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仅
黑而卷曲的长发随着胸口起伏。
不是生气,也没有多么惊吓。
她只是觉得,有一点陌生。
——就像十五岁那年下了火车,第一次踩上昼山锃光瓦亮的地砖、仰视着火车站她从未见过的高阔穹顶时的陌生。
这一瞬间,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鞋面上沾着泥土却执拗地装作不怯场的姑娘了。
就像程孟说的那样。
这几个月里,他其实掩饰得很拙劣,隐瞒得也不经心,他几乎时刻等待着她发现端倪,可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她是这样的没见识。
但她也没办法,拼命努力这么多年,眼界只能到这了。
如同天平的两端忽然被赋予了千百倍差距的不匹配的重量。
她站在一侧的井底,仰望着另一侧高高在上的天空,天真地以为天只有井口般大。
林循咬了咬弯曲的指关节,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委屈,也有点难以面对忽然陌生的他。
她拉过被子盖住脸,伸手摸了摸床上“相依为命”的两个枕头,企图找到一丝舒适、安心的熟悉感。
他应该早就察觉了吧?所以才会隐瞒。
察觉她自尊心很强。
她从小到大都这样,再困难的时候都咬牙靠自己,从没管程孟或者身边的同学们借过钱。
因为想要维持一点体面,扮演和同龄人平等的角色。
皮囊之上的骄傲、拒人千里的冷漠,说好听点是不愿亏欠别人。
说难听点,十七岁啃着鸡骨头的她、二十七岁被豪宅的价格闪花了眼、暗下决心要给他买城堡的她,都很可耻地、隐秘地,自卑着。
-
和盛霖苑所处的繁杂闹市区不同,绵江北岸很安静。
除了江水流淌的声音,这里的住宅几乎听不到任何熙攘噪音。
上午开完会,沈郁带着两个助理回了趟临江阁。
恰好杨勘和纪非来找他,聊下一部剧的合作。
今天又降温了,窗外开始下雪。
白茫茫的雪落进江里,静静地消融着。
几人围坐在客厅一角的壁炉周围。
苏世城一边记录,边懒洋洋往壁炉里添根柴火。
橙红色火焰卷曲,柴火静静燃烧,偶尔发出火花炸裂的轻爆声。
一旁半人高的空气加湿器也在悄无声息地运作。
整个房子里温暖又舒适。
方忖站在咖啡机旁,等气味微酸的豆子磨完。
奶泡机的蒸汽在升腾。
“……剧本说完了,怎么样,感兴趣么?”
杨导抿了口他要的意式浓缩,被苦得神采奕奕的,“我还是先找的纪非配男二号,本来以为你俩私下不和,就没联系你,结果这小子居然跟我推荐你来配男主,什么情况啊你俩?”
纪非抬头瞥了眼沈郁,吊儿郎当坐直,语气玩味:“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们可是有几个月的师徒情谊,是不,乖学生?”
沈郁黑着脸,没好气地“啧”了一声,却也没否认。
纪非却得寸进尺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
“我早就跟你说过吧,你其实可以不用执着于伪声的……你原本的声线这么优越,我都羡慕不来。而且,伪声用多了,一不小心还会伤声带,要是跟我一样,修养几年都难以痊愈……”
他这话说得倒是真诚。
而且这几个月上纪非的课,沈郁能听出来,他的课程安排并非套路,全都是自己的配音经验。
纪非很重视发声,教学生们日常保护自己的声带,唯恐其他人重蹈他的覆辙。
不可否认,连他现在都注意了一些。
沈郁刚想说话,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却响了。
他熟练地戴上耳机,听着手机读屏,片刻后唇边短暂勾了个弧度。
他站起身,冲杨勘打了个手势:“我太太的电话。”
作者有话说:
沈少爷:好端端坐在壁炉旁边,怎么忽然有点冷?
第71章
◎做不到的事。◎
“太太?”
杨勘闻言跟纪非对视一眼, 嘀咕道:“没想到沈郁已经结婚了?他太太是谁,你认识么?”
