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商明宝的问法很天真,也很典型。在还没走到婚姻的年纪郑重其事地说自己是某某主义者,确实幼稚得可笑,看上去浅薄得经不起现实的任何浪头。
“将来遇到很爱很爱的女孩子,也还是不婚主义吗?”商明宝要站不住了,微微倾斜,手掌扶住墙角。
洗手间的光背着她,将她的身体发肤照得纯白雪亮。
向斐然看着她,想告诉她,虽然谈爱为时过早,但她就是他很喜欢很喜欢的女孩子。但是,是的,他也还是不婚主义。
他选择了最简略的答复:“是的。”
“为什么?”商明宝还是重复着这个问题,变得有些茫然:“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想和她成立一个家,一起养育孩子,一起变老吗?”
“一些不婚主义也可以这样,住在一起,有孩子,幸运的话,一起到老。”
“但是,是不是真的结婚、有过婚礼,有契约证书,还是不一样的,不是吗?”商明宝紧皱的眉心下是一双明亮清醒的眼睛。
她是那么、那么努力地想要弄明白他的规则。
“是的,不一样,”向斐然指尖夹着的烟很久没动,“所以在开始前,这一点就应该告知对方。”
“你没告诉我。”
向斐然终于意识到了些她的不对劲。这个问题他刚刚已经回答过了,这次拆开成详细的长句:
“商明宝,你知道你的人生大事不能自己做主,所以你不想跟我开始,因为你很善良,不想伤害我,不想到头来连朋友哥哥都不能做。那天在地铁口你说的话,我说我明白,你现在懂了吗?”
烟雾缭绕间,他安静地看着她的双眼:“我知道你的身份,比你更知道我们的不可能。我不是故意瞒着你,而是我们之间,根本走不到谈论婚恋观的这一步。”
说完后,他轻微地笑了一声:“本来就没有讨论这件事的可能,郑重地拿出来告诉你,反而显得有些自作多情了。”
就好像生日时,提前跟对方说不要太破费,但其实对方根本不记得哪一天是他生日。
商明宝偏过脸去,脚步往前动了一动:“我不懂,我不明白。”
她想回去睡觉了,冷得皮肤和肉都觉得疼呢,膝盖觉得刺骨。
向斐然捻烟起身,隔着一步,将她手腕攥进掌心:“明宝。”
商明宝抬起脸来,眼睛很大,脸上空白而迷茫。
“这对你来说是好事,不是吗?”向斐然克制住了自己摩挲她手心的欲求,冷静地说:“不用考虑我。如果你觉得我还不错,值得你玩一场,就可以。”
商明宝无从揣摩他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因为暗淡影中的他面无表情,看上去有一种残忍的冷酷。
察觉到她在他手底下发抖,向斐然捡起刚刚扔在椅背上的T恤套上,将她打横抱起:“你穿太少了,回去暖一暖。”
商明宝依偎在他宽阔的胸膛前,缩成小小的一只。呼吸到他洗完冷水澡后的气息,她抖得更厉害了。
路很短,不过几步,都不够她汲取他体温的热量。
到了床前,向斐然将她放落地,手臂收紧,再度拥了一下。
他自嘲哂笑的热度落在她耳边:“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抱你?”
深更半夜不适合做决策,因为这是人最愚蠢的时候。他不应该在热血昏头的时候逼她,就算她要跟他date到地老天荒,又怎么样?他心里,已经把她当女朋友。
说到底,他根本没自信她一定会答应他。
商明宝踮起冰凉的脚尖,两只手都抬了起来,环绕着勾住他的脖子。
她抱得前所未有的紧,向斐然僵了一下,心底像被什么划过,还没反应过来,就失控地死死拥紧了她。
直到躺回沙发上,察觉到那阵钝痛从心脏随着脉搏缓缓地泛起时,已经迟了。他的四肢百骸痛得麻痹。
他们不是一路人,她不能理解他所选择的道路的话,也是情有可原、在所难免、缘分到此。
向斐然闭上眼,将这句话在心里沉默地重复了三遍。
第二天一早,他在西蒙做的三明治旁留下字条,告诉她这里面没有小番茄,可以放心吃。出门前,他想推开门,再度看一眼她,可以的话,他想在她脸颊亲一亲。但她毕竟还没有答应他,万一她睡相不好,或者喜欢裸睡,那他的不请自入就会显得很失礼。
向斐然最终没有进去,而是十分安静地穿戴整齐,挂上双肩包,跟西蒙一同出门。
西蒙买了一台二手车代步,但向斐然从没要他捎过。他喜欢骑车穿行在街头,为此,他专门收藏了一份纽约自行车地图,在过去两年间将这数百条自行车道烂熟于心。
到了哥大,径直去见Tryon教授,之后才回课题组办公室。为了欢迎他回来,以及庆祝即将到来的圣诞假期,他们中午聚了个餐。下午则是在小组的汇报和会议中度过。
这一系列事务紧锣密鼓,等他卸下这口气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他的手机保持了一整天的安静。商明宝一条信息都没有发给他。
林犀抱着电脑来找他,希望能跟他聊一聊硕士毕业论文的思路,末了,有些犹豫地说:“向博,那天那个妹妹来这边,我刚好碰到了。”
“哪个?”
“不是方随宁,很漂亮的,聚餐那天……”
“商明宝。”
“嗯。”林犀点点头,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我跟她说了你不婚主义的事,当时没觉得什么,后来越想,越觉得她的表情好像有点震惊。……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因为是向斐然身边人尽皆知的事,顺着那天的话题,她一时嘴快了,事后方觉不妥。
向斐然怔了一下。原来是她说的。虽然没想到,但也不重要了。
他问:“哪一天?”
