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里清欢
沈听肆能够得知这么重要的情报,至少他在东营人那里是身?居要职的,甚至有可能可以和平川大佐直接接触。
若是能将他拉拢到组织内部来,那么,他将会成?为他们组织反抗东瀛的最大助力。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陈尽忠不想错过。
写好了信,晾干了上?面的墨水,陈尽忠小?心?翼翼的将信纸叠起?来装进了信封里,寄给了他的上?级联络员。
——
同一时间,沈听肆也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做着翻译的工作。
可或许是因为昨天晚上?又熬了夜,再加上?昨天白?天才犯了烟瘾,沈听肆的身?体极为不舒服。
即便9999屏蔽了他的痛觉,可那种?难受的感觉却?并没有因此而消失。
他只是坐在那里写了几个字,喉咙深处就蔓延出了一阵剧烈的痒意,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沈听肆感觉自己的肺好像是一个老旧的风箱一样,在胸腔里面胡乱做响,呜哩哇啦的发出一连串的怪叫。
因为他咳嗽的动作实在是有些剧烈,拿在手里的钢笔不由自主的被迫掉落了下来,笔尖在纸上?印过一道深深的划痕,好不容易翻译下来的几个字,便彻底的废了。
9999都快要急死了,这个任务的时间比较长,宿主最起?码还要在任务世界待上?三年?,可这才穿越过来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沈听肆就已经把身?体折腾的不成?样子了。
【你在乎一下你自己吧……】9999所?有能劝导的话都已经说了个遍,可沈听肆却?始终我行我素,当真是玩儿命一般,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咳咳咳——”
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过后,沈听肆猛猛灌了一大杯水下去,才终于感觉喉咙里的痒意减缓了一些。
只不过此时他的那张脸白?的毫无血色,看上?去都有点儿像是刚死了没多久的尸体。
止住了咳嗽,沈听肆坐在椅子上?缓了一会儿,才缓缓的开口对9999说道,【没事的,我这身?体情况我有数,暂时还死不了。】
9999一阵无语,【要不你把你藏在手里面的手帕展开看看呢?】
刚才沈听肆咳嗽的时候一直用手帕捂着嘴巴,止了咳之后,也只是一直将那个手帕团起?来,捏在手里面。
即便9999看不清楚,可它?也敢确信,沈听肆绝对是咯血了的。
沈听肆有了一种?被抓到包的窘迫感,沉默了一瞬后,随意的解释道,【老毛病了,没有什么大碍。】
9999那双蓝色的狐狸眼直勾勾的盯着,【你觉得我信不信?】
【今天下班了以后必须要找个大夫来瞧一瞧,】9999夹杂着机械的嗓音里面包含着不容置喙的坚定?,【要不然我真的跟你急!】
【好好好,】沈听肆一边将那个带血的手帕叠起?来装在了身?上?的口袋里,毕竟这东西可不能被东营人给看见了,一边应答着9999的话,【下了班立马去找大夫。】
其实沈听肆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呢?
虽然这具身?体才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内里却?早已经被大烟给掏空了,而且戒烟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对身?体的损伤也极大。
他强忍着欲望不去抽大烟,几乎是用掉了半条命。
可没有办法,他没时间了。
傅青隐背负着骂名,忍受着所?有人的唾弃,也不过是想要让这个国家尽快的强大起?来,想要更多的救下一些同胞而已。
但是傅青隐不知道剧情,只能凭借本能的往前走。
现?在已经是六月末,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北平将彻底的沦陷。
沈听肆必须抓紧一切的可能,提前做好准备。
下班之后,沈听肆先回了趟家,毕竟他上?班的时候穿的是东营伪军的衣服,若是不换一身?的话,恐怕还没走到药堂门?口,就吓得人家大夫不敢开门?了。
“哥。”沈听肆从里屋出来时,看到妹妹傅云禾坐在堂屋里等着他。
沈听肆颇有些诧异,毕竟他这个妹妹的性子,他还算是了解的,平日里没事的时候总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连花园里都去的次数极少。
又怎么会主动来找他?
