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路树
苏含把手里的早餐递给夏里,又伸着胳膊把另一份早餐拿过来,小声和夏景芸商量,“我今天能不能不去学校,我想陪着姐姐。”
“她不用你陪,人男朋友一会儿就过来。”
夏里听到顾津南要来,她神情依旧淡淡。
“姐姐,你怎么不吃早餐?”苏含鼓着腮帮子问夏里。
“我一会吃,你赶紧吃完去上学,别迟了。”
“好,那姐姐,我中午回来看你。”
夏里点点头。
等苏含走后,夏景芸嘱咐夏里:“我给顾津南打电话的时候,把你的病情说的很严重,他一会儿来的时候,你故意难受点。”
夏里仰着没有血色的小脸看夏景芸,眼睛里翻滚着恨意。
夏景芸说着说着突然停了,她看着夏里无血色的小脸,顿了两秒,不耐烦道:“哎呀,就这样吧,你这样看着也挺虚弱的。”
等夏景芸说完,夏里平静地说道:“你帮我去护士站看下什么时候能输液。”
夏景芸白了夏里一眼,嘟囔了句‘真是欠你的’后,便拎着包去了护士站,高跟鞋被她踩的蹬蹬响。
等高跟鞋的声音远了一点后,夏里离开了病房,在医院楼下拦了辆出租车,回夏景芸的新房子。
夏里没钱,证件又都在书包里,书包在夏景芸的家里,她必须回夏景芸家里一趟,除了拿书包,还要通知那特别疼爱儿子的叶淑珍,她女人在用她儿子的死圈钱。
仅一夜的世间,夏里心中的那股恨意从小苗子长成了参天大树。
出租车到达楼下,夏里简单地给司机说明了情况后,便上去拿包去了。
叶淑珍正在吃早餐,客厅电视大屏幕上放着她喜欢的小品,她听到有人敲门,拄着拐杖满脸笑意地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是夏里,她收了笑容,但不似往常严厉,问:“你怎么回来了?”
“拿包。”夏里说完,径直略过叶淑珍,走进了客厅。
夏里拉开书包,简单地检查了下,她带过来的东西都在,唯独那份带有录音的手机不见了,不用想也是夏景芸给拿走了,不过没关系,录音有备份。
夏里环顾了一眼客厅,又看了看餐桌上冒着热气的早餐,说道:“你知道——”
那个名字似乎带了锋利的刀片,夏里还没说出口,嗓子和胸口都开始疼,撕心裂肺的疼,她稳了两秒情绪,继续说:“顾津南为什么要给你们这么多钱吗?”
“因为,他是爸爸当年救的那个孩子。”
夏里说到这,叶淑珍的脸色骤然大变,不等她开口问,夏里又说:“这事你女儿夏景芸也知道,你女儿用你儿子的死圈了很多钱。”
“那台放着小品的大电视,餐桌上冒着热气的早餐,这个房子和这个房子里的一切,都是你女儿用你儿子的死圈来的钱。”
夏里一字一顿地说完,便带上门出去了,她关门的那一瞬间,听到了拐杖砸地的声音,但她没扭头看叶淑珍怎么了,这么多年,这对母女的行为早就把夏里的心浇了个冰透。
到小区门口,夏里拿手机给司机转了两倍的钱,连声歉意,“不好意思师傅,让您久等了。”
司机扬扬手,“哎,没事儿,早上客人也不多。”
“那能麻烦你把我送到高铁站吗?”夏里想随便去个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苏市了。
“没问题。”司机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这趟就别转钱了,你刚转的太多了。”
“要转的,没事。”
“别转了别转了,高铁近的很,留点钱给自己买糖吃吧。”司机见夏里背着书包,脸色又不好,便多说了两句:“现在功课太多了,我家高中生也天天累的不行。”
“还好。”夏里并没有解释自己已经上了大学。
司机又说:“你脸色不太好。”
“我有点低血糖。”夏里说。
“那钱更得留着买糖吃了。”
夏里笑笑,随后沉默地看向窗外,苏市这几年开发力度大,很多地方的建筑都变了样,不再是她儿童记忆里那样。
当然,这里有的人,心也变了样。
没一会儿,夏里就到了高铁站,她看着大厅内屏幕上滚动的列车信息,才发现她彻底没了终点站,东洲不再是她的终点站。
但她现在只能去东洲。
-
夏景芸从护士站回来,发现夏里没在病床上,她也没多想,以为夏里只是去厕所了,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刷手机。
“夏里呢?”顾津南进来便问。
一夜没睡的缘故,他眼底的乌青浓厚,头发微微凌乱,略显潦草。
任子旭怕出什么事,便陪顾津南一块来了。
“去上厕所了。”夏景芸笑着说。
顾津南冷眼睨了夏景芸一眼,刚扭身要往卫生间去时,迎面撞上了拄着拐杖进来的叶淑珍。
叶淑珍站在门口,平静地看着顾津南,好一会儿,她问:“你就是景安当年救的那个孩子?”
