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里清欢
傅逸安记不得自己那日究竟是如?何回去了的,但他却始终清楚的记得,兄长冲他露出一抹灿烂的笑,伸出手来邀请他,“你也想要骑大马吗?”
谁稀罕呢?
谁稀罕他的施舍?!!!
从那一日开始,小小的傅逸安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兄长给超越过去,他要事事比兄长强,事事做的比兄长好,让父亲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再也移不开去。
自此,傅逸安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和傅青隐相比。
傅青隐的字让父亲喜笑颜开,他就?要花十倍的时间画一幅让先生都?夸赞的画,然后拿去给父亲看。
傅青隐学?习骑马,他就?要拉弓射箭,傅青隐读《史记》,他就?要念四?书,傅青隐学?弹琴,他就?要练吹笛,傅青隐留洋,他自然也要跟着去。
一开始父亲并不同意,但在傅青隐的劝说下,傅逸安终究还?是学?到了一切他想学?的东西。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攀比似乎变了初心。
傅逸安原本是想要通过攀比得到父亲的夸赞,让父亲知?道他是比傅青隐还?要出色的孩子?。
可在一次又一次的冷脸当中,傅逸安似乎已?经不再将父亲的表扬当成是执念。
他不再期待父亲对他笑,也不再渴望有一天,父亲也能把他架在脖颈上面骑大马。
但他和兄长的攀比却从未停下。
比起小时候渴望父亲的关注,如?今的他,更希望能够堂堂正正的赢一次兄长。
因?此,在兄长叛变,投靠东瀛的时候,傅逸安是万分欣喜的,因?为那样,父亲就?不可能在把兄长当成继承人培养,傅家下一任的家主,一定?会是他傅逸安。
可当他洋洋得意父亲开始带着他出入商会,让他插手傅家的生意,一步一步放权的时候,他以为他会从兄长的脸上看到惋惜,遗憾,痛苦。
可没有,什么也没有。
兄长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说了一句“恭喜”。
就?仿佛……不,不是仿佛,兄长就?是对这一切都?毫不在乎。
赢了一个人完全不在意的东西,又怎么能算赢呢?
于是傅逸安便开始暗中观察起来,想要看看兄长究竟在乎些什么。
几日之前?,他发现往常对家里的生意完全不感兴趣的兄长,竟然突然关心起布匹来。
傅逸安惊觉这里面其中一定?有一些他不曾知?道的事情。
这次货船虽然他不必亲自跟着一起运往南方,也是父亲交给他的,第一次全权由?他负责的生意。
只要这次生意不出差错,那么父亲就?会提前?放手,彻底将傅家所有的生意都?交到他的手里。
所以傅逸安格外重视,整个货船上面所有商品摆放的位置,他全部都?记得一清二楚。
所以在那是看到沈听肆出现在货船上后,傅逸安就?留了个心眼,特意将货船都?检查了一遍。
然后他就?发现那堆成了山的布匹里面,多了一个未曾出现过的箱子?。
怀着好奇的心情,他将箱子?打开看了一眼,却发现里面竟装了满满的,全部都?是药品!
而且所有的药品都?是被东瀛人严格管控着的抗生素!
这些药品,要随着送货的船只一起运往南方。
而南方,是反抗军的大本营!
那一瞬间,傅逸安感觉仿佛有一盆带着冰碴子?的凉水兜头浇了下来,将他整个人都?给浇透了。
时候明明是夏天,但傅逸安却只觉得冷,那股莫名?的冷意透过皮肤,渗透进骨头缝里,一直钻进了灵魂深处。
傅逸安眼见到过自己的兄长曾经的那些学?生们,是如?何痛恨他的,也是亲眼见到过北平城的百姓们,是如?何唾弃他的。
“汉奸”,“叛徒”,“卖国贼”……
种种恶毒到极致的话语,如?刀子?一般的扎进人的心底。
不见血的硝烟,才最是伤人。
若是兄长当真那样做了的话,倒也算不得什么,就?算是被唾骂,被瞧不起,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可偏偏原本的事实并不是这样!
傅逸安红着眼眶,满脸无措的注视着沈听肆。
这是兄长第二次踏上这艘商船,在周围无数国人鄙夷的目光下,和那些搜查船只的东瀛士兵们言笑晏晏。
可兄长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安稳的日子?,而是为了那些反抗军们能有药品,在战场上受伤以后还?能够活下来,能够保住一条命。
心底升起的秘密麻麻的疼痛,如?同潮水一般,几乎要将傅逸安彻底的给淹没掉。
他从来都?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
他曾经还?误会过兄长,还?以兄长投靠了东瀛人,放弃了傅家的继承权,而沾沾自喜过。
可兄长明明比他大不了几岁!
一个被几乎所有人唾弃的,一个生活在足够富贵的家庭里的,本该安安稳稳度过青少年时期,然后坐上一家之主的位子?,顺带在大学?里面教教书,收获无数人敬仰的人。
却在所有人都?未曾看到的地方,背负着本该并不属于他的骂名?,瑀瑀独行。
傅逸安不知?道被兄长送去的这些药究竟可以救下多少反抗军的成员,也不知?道这些药究竟是如?何搜集起来的。
但他知?道这一定?千难万难。
可到现在为止,除了他以外,从未有任何一个人发现过兄长的所作所为。
没有人知?道他那看起来漆黑无比,恶毒异常的心脏里面,包裹着一个怎样爱国的胸怀。
兄长不说,却只偷偷的做。
众人只知?道北平大学?最年轻的教授,傅家的长子?,是一个卖国求荣的汉奸!
