沈听肆有些心疼这个小姑娘,十七岁的年纪,放到某些时代都还未成年呢。
他轻轻揉了揉傅云禾的脑袋,“大哥当然是?说话算数的,你要是?不想嫁人,大哥就?一辈子养着你。”
“你要是?想嫁人,大哥也?不拦你,”沈听肆思?索了一瞬,又说道,“但是?盛子昂不是?一个良人。”
听到这话,傅云禾的眼泪突然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颗一颗的滚落了下来。
她那?颗始终低垂着的脑袋,终于抬起,露出一张泪流满面?的小脸,“可是?大哥……从我三岁开始,所有人都告诉我,我长大了以后要嫁给盛子昂,这十几年来,我一直都是?这样努力?着的。”
“难道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错的吗?”
傅云禾试探着看向了自己的那?双三寸金莲,“我也?不想裹小脚啊……真的很?疼很?疼……”
沈听肆轻轻揽着她的背拍了拍,温声细语的哄着,“没事的,不怕了,大哥在呢,有什么委屈都给大哥说。”
“呜……”
或许是?眼前的人太过于温柔,也?或许是?刚才受到了太多的委屈,又或许,是?一颗忐忑的心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傅云禾眼眸一眨不眨的望着沈听肆,无?声的落下了泪。
她捂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整个人都在颤抖,泪水在眼眶里肆意的喷涌。
女孩的情绪几乎已经压抑到了极致,从她指缝间溢出来的哭声像猫儿一般虚弱,几不可闻。
那?是?长年累月的严苛礼教养成的习惯,就?是?连哭都不敢放大声音。
对于傅云禾来说,哭泣除了换来责骂,并不会起到任何的作用,从被迫缠了足,再也?无?法跑跳开始,她已经有多年都不曾如此肆无?忌惮的哭泣过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已经足够坚强,但却在听到沈听肆那?一句“不怕”以后,泪水决了堤一般止都止不住。
沈听肆也?没有动作,就?这般静静的看着傅云禾哭。
9999好整以暇的看着,【我怎么不知道,宿主还挺会哄小姑娘的?】
它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如今竟敢调笑起自家宿主了。
但沈听肆并没有因为?这个而感?到冒犯,他只是?勾了勾唇,一本正经的说道,【亲妹妹受了委屈,我这个做哥哥的哄一哄,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9999:【……】
算了,当它没说。
“嗝~”
傅云禾哭够了,身体抽搐着打了一个哭嗝,她方才哭泣并没有出声,只是?自己默默落泪,此刻,这一个哭嗝在安静的花厅里格外清晰。
傅云禾愣了一瞬,随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泪眼婆娑的望着沈听肆,轻轻喊了一声,“大哥。”
“嗯,”沈听肆自动的将傅云禾的哭嗝给忽略,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块绣着青竹的手帕递给她,“擦擦。”接过帕子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傅云禾的情绪也?冷静了下来,她微红着脸,稍微有些不好意思?,“让大哥看笑话了。”
沈听肆不在意的摇了摇头,“走吧,我送你回?去。”
因着这一双小脚,傅云禾走路是?十分?艰难的,一般人家的小姐身边都会配着一个身强力?壮的抱娘,专门在缠了足的小姐们走不动道的时候抱着她们。
但傅云禾七岁开始就?不让抱娘抱了。
她走路很?慢,需要丫鬟搀着,一点?一点?的往前挪。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院子里点?了灯笼也?不是?很?明亮,沈听肆担心傅云禾摔着了。
可傅云禾却摇头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她的情绪虽然稳定了下来,但是?一颗心还是?在阵阵发痛,她想要自己走回?去吹一吹冷风。
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些。
沈听肆没有再劝,只是?关?切的提醒了一句,“那?你走慢点?,注意安全。”
傅云禾脸上露出了今日以来的第一抹笑容,“好,我会的,谢谢大哥,大哥不用替我担心。”
走到后院女眷居住的地方,但距离自己的院子还有一截距离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两名女子。
那?是?傅烆的姨太太生的女儿,傅箐慈,比傅云禾小一岁。
可偏偏却未曾裹脚。
因为?在他们这种世家大族里,只有同样需要嫁入高门大院的正妻生下来的女儿,才有资格裹脚。
傅箐慈这种姨太太生的孩子,是?没有那?个资格的。
傅云禾曾经无?数次的羡慕傅箐慈拥有着一双正常大小的脚,能跑能跳,可母亲总是?告诉她,傅箐慈那?样的一双脚,嫁不到什么好人家。
只有她的这双三寸金莲才能够嫁进盛家,才有资格成为?盛子昂的妻子。
可就?在刚才,她坚信了十几年的信念,被盛子昂亲手给打碎了。
傅箐慈嘴角噙着一抹讽刺的笑,“哟哟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的二姐姐吗?”
从小到大,傅箐慈耳边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的二姐姐是?嫡女,你争不过她。”
小的时候她看到傅云禾缠足的时候也?哭着去寻找自己的母亲,希望她也?能够给自己缠足,可姨娘却冷眼告诉她,她没有资格。
她一直都无?比的羡慕傅云禾这双小脚,羡慕她可以嫁到盛家去。
可当她得知盛子昂退婚的理由的时候,一抹诡异的悲哀在傅箐慈的心底浮现了起来。
但她很?快就?把这股悲哀给压了下去,转而变换成了痛快。
她终于,在这一件事情上,赢了傅云禾一次!