纪非摇了摇头:“没听说啊,什么时候结的?我怎么不记得他身边有过女人?”
沈郁懒得理会他们的八卦, 随手拿了搭在沙发背上的羊绒外套, 兀自推开落地玻璃门,走到阳台外。
江边微凉的雪斜斜落在他肩上,江风安静,壁炉篝火和浅浅的交谈被隔离在玻璃那头。
“醒了?”
沈郁摁了接听,想起某人昨晚的样子, 忍不住勾了勾唇,声音都低了半分,“给你点的外卖吃了吗?”
电话那头呼吸可闻。
几秒钟后,她的声音响起,闷闷的,带着点沙哑, 像是刚睡醒没多久。
“吃完了。”
林循看了眼手里吃剩的外卖。
包装很豪华来着,味道也很好, 而且,里面真的有一整只波士顿大龙虾。
和她从前常买的海鲜泡面包装上画的一模一样。
她吃之前去外卖软件上搜了一下, 没有搜到这家店。
扫了包装上的二维码,才知道是一家很昂贵的私厨。
林老板压下心底的情绪, 轻声问他:“沈郁, 你在哪儿?开完会了吗?”
“嗯, 开完了,不过还有点事, ”沈郁换了只手拿手机, “我现在在临江阁这边的家里, 招待两个朋友。你在家等我?我晚上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电话那头,林循捏着手机,听着他寻常的语气,想起了昨晚的一些片段。
在他的视角里,这件事应该已经过去了吧?
“不用了,我不饿。”
她停了片刻,手指稍稍攥了攥,又轻声问道,“我方便去那儿找你吗?”
她刚刚一个人待着吃完了一顿饭,又坐了很久,还是打算跟他谈谈。
内心很多纷杂的感受,连她自己都理不清楚,电话里就更说不清了。
“想什么呢?来自个儿家,还用请示?”
沈郁眉梢微扬,手指在冰凉的栏杆上触过。
她愿意过来,是不是代表着想要接纳他的另外一个身份了?
他后腰靠在栏杆上,语气中含了几分笑意,调侃道:“林老板,这房子买来之后一直冷冷清清的,就差个女主人帮忙布置。我助理每次过来,都说我把个好端端的房子住成了样板房。”
他话音落下,林循却没接茬,只问了具体的地址。
她语气和往常一样平淡,或许是这两天累坏了。
沈郁想安排司机去接她,却被婉拒,只好散漫报了地址:“那你一会儿到了告诉我,我去门口等你。”
又好脾气地嘱咐了一句:“今天下雪了,出门记得带伞。”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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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循收拾了外卖盒子和家里的垃圾,刚想出门,想起他的话,又回去拿了雨伞。
等坐上车,的车司机看了眼软件上填的目的地,煞有介事地从后视镜扫了林循两眼。
似乎想从她的穿着打扮上看出点同级别的贵气。
他没什么恶意,只是好奇:“姑娘,你住临江阁啊?”
林循摇头:“没,去那有点事。”
那师傅扬了扬眉,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神色,利索踩下油门。
就说嘛,这么有钱的人怎么会打平台里最便宜的车型。
车子驶出嘈杂闹嚷的老城区,满街几十年楼龄的陈旧楼房和一块块如同彩色膏药般的商铺招牌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等开到绵江边的时候,这座大都市终于露出了它崭新、巍峨的面貌。
待一路驶过绵江大桥,同行的车辆已然减少了八成。
林循往窗外看去,坦阔的江面落着雪呢,来往的游轮和私艇却不少。
阔绰清闲的人们衣着华贵,披着裘袄在江上赏雪。
她在昼山这么多年,大街小巷窜了不少,比本地人还清楚哪个地段的房租最便宜,哪里的农贸市场最实惠,却几乎没来过这里。
纸醉金迷的名利场,她压根触不到边缘,亦不是很关心。
车子很快跨过大桥,开到了江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