傅逸安每一次的呼吸都?变得无比的煎熬,他不知?道该如?何透露,他已?经知?道了兄长所做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够帮一帮兄长。
所以他只能,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偷偷的,告诉兄长。
他和他是一起的。
“我看见了你往布匹里面藏的药。” 傅逸安如?是说着,渴望得到沈听肆的回答。
可他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万一傅青隐觉得他不怀好心怎么办?
他害怕在沈听肆的脸上看到忌惮或者是怀疑的神色来,于是只能强迫自己扭过头去。
就?像是一个鹌鹑一样,看不见,就?可以当做从未发生。
傅逸安说完这话就?一边往前?走,一边竖起耳朵等?待,可他走了好几步,却始终未曾听到身?后的人有任何的话语声?传出来。
下意识的回过了头去,想要看看沈听肆究竟在做什么,结果就?看见对方站在原地没有动,正眉眼含笑的望着他。
傅逸安悄然藏起不断颤抖着的双手,哑着嗓子?问?了一句,“兄长……你就?没有想过我会告密吗?”
一旦他将这件事情告诉东瀛人,那么迎接沈听肆的,就?是必死的结局。
沈听肆轻轻摇了摇头,无比肯定?的回答了一句,“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
为了能够保证这批药品可以顺顺利利的到达南方,也确保自己的身?份不会被揭穿,沈听肆对于这批药品的看管自然是十分严苛的。
傅逸安自以为不动声?色的查验了这批药品,可实际上,沈听肆在他动手后没多久就?已?经发现了。
在傅逸安监视着沈听肆的这几天时间里,沈听肆也在一直观察着傅逸安。
若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傅逸安表现出一丝一点想要告密的想法,恐怕他现在就?没有机会再站在这里和沈听肆说话,而是一具永远都?没有办法再开口的尸体了。
原主傅青隐对于这个弟弟的感情其实是非常复杂的,在幼年的时候,傅青隐也想要和这个弟弟友好相处,就?像其他人家的兄弟一样,相亲相爱的。
可奈何傅逸安事事都?要和他争个高低,而且每次见到傅青隐的时候都?是夹枪带棒的,说话的时候可是专门挑着往对方痛处去扎。
或许是当局者迷吧,沈听肆却发现了这兄弟俩的另一个方面。
比起针锋相对,沈听肆则是看到了傅逸安渴望和自己的兄长并肩作战的一面。
傅逸安实际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哥控,在他的心里,兄长永远都?是最棒的。
兄长就?是他这辈子?的人生目标,他在始终向着这个目标而努力。
这也是沈听肆在发现傅逸安观察着自己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对他下手的原因?。
如?今看来,他的猜测并没有错。
得到沈听肆肯定?的回答,傅逸安心底的酸涩更重了几分,“可是他们……全部都?在骂你。”
沈听肆颇有些诧异,他歪了歪脑袋,带着些许疑惑的开口,“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我而言,”在傅逸安面前?,沈听肆一点一点的,将原主的想法剖开了来,“我只要做了我认为对的事情,并且并不会因?此而感到后悔,那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旁人如?何去说……与我何干?”
傅逸安的心脏突然泛起一股钻心的疼。
如?此漠然的眼神让他明白,沈听肆从未在乎过那些身?后名?。
——他只做他自己想做的,至于别人的看法和眼光,全部都?无所谓。
他咬了咬牙,转身?走回沈听肆的身?边,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让我帮你,好不好?”
一个人背负着这么多,真的太累太累了。
哪怕是可以帮兄长分担那么一丁点,也可以让兄长稍微喘口气?吧?
沈听肆没有回答,仿佛是在思索着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傅逸安清晰的话语终于变的呢喃了起来,带着一丝呜咽的悲鸣,“兄长……求你,你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在原本的剧情当中,傅青隐独自一个人承受着一切,从未有人知?道他的想法,也从未有人对他伸出过援手。
因?此面对傅逸安的请求,沈听肆迟疑了。
他教傅云禾读书识字,让她?认识到更为广袤的世界,是因?为这里对于女子?太过于苛求,而且傅云禾一个人,也不会对剧情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更何况她?已?经被送去了南方,并不会有生命危险。
可若是傅逸安参与进来,沈听肆很难保证他的安全。
傅逸安看出了沈听肆的疑虑,忽然伸手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胳膊,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道,“求求你了……”
“身?为一个夏国人,我也想要为这个国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要是我不知?道兄长的所作所为,或许我尚且能够心安理得的过着这样闲散肆意的日子?。”
“可是,兄长……”傅逸安目光越发的坚定?,“亲眼看着家园被毁,无人能不恨,我和兄长念过同样的书,见识过同样的天空,兄长恨不得将那些侵略者们挫骨扬灰,我又何尝不是呢?”
见沈听肆一直没有开口同意,傅逸安自嘲一般的扯了扯嘴角,“罢了,罢了,终究是兄长看不上我,兄长若是瞧不上我这点微薄的力量,那我直接下次跟随商船去南方,到前?线和他们杀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