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春禾
结果刚摁了两个拼音,第一个字还没拼全,她的肩膀突然被身后排队的女孩儿拍了一下:“你好~可以往前走走咯!”
沈云里愕然抬头,这才发现她前面的队伍早已往前而去,她和前面的男生之间,空出来了两三米的距离。
想来,后面的人应该等了她很久……
沈云里连忙同女孩儿道歉:“不好意思啊!”说着话,她又冲里面的闻衍挥挥手,示意让他等她进来。
闻衍点头。
只看着玻璃窗外的沈云里迈开大步往前而去,身影很快从他的视野里消失。
大概在队伍里等了两三分钟,沈云里总算走到了门口。
给工作人员扫完预约码,她走进了展馆。下意识往左侧的连廊举目遥望,恰好看到闻衍走了过来。
沈云里淡淡笑起,阔步迎上去,走近后站定脚步,眸光不自知地落在了闻衍的新发型上。
被打量的闻衍有些局促不安,耳廓也透出红。
本想开口说些什么,沈云里先弯起唇角,语调轻快地问:“闻衍,你没找托尼老师赔钱吗?”
闻衍怔了一瞬,缓缓摇头:“没赔钱。”
沈云里继续笑着逗他:“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记得要求赔偿。”
“嗯。”闻衍眨眨眼,“不过这次的托尼已经坐牢了。”
“啊???”沈云里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坐牢??真的假的??”
闻衍轻嗯,神情严肃又认真:“在我心里坐牢了。”
沈云里怔然,反应过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眼角弯成月牙状,她笑着继续问:“是无期徒刑那种?”
闻衍脸色灰暗,又想起来剪头发时,他再三叮嘱托尼,不要过短不要过短,对方信誓旦旦,说什么帅哥你放心,我保准让你成为这条街上最靓的仔,结果一剪刀下去,额前的碎发簌簌落下一片,闻衍当场就懵了。
想此,闻衍认真点头,语气也加重:“对,下辈子也是无期。”
沈云里再次被闻衍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逗笑。
但是看他真的很介意这个新发型,她也不好再打趣,只拼命忍住了笑意,认真表达起自己的看法:“其实你这个新发型挺好看的,很清爽,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谢谢你的安慰。”
“我不是安慰,是实话实说。”
“没关系的,我心里有数。”
沈云里看着闻衍垂头丧气的模样,再一次幻视了家里的招财。
招财不开心时,总喜欢趴在角落里,耸拉着耳朵。她想,如果闻衍有耳朵,大概也是这样。
“你这不是心里有数,你这是对自己的美貌一无所知。”沈云里决心让闻衍打起精神,指了指里面人少的地方,“你站到那边去,我来给你拍张照看看。”
闻衍被动地嗯了声,顺着她手指地方向走去站好。
沈云里举起相机测光,确定好参数后,指导起闻衍:“你不用做什么动作,也不用看镜头,只需要看你的右侧方就好。”
“好。”
“那我要拍喽,别眨眼!”
“好。”
“别说话啦!真要拍啦!”
“……”
沈云里举着相机,在他乖乖合上嘴巴的这刻,十分果断地摁下了快门键。
“拍好了。”她拿着相机大步走向闻衍,将相机屏上的照片翻给他看,语气雀跃,“你看,真的很好看的。”
“只是这个发型和你之前风格不一样,所以你觉得不好看。但是从我的角度来看,真的挺眼前一亮的。”
沈云里神情很真诚,似乎在担心他不相信。
闻衍望着相机屏,不得不说,这张照片的整体构图,落在面部的光线,拍摄角度,沈云里都把握的恰到好处。
甚至还会给人一种这是随意抓怕的假象。
他抬眸看她,突然心生好奇:“你是不是很喜欢拍照?”
沈云里不假思索地点头:“是呀,很喜欢。”
闻衍:“为什么喜欢?”
“因为照片可以定格某些想铭记于心的瞬间。”
“人的记忆可能会模糊,会出错,但是影像只要保存好,永远都不会褪色。”沈云里振振有词着,侧眸看闻衍,也有些好奇他的想法,“那你呢?为什么最近对摄影感兴趣?”
“也不算最近感兴趣的……”闻衍若有所思地喃喃,心里轻沉了口气,最后选择实话实说,“其实我妈妈年轻的时候就是摄影师,我很小的时候,会跟着她出去拍照。只是后来因为一些事,她没再拍了,我对摄影的兴趣也逐渐淡化了。”
闻衍的妈妈是摄影师?
沈云里有些意外,眼睛澄亮:“那个年代的女性摄影师,还挺少见的!阿姨一定很厉害吧!”
闻衍张唇,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沈云里突然想起来一个人,继续道:“对了,你知不知道陈若素?她也是阿姨这个年代的摄影师,拍摄的作品不多,大部分都是一些海洋风景。成名作是一套鲸鱼搁浅的组图,当时也在江陵有过几次摄影展,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她?”
陈若素?