夏景芸被叶淑珍这话吓的忽地站起来,背后直冒冷汗。
顾津南猛然怔住,好几秒后,他动了动眼皮,说:“是。”
空气似乎被冻住。
三秒后,叶淑珍拎着拐杖往顾津南身上打,她绝望地喊着:“我打死你。”
顾津南原本是可以躲开的,但他没躲,硬生生地挨了这一棍子,他想挨这顿打已经很久了。
叶淑珍的拐杖打在了顾津南的侧腰上,她下了狠劲,拐杖打下去的时候,发出了闷响声。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叶淑珍像是疯了一样,举着拐杖要继续打顾津南。
任子旭横在顾津南和叶淑珍之间,一手拽着叶淑珍的拐杖,不让她再打人,他说:“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该赔偿的我们都会赔偿。”
叶淑珍脸上挂着泪,就那么片刻的功夫,人好像又老了许多,她挣扎了两下,没从任子旭手里抽出拐杖,便不再挣扎,全身的劲儿都用在了刚打顾津南的那一棍上,她绝望地松开了手,瘫坐在地上。
夏景芸吓得赶紧去扶叶淑珍。
叶淑珍颤抖着身体,无声的流泪,很久后,她抬头看顾津南,喃喃自语:“是景安救的孩子,是景安救的孩子……”
顾津南撕心裂肺得疼,他嘴唇泛着干皮,整个人狼狈不堪。
“都这么大了,都这么大了……”叶淑珍说的无力,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
顾津南漆黑的睫毛微动了下,两滴眼泪砸在了地面上。
任子旭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往前走了两步,把叶淑珍的拐杖立在了墙边。
“这是景安救的孩子。”叶淑珍抬头和夏景芸说:“景安救的……”
顾津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给叶淑珍磕了个头后,他说:“对不起。”
这一刻,顾津南像是被冰和火同时包围着,心脏疼的像是被人一层一层地撕着。
医护人员过来询问情况,任子旭拿着叶淑珍的拐杖带上门出去了。
房间内只剩下顾津南、叶淑珍和夏景芸三人。
顾津南跪着,叶淑珍瘫坐在地上,夏景芸半跪在叶淑珍身边。
任子旭三言两语摆平外面的医护人员后,又推门进来,他把叶淑珍扶起来,开口打破这僵局:“奶奶,津南他不是杀您儿子的凶手,那只是场意外。”
任子旭拽着顾津南的胳膊让他起来,“起来,这事本来就不怪你,好好和人家说。”
顾津南往日的傲骨全无,笼罩着他的,是挥之不去的自责和狼狈,像一只流浪许久的野狗,不安却又平静地站在病房里等待着凌迟。
可在这凌迟到来之前,他还想见见夏里,很想很想。
任子旭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的这三人,他兄弟这辈子都没对谁低过头,从来都是一身反骨,张扬不羁,永远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天之骄子般的人物,可如今,因为一场意外,顾津南狼狈的像条人人喊打的野狗。
叶淑珍说:“夏里是景安的女儿。”
顾津南声音很哑:“我知道。”
叶淑珍又说:“她是景安的心头肉。”
顾津南沉默了。
其余的三人也都沉默了。
良久,顾津南哑声道:“我去看看夏里怎么样了。”
顾津南走到护士站,对值班的护士说道:“你好,我女朋友去洗手间很长时间没出来,可以帮忙去看下吗?”
“好,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夏里。”顾津南咽了下喉咙,垂着眼皮说道:“盛夏里的夏里。”
护士很快从洗手间回来,她说:“洗手间里没人。”
-
夏里下了高铁,她没像往常一样先坐地铁、再转公交去学校,而是直接拦了辆出租车,回学校。
出租车进不了学校,夏里在校门口下了车,从校南门到她住的宿舍,还有长长的一段路,夏里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明明是平坦的大道,夏里落脚的时候身体却轻一下、重一下的,像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一样。
她心里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空,疼。
夏里往前走了一段路,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一对夫妇从左边小路上拐过来,男人穿着合身的西装,女人穿着精致的旗袍,两人手挽着手,说说笑笑,很恩爱的模样。
夏里抬头看他们一眼,片刻后,又把他们从视线里除去,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出神,嘴唇不自觉地抿成一条直线,内心涌起无尽的悲凉,这样的情景,是她曾经对未来的幻想,她和顾津南的。
但现在,这幻想终究是幻想,永远不可能成真了,夏里鼻尖泛酸。
“哎,同学,医学院怎么走啊?”
夏里突然被这对夫妇问路,她抬头看他们,看清两人的脸后,夏里整个人僵住,医学院的位置在她脑海里也突然消失了。
这对夫妇她认识,男人叫顾谦,是顾津的爸爸,女人叫苏棠,是多年前抛弃她的妈妈。
顾谦笑着看夏里,很有耐心地又问了句:“小姑娘?麻烦问一下你们医学院在哪?”
苏棠看着夏里,脸上的笑容凝固在一起,像一座逼真的雕像。
片刻后,苏棠的表情又恢复正常。
顾谦多疑又古板,是不可能允许苏棠带着孩子嫁入顾家的,而苏棠也没有打算现在认夏里,她笑着对顾谦说:“看吧,就说让你穿休闲点,现在吓着人家小姑娘了吧。”
顾谦笑笑,看破苏棠的心思也不戳破,他配合道:“我下次穿休闲点。”
苏棠往前走了两步,来到夏里跟前,她拍拍夏里的后背,软声道:“小姑娘,别紧张,你忙去吧,我们再问问其他同学。”
夏里平静地看着苏棠,她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精致的妆容早已掩盖掉夏里记忆里妈妈的模样,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这么年轻,想必这些年她的日子很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