傅箐慈的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傅云禾的那?双小脚,“听说你被退婚了呀?好可怜……”
傅云禾冷冷扫她一眼,没有理会,转而是?对自己身旁的丫鬟开口?道,“去把大哥喊来,就?说三妹妹对于他定下来的退婚的事情有意见。”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傅箐慈顿时就?急了,这下她也?顾不得继续冷嘲热讽,头也?不回?的就?跑开了。
丫鬟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傅云禾的胳膊,想要安慰她,“二小姐别生气?,三小姐她做不了什么的。”
“我知道。”傅云禾低低的应了一声,目光一直追随着逐渐远去的傅箐慈。
她真的好羡慕,好羡慕傅箐慈啊。
羡慕傅箐慈可以跑的那?样快,那?样稳……
回?到自己的住处,傅云禾将丫鬟撵了出去,坐在床边上,脱下了那?双漂亮的绣鞋。
穿着袜子的那?双脚格外小巧,捏在掌心真的只有三寸大小,宛若一朵莲花绽开。
傅云禾将袜子脱掉,一圈一圈的将裹脚的布条给解了下来。
埋藏在厚厚布条下的小脚,狰狞,扭曲,畸形,一点?都不漂亮。
前半部分?的脚掌被硬生生的折断,翻转过来,压在脚心,五根脚趾头在长年累月的挤压下,变得又扁又平,却又恰好填满了脚心凹陷的地方。
傅云禾从未觉得这双脚漂亮,只觉得这仿佛是?扎入她心脏的两把锥子,彻底的禁锢了她的人生。
她幼年之时,曾经尝试过反抗,那?个时候的她太小了,她的反抗根本没有力?量。
十几年过去,她想再次做出反抗。
傅云禾颤抖着,双手抓向了拗在脚心的那?五根脚趾头,试图将脚趾给掰回?来,掰回?一个正常的形状。
可她只稍稍用了一点?力?气?,脚趾处就?传来了钻心般的疼痛,疼得她冷汗直冒,浑身颤抖不已。
想要把脚趾掰回?来,不亚于把脚上的骨头再掰断一次。
傅云禾最终放弃。
她无?力?的趴在床上,看着自己那?狰狞的双脚,无?助的抽泣。
她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啊……
——
盛子昂回?家的当晚就?给自己的父亲说了要和傅云禾退婚的事情。
“傅云禾就?是?一个封建社会的傀儡,她像是?一个没有自己思?想的花瓶一样,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做,无?趣极了。”
盛子昂站的笔直,一板一眼的开口?,“你让我娶这样的一个女人回?家,一辈子都对着那?样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盛父直接抓起手边的茶杯就?砸了过去,“你真是?反了天?了!出国念了几年,洋墨水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是?不是??”
盛子昂眼疾手快的躲了过去,任由那?茶杯在他脚下四分?五裂,“你不同意也?不行,这件事情我已经和傅青隐谈过了,他说了,退婚可以要您亲自带着婚书和信物去傅家……”
话还没说完,盛父顿时被气?的面?如菜色,“逆子!逆子!你怎么敢的啊?!”
现在谁不知道傅家的长子傅青隐投靠了东瀛人,且是?平川大佐的座上宾,一旦得罪了他,只要他到平川大佐说上几句话,他们就?算不死,也?得被扒下一层皮。
现在基本上整个北平都在东瀛人的掌控之中,傅家和盛家虽然看起来花团锦簇,生意也?做得非常大,可那?全部都是?因为?他们给东瀛人上了供,每年都有大批的银元交到东映人的手里,这才能够保证他们的生意可以继续下去。
一但他们在平川大佐那?里落了个差的名声,那?他们家的生意绝对会遭殃。
能将自己家里的生意做到这么大,盛擎自然也?不是?个蠢的。
可却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是?个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蠢货!
出国留洋两年多,屁本事没学到,倒是?把洋人那?种看不起人的姿态学了个十成十。
眼看着盛父都快要撅过去了,盛母连忙给他递了杯茶,然后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胸脯。
随后,她扭过头来,对盛子昂开口?,“我看你真的是?疯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与我和你爹商量商量,就?一个人跑到傅家去了,你是?想要气?死你爹吗?!”
盛父被气?成这个样,盛子昂梗着的脖子稍稍放下来了一些,低着头嘟嘟囔囔,“你们说有什么用?你们又不会同意。”
盛父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指着盛子昂破口?大骂,“你还知道老子不会同意,你这是?想干什么?先斩后奏吗?”
“你知不知道傅青隐现在在为?东瀛人做事,他想要搞我们家……”
“一个汉奸而已,”盛子昂说到这个立马又来了劲,“你怕他做什么?”
盛父被气?了个仰倒,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蠢儿子竟然如此的看不清楚形式。
“好,你有骨气?,你了不起!”
盛父气?极,“你给我跪下!看我不打不死你这个不孝子!”
对于正在热恋中的年轻人而言,外界的阻挠越大,他们的感?情就?会越发的深厚。
面?对盛父如此强硬的态度,盛子昂也?是?直接强势了起来,他三两步走到院子里,直挺挺的跪了下去,“跪就?跪,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去的傅云禾那?个封建女人的!”
“好,”盛父震怒,直接命下人拿来了鞭子,“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