闻衍长睫轻颤,眸光一瞬沉寂。
他有多久没听过陈若素的名字了呢?
闻衍记不清了。
只是那些往事犹如潮水席卷而来,明亮欢欣的,晦暗悲痛的,全都参杂在一起,一瞬漫过他的双脚,又开始一点点向上蔓延,吞噬起他僵硬的身体。
陈若素,陈若素。
闻衍站在潮水中不停地喃喃呼唤着她遥遥远去的身影。
直到某个瞬间,他的耳畔忽然响起沈云里的声音:“闻衍?你怎么了?”
他一瞬回神,失焦的目光缓缓聚集,最后定点落在了沈云里透亮的眼眸上。
他唇微张,话到嘴边却又难言。于是垂下眼帘,避开她的视线,放低了声音:“陈若素,就是我妈妈。”
陈若素……是闻衍的妈妈?
听到答案的沈云里一瞬怔住。
如果她记得没错,陈若素早在几年前去世了。
当时陈若素的摄影工作室在网络上发布过讣告。讣告虽然没提及她去世的缘由,但有不少人在网络提及,说陈若素是因为丈夫去世,无法走出悲痛而患上重度抑郁,从而选择殉情。
那之后,陈若素的工作室办了一场为了悼念她的摄影展,沈云里去参展过,也是在那里第一次看到她拍的鲸鱼搁浅的组图。
只是万万没想到,陈若素竟然会是闻衍的母亲?
沈云里望着闻衍,一时惊愕又无措:“抱歉……我……”
“没事。”闻衍轻声打断她,只淡淡笑过,语气很平静,“这并不是什么不能提的话题。
四年前,某个平常的夜晚,闻衍的父亲闻奚因为高强度的工作在睡梦中不幸猝死。
陈若素和闻奚十七岁相识,十八岁相爱,二十三岁结婚。
她根本无法接受闻奚的突然离去,最后在他去世一周年的那一天,选择了殉情。
这事儿当年在摄影圈传的沸沸扬扬,网络上到现在都能搜索出铺天盖地的相关报道,说什么陈若素和闻奚之间的感情至真至纯,难能可贵。
只是仅有一小部分人知道,陈若素当年自杀,是带着闻衍一起的。
闻衍至今都记得那一天。
他请假没去上课,一大早跟着陈若素一起去墓地看望闻奚。
陈若素在墓地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满眼含泪,不停地擦拭着闻奚本就干净的墓碑,不停地抚摸着上面的照片,上面的刻字。
闻衍不知道怎么安慰母亲,那时候的他,也正处于失去父亲的难过中。
所以他没发觉,烧完纸回来的路上,陈若素开车走了一条平时不会走的小路。
那里有一条叫做翎水的长桥,车子驶入桥面时,始终缄默不言的陈若素,忽低偏头看向闻衍,颤抖着声音,说了一句:“小衍,我们去陪你爸爸好不好。”
闻衍还没反应过来,扶着方向盘的陈若素就突然右转,将脚下的油门踩到了底。
车子一瞬冲向右侧的桥边石栏,坠河前一秒钟,闻衍就因为剧烈的冲撞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被救起来的,只记得清醒后,模糊的视线一片雪白,他的口鼻挂着呼吸机,身上连接着许多插管,一旁的生命检测仪不分昼夜地在运转。
多年在国外的姑姑闻蔓守在他身边,所有医护人员都为他的清醒而感到开心,说这也算是一次奇迹。
没有人同他讲起陈若素。
直到他情况好转,有两个便衣警察来同他了解当时的情况,他才知道,陈若素死了。
死在坠河的那一天。
可她的遗体被搜救人员打捞到,却是在她死后的第五天。
闻蔓没让闻衍去看陈若素最后一眼,也没让他参加陈若素的追悼会。只是在整理完一切事宜后,又过了两个月,这才带着他去了闻奚和陈若素合葬的墓地,为他们烧了纸。
那时候的闻衍,正在念高二。
他时常因为这场让他失去双亲的变故自怨自艾,也曾因此患上心理障碍,失去过活下去的勇气。
但是人总要学会面对,总要努力走出困住自己的梦魇,学会自救和自愈。
所以,在闻蔓的帮助和鼓励下,闻衍在身体状况无大碍后重返了学校,又去看了心理医生,这几年也始终谨遵医嘱,定期去医院复查。
现如今,他已经可以坦然的接受父母的命运,接受自己的命运了。
所以哪怕是面对沈云里,他也没有觉得这段往事,这道伤疤,是难以启齿,难以显露的。
闻衍渐渐收起思绪。
他不想他和沈云里之间的气氛变得沉闷,于是轻轻弯了弯唇角,继续道:“你刚才问我,为什么对摄影感兴趣。我想一部分大概是受到我妈妈的影响,而另一部分,是因为我想和你一样。”
和她一样?
听到这句话的沈云里心脏骤然收紧,仰面看他。
也是这一秒,闻衍垂低的长睫轻轻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