“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沈听肆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低头看向傅云禾的脸庞,却?发现?她的面上?虽没有什么愁容,却?隐隐的有些纠结之色。
“这倒不是,”傅云禾轻轻摇了摇头,白?日的时候爹爹打来电话了,“说他在南边的生意已经完成?,不日将启程回北平。”
傅云禾其实是比较害怕傅烆这个大家长的。
傅烆身?上?具有着封建时期大男子主义的所?有的劣根性,在他的眼里,只有儿子比较重要,女儿全部都是用来联姻的工具。
虽然傅云禾是他的嫡女,可他却?除了傅云禾刚出生那天抱过她以外,就再也没有和她亲近过。
而小?的时候每每傅云禾渴望父亲厚实温暖的怀抱,想要像其他家的小?朋友一样骑在父亲的肩头,让父亲带着上?街的时候,傅烆总是会冷言冷语的呵斥她。
时间久了,傅云禾不再期待父爱,反而还对傅烆有了一股惧怕之感。
之前和盛子昂退婚的时候,因为盛子昂实在是太过分了,再加上?沈听肆给了她莫大的勇气,所?以傅云禾也就勇敢的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她不想嫁给盛子昂。
傅云禾现?在也认识了一些字,虽然还没有办法将一整张报纸都看懂,可家里面熟悉的一些人的名字,她还是都认得的。
因此,在报纸上?看到傅家和盛家解除婚约此后男婚女嫁互不相干的消息的时候,傅云禾心?中是比较高兴的。
因为她觉得哥哥说的对,她不能将自己的人生绑在一个对她毫无感情的人身?上?,就这样蹉跎了下半辈子。
跟着哥哥读书识字的这些天,是傅云禾短暂的17年?生涯当中最快乐的时光。
因为自从读书识字以后她才发现?,原来女子真的不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以走,甚至还有女子做生意,撑起?一整个家来。
看到那样的消息的时候,她真的是又羡慕又难过。
羡慕对方可以活的那样的潇洒自由,也难过因为自己的一双小?脚,注定?不可能像对方那样。
只不过傅云禾也只是难过了一小?会儿,就已经收起?了所?有的情绪,因为她知道她如今已经比曾经清醒了不少了,只要她继续念书,就算没有办法,像其她女子那样抛头露面的做生意,她也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和思考,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主。
但这种?快乐的生活只持续到今天早上?,一通来自南方的电话,打破了她的美?梦。
傅云禾不敢想象当傅烆知道她和盛家退了亲,甚至还登报将这件事情昭告天下的时候,究竟该有多么的愤怒。
她怀疑愤怒到了极点的傅烆很有可能会直接把她打包扔到盛家去,让她做盛子昂这姨太太。
所?以傅云禾一直等着沈听肆回来,听到丫鬟的通传后,半刻也等不及的就直接跑过来了。
沈听肆的目光落在那张满是不安的面容上?,傅云禾紧紧地盯着他,迟疑的开口,“哥哥,万一爹爹生气我退亲的事怎么办?”
她不仅退了和盛家的婚事,甚至还大逆不道的学了识字,看了那些只有男子们才能看的报纸。
“怕什么?”沈听肆忽然朝她笑了一下,声音低低的,“我说过了这件事情我会为你做主,就算是爹也没有办法改变。”
沈听肆说话的语调并不高,甚至是格外的温柔,可傅云禾却?偏偏从里面听到了一抹坚定?之意来。
她收敛了神色,低垂下眼眸,淡淡的应了一声,“好,我相信哥哥。”
了却?了心?中的一庄事,傅云禾这才注意到沈听肆的打扮很明显的是要出门?,“哥哥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沈听肆不欲隐瞒,毕竟这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嗯,今儿个身?体不太舒服,想去药堂找个大夫瞧上?一瞧。”
傅云禾眼中隐隐闪过了一抹期待之色,“那我可以陪哥哥一起?去吗?”