林犀回想了一下,告诉了他日期。确实是在那一通下撤到补给小镇的电话前。
怪不得。
那天那通电话暧昧得近乎带上甜,短短五分钟,占据了他后面五天所有空闲下来的心神和睡梦。
向斐然安抚实习生:“没事,总会知道的。”
林犀便想转身走了,身后又响起她小导的声音:“她那天怎么会来这里?找我?”
问出这个问题时,向斐然端起了银色金属马克杯,像是随口一问的样子。
“不是啊,”林犀笑道:“人都不是你女朋友,找你干嘛?她身边跟了一个男孩子,高高大大的,中国人面孔,有点凶。”
向斐然猜到了是伍柏延,捏着杯耳,没作什么反应。
一直到晚饭时间,也依然没有商明宝的信息。向斐然发了留言过去:【今天很忙?】
一天的心不在焉都克制在了这四个若无其事的字里。
隔了十分钟,他收到商明宝回复。
她只回了个“嗯”,便不再有任何下文。
第35章
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 终究是没再落下一个键。
怕向斐然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商明宝甚至不敢在这个对话页面多停留几秒,便匆匆地退出。
她不忙, 今天是考试周的最后一天, 下午做完汇报后,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也宣告了落幕。从教学楼走出,小组同学互相击掌庆祝,走到亮起晚灯的街道上,融入曼哈顿行色匆匆的下班人潮中。
今天的风很大, 雪也大。商明宝撑开一把厚重的直骨伞,在昏沉的雪下站了会儿, 谢绝了他们一起吃晚餐的邀请, 并一直微笑着目送, 直至他们走进斜对角的餐厅。
视线从伞檐下抬起时,不是没抱有幻想。
他昨天说今天打算来学校找她的。虽然昨晚上提前在酒吧遇见了, 他没了过来的借口。但万一,他还是来了呢?
这时候讨厌起纽约大学开放式的校园环境,教学楼一幢幢坐落在街头, 只靠一面面紫色的旗帜宣誓所有权,天色这么暗, 谁能分得清?人潮汹涌,也很难辨认出她吧。
商明宝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 只是习惯性地瞄一眼而已。她知道他没发新消息过来。
向斐然是个行事简洁的人, 她只答复“嗯”,向斐然就不会再费尽心思另起话题。
因为幻想着会在哪个地方与他不期而遇, 于是连姿态都做作起来,等车、望红绿灯, 有种被人注视的自觉。
很快又觉得自己傻了。向斐然根本不知道她在哪栋楼上课、哪栋楼考试,又怎么找她?
过了一盏红绿灯,一台跑车在商明宝面前停了下来。
伍柏延下了车,为她打开车门:“上车。”
商明宝撑着伞不动,问:“干什么?”
伍柏延从她手里缴了伞,扔到后座:“晚上有个鸡尾酒会,Wendy和她几个朋友也在,我介绍他们给你认识。”
商明宝今天没这个心力:“改天吧,我现在不想伺候人。”
伍柏延一手揽她肩膀,一手在她颈后摁着,硬给她摁进了车子:“行了,我伺候你。”
商明宝抱着学生气的书包一声不吭。等开了两个街区,她才说:“你看不出我今天很糟糕吗?你也不怕我被人轰出来。”
伍柏延辨认着暮色下的路牌:“看出来了,那能怎么办?给我说说?”
伍柏延是十足的玩咖,虽然只有十八岁,但已经修炼得只在很少时刻才会流露出生涩,大多数时候他都熟练得让人害怕。
商明宝冷不丁问:“你这么爱玩,是不是不婚主义啊?”
“不一定,没想这么远,能结就结,不结也不碍事。”伍柏延斜她一眼,“怎么,谁是不婚主义?”
“没谁。”
“哦,”伍柏延扶着方向盘:“有人跟你说他是不婚主义,你伤心了——商明宝,你进展够快的,向斐然?”
商明宝为他野兽般的嗅觉心惊肉跳,嘴硬道:“就见过一次,你比我还念念不忘?谁告诉你我是跟他?”
红灯,伍柏延耐心等着,嗤笑一声:“得了,他出现几秒,比我十几万的烟花还让你心动,鬼才看不出来。”
商明宝不吱声了。
“继续否认啊。”伍柏延睨她:“你否认我心里能好受点。”
商明宝吐出两个字:“别烦。”
“他跟你说他是不婚主义?”伍柏延自顾自笑了一阵:“听听得了,一般都是拿来断绝麻烦的。简单来说,他想跟你玩一场,但没打算负责,怕你太纯,弄出麻烦不好收场,所以才丑话说在前头——你能明白吧?”
商明宝没吭声,伍柏延玩世不恭的语调:“实话实说,这调子我也玩过,再搭配个什么原生家庭创伤、或者什么伤春悲秋所托非人的情伤往事,一出手一个准。越是纯的女孩子越吃这套,我要拿去骗廖雨诺,廖雨诺能编出个比我更惨的,这叫棋逢对手,你——”
他瞥了商明宝一眼,想说点更不中听的,但商明宝掉了一滴眼泪下来。伍柏延顿时没声了,骂了一句脏话,将车子在路边打双闪停下来。
他虽然对付女孩子很有经验,但这次却变成手足无措地叫她的名字:“babe?”
“你别说话。”商明宝从包里找出纸巾,镇静地说:“你烦死了,哪来那么多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