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仅
沈郁淡淡道谢,周洲眼睛转了转,看了眼几乎要钻进人怀里的老大,眨眨眼识趣道:“郁哥,那我上去啦?你送老大回去。”
沈郁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这里很黑吗?”
周洲看了眼停车场几米就有一盏的灯光,摇头道:“不黑啊,有很多灯,怎么了?”
“没事,你回去吧。”
“哦,那你们到家跟我说。”
他摸不着头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电梯叮了一声,良久,停车场里再次寂静。
沈郁伸手慢慢触到一面墙,这才松开林循的肩膀,扶着她站到墙边。
行动间,她的手不安地攀上他衣襟,柔软面颊往他衣襟处躲。
滚烫呼吸落在他胸膛。
沈郁滞了滞,喉头上下滑动片刻,克制地伸手推开她几寸,顺带摸了摸她额头,还好,不烫。
他艰难地摸出手机,又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询问:“还有多久才能到?”
电话那头有车流喇叭声,司机声音有些为难:“附近有点堵,还有两个红绿灯。”
“行,”沈郁顿了顿,嘱咐了一句,“小心点开。”
挂断电话,方才还抑制住的哽咽声再一次出现,甚至比之前更加剧烈。
碎碎念也变成了嚎啕。
被他推离几寸的女人双手并用往他身上缠,沈郁看不到她的动作,一个重心不稳往后倒。
好在后头是墙,他后脑轻轻磕了下墙壁,却没摔倒。
“沈郁,我害怕。”
哭声中夹杂着胡乱的呢喃声,惶恐又脆弱。
沈郁掌心在她肩头顿了顿,却没再推开她,反而放在她发顶,轻轻拍了拍:“别怕,我虽然看不到,但刚才周洲说,这里有很多灯。”
“没有灯,没有灯……”
她却执拗地不依不挠着:“就是很黑,很黑,很可怕。有小鬼追着我,想要咬我。”
衣襟上滚上一片泪。
沈郁直觉那眼泪像是烫进了他心口。
这是他第三次听到她哭。
不是过生日么。
怎么会这么难过?
他压低声音安抚:“林循,黑也没有多可怕。你看我,黑了这么多年,习惯了就好。”
“我习惯不了……怎么办。”
她还是怕,声音打着冷颤。
甚至开始胡言乱语。
“……他们为什么不放过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放过我。”
沈郁不知道她说的“他们”是确有其人,还是她恐惧中的癔想。
几番安抚、哄骗都没用。他没辙,忽然伸手扶住她肩膀,弯腰凑近她,在她耳边轻声念着什么。
一边规律地轻拍着她后背。
良久后,怀中的人无意识呓语了几句,僵直发抖的身体终于软和下来,靠在他肩膀,呼吸渐渐平稳。
沈郁停下念诵,松了口气,半支着她身体,静静等司机开车过来。
-
回到盛霖苑,司机帮着把人扶到三楼才离开。
沈郁从她包里翻出钥匙,开了门,扶她走进去。
这房子他前几天来过好几次,还算熟悉。
只是一边要用盲杖探路,一边又得支撑着她,谨慎小心不敢摔跤,没走几步就出了一身汗。
等终于将她安置在床上,他支着墙扯了扯领口,轻喘了口气。
本想离开,可犹豫了片刻,仍是坐在了床边还未收起的折叠椅上。
他静了一会儿,听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点开手机,给周洲发了条已经到家的消息,又给老太太打了个电话,说会晚点回去。
就这样坐了一个多小时,床上的人忽然□□了一声,而后蹭的坐起来。
沈郁听到动静,收起手机:“醒了?”
林循恍恍惚惚睁开眼看他,房间里黑乎乎的,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他一半的轮廓。
她不自觉伸手去床边,摁下床头柜旁的开关。
屋子里的灯霎时亮起来。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人,丧失的理智和不安的心跳渐渐归位。
人却还是很懵,头也有点痛。
良久,她问道:“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来。”
他声音如常,又伸手过来触她冷汗涔涔的额头,皱眉道,“不会喝就不要喝这么多。”
好半天,他又问,语气更压得寻常,像是友人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关怀:“发生了什么,方便跟我说么?”
林循却没回答,怔怔地看着他。
大脑迟钝地运转着,慢慢想起刚刚不清醒时候的片段。
没像那年一样喝得烂醉,她这次还有点记忆。
她还记得自己喝了点酒。
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爆发,却不想扫大家的兴,所以撑着走到了包厢外面。
后来酒意上头,只隐隐约约记得一些。
她好像一直在哭,心里觉得很悲哀,也很害怕。
只觉得周遭乌压压一片,哪怕有光的地方也觉得黑,恐惧无所遁形,苦闷和委屈一股脑翻上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多年前的那些负面情绪,卷土重来。
再后来——
似乎有很清越疏冷的声音从耳朵里钻进来,不急不徐、温柔又仁慈。
犹如普渡众生的梵音,慢慢安抚着她。
林循摁了摁太阳穴,喃喃开口:“沈郁,刚刚你是不是,给我背了什么古诗词?”
他顿了一会儿,片刻后,淡淡道:“没,你记错了。”
“没记错,”林循执拗地看着他,回忆很清楚地袭来,“你好像背了《桃花源记》……为什么是这篇?”
他闻言皱眉哂了一声。
“你是装醉么?记得这么清楚。”
他懒得说,毕竟当初那个夜晚,她喝得烂醉,第二天便不记得了。
那天也是像今天这样。
安安静静的停车场里,她整个人扒在他后背,扯都扯不走。
他被逼迫着一首接一首地背着古诗词。
直到背到那篇《桃花源记》,她似乎感受到了文中那种与世隔绝的安宁,渐渐睡着了。
他不过是试试,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还是一样有用。
年岁渐长,她却好像从来没变过。
林循没得到答案,也没强求。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视线肆无忌惮落在他身上。
心跳一点一点地,平复着,热烈着。
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人呢?
那侧脸线条出类拔萃,明明满是倨傲,看着不好接近。
却偏偏又好心软。
就像许多年前,梦里那个金光闪闪又悲悯的神仙,一次又一次庇佑照拂她。
刚刚坐在ktv的包厢里,听着躁动不安的鼓点,久违的惊恐和焦虑发作的瞬间,喘不过气的濒死感袭来。
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活不下去了。
可现在一觉睡醒,又像十八岁的时候一样,什么事都没有了。
所有的不安也好、悲哀也罢,统统被治愈。
一如很多年前那样。
林循吸了吸鼻子,心里酸软,又有强烈的贪婪压制不住地涌上来。
寂静的房间里,她的心脏怦怦跳着。
舌尖顶了顶牙缘,忽然冲动地,想要试探一下。
看他到底能心软到什么程度。
她装着酒醉未醒的模样,含含糊糊地咕哝:“沈郁,房间里好黑。你坐过来点,坐在床边,离我近一点。”
他看不见,所以这戏不需要演技。
她嘴上“醉醺醺”说着,目光却十分清醒地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