她从那些书籍上?面了解到傅府外面的世界以后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看看了,可她独自一人终究是胆小?,不敢出门?。
但如果有哥哥陪着的话,她或许可以瞧上?一瞧她从未了解到的北平。
“自然是可以的,”沈听肆说着话抬步往外走,扭头看着还傻愣愣坐在那里的傅云禾,不由得开口催促道,“不是想出去瞧瞧吗?还不快跟上??”
傅云禾心?下一喜,连忙站了起?来,“来了!”
因为小?脚的缘故,傅云禾走路的速度很慢,但沈听肆也不着急,就在一旁慢悠悠的踱步等她。
从后院走到府门?前,平日里沈听肆只用几分钟的时间,今日却?走了近二?十?分钟。
傅云禾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羞涩极了,“我是不是耽误哥哥了?”
她虽然知道自己走路很慢,可却?也从来没有觉得进会慢成?这个样子,哥哥基本上?都是走一步停两步的来等她了。
“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等一等你也无妨,”沈听肆安抚着说道,“你是该出来看一看的,成?天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面,人都要憋坏了。”
想要去逛街的话,仅靠傅云禾的那一双小?脚走路自然是不太行的,于是沈听肆拦了两辆黄包车。
傅家坐落在北平一条十?分繁华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黄包车络绎不绝,只不过那些车上?坐着的,绝大部分都是穿着洋装羊裙的年?轻人们,再就是身?穿旗袍的太太小?姐。
像傅云禾这样一袭旧式袄裙的,满大街都好像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傅云禾莫名的有些自卑,因为她发现?街上?的女子基本上?都是不裹脚的,她们都穿着十?分漂亮的小?皮鞋,或者是高跟鞋。
盛子昂其实说的也没有错,她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封建小?女人。
傅云禾有些害怕了,“哥哥,要不我就不去了吧,我记得我还有几个字没有写……”
可沈听肆却?直接不由分说的将傅云禾拉过来按到了黄包车上?坐下,“云禾,你要知道万事开头难,如果你不想一辈子都困在那个方寸之地,你就要自己走出来,明白?吗?”
傅云禾紧张的小?手攥紧了,多年?来的思想教育让她一点都不自信,“可是……我真的可以吗?”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沈听肆随手扔给黄包车夫一个大洋,“不要走太快,现?在那些小?姐太太们流行去哪里,就带着我们去哪儿吧。”
“好咧!”黄包车夫很久没收到这么大笔的钱了,瞬间呲着牙乐了起?来,不仅放慢了速度,而且还专门?挑平稳的地方走,力求在车上?的两个人能够享受到最好的服务。
黄包车夫拉着两个人绕了北平一小?圈儿,等最终在一个中医的药堂前停下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傅云禾一点一点的从黄包车上?挪下来,始终沉默着没有开口。
一开始的时候,沈听肆只是让黄包车夫拉着他们去了一些休闲娱乐场所?,但到了后来,又到那些破旧的贫民窟走了一遭。
书中认识的再多,也不如亲眼见证一次。
傅云禾看见了声色犬马的纸醉金迷,也看见了莘莘学子的谈古论今,更是看见了那些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民众们营营苟苟的活着。
这是她此前17年?的短暂人生当中从未见过的场景。
在傅云禾的心?里留下了沉重的烙印。
她只知道有的人贫穷,有的人富有,她也曾经捐过自己的一些衣衫首饰去做善事,可她却?从未亲眼见过那些贫穷的人,究竟有多么的贫穷。
如今她才算真正的明白?,有的人,能够活着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努力。
沈听肆今日将这个最为残忍的现?实铺在了傅云禾的面前。
十?七岁的小?姑娘未曾经历过什么苦难,只以为退婚就已经要了她的半条命。
沈听肆希望今日所?看到的一切,能够让傅云禾有所?触动。
毕竟文人辈出,思想解放,十?里洋场,才子佳人,只不过是这个时代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缩影罢了。
对于绝大多数的普通人而言,这个时代没有风花雪月,没有甜蜜的爱情,有的只是数之不尽的苦难,和长年?累月的战乱。
红晴恶犬如豺虎,人腿衔来满地拖。
兵去匪来屠不尽,一城老幼剩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