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俞览
余光瞥见一个人从那车后座下来,皮鞋西裤的打扮,这更加坐实了她之前的想法。她彻底淡了心思,轻轻抬起脚再落下,下一秒, 洁白平整的雪地上便出现了一个脚印,她觉得有趣, 小步伐地扩张领域, 试图在雪夜里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
往前走到第三步时, 忽地,前方一道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那人的位置站得极是巧妙,正好挡住了路灯投过来的光亮。梁招月以为是自己挡了人家的去路,抬头正要道歉,甫一看清那人的面貌,刚到嘴边的话语及时打住。
那道影子的主人,赫然是周云川。
她睁圆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很自然而然的一个反应,没有丝毫掩饰。
对视好半晌,她动了动唇瓣,问:“你怎么来了?”
其实她想问的是,他怎么亲自来了,明明电话里说好了是别人来接。
周云川不动声色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看她穿得还算暖和,不至于把自己冷到,神色缓和了些。又瞥了眼雪地一路蔓延过来的脚印,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聚餐这么早结束?”
她眨了眨眼,寻思了两秒这话的意思,决定如实脱口而出:“他们去酒吧跨年,我找了个理由没跟着去。”
这话说得有意思,周云川看着她,眉梢微扬,问:“什么理由?”
话里是有几分调侃的,梁招月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神情虽然平淡,但看着挺高兴的样子,她一时有些琢磨不清他想听到什么答案,模棱两可道:“要去见一个朋友。”
“见到了吗?”
听到这话,梁招月愣住,怔怔地看着他。
周云川依旧看着她,神情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起伏。
她忍不住想,他问这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一定知道她就是为他而来的吧。
路灯昏黄,街道寂静。
寒风呼呼而过,打在裸露的皮肤上,让人冷意阵阵,隐约发颤。
室外天寒地冻的,到底是不太适合聊天的场景,周云川说:“上车,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他转身就要走,她匆忙喊了一声:“周云川。”
他停住脚步,回头看她,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
梁招月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紧紧握住,默了一会,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回答上一个问题:“我见到想见的人了,就在刚刚,也在现在。”
稍作停顿,她又说:“你不用试探我,你也不用怀疑,我就是过来找你的。”
不同于那晚电话的羞涩,这次她没再躲躲藏藏,径直当着他的面道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她对他就是有意思的,她此番过来就是奔着一个结果来的。
如果说之前的几次情况,周云川还能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现在梁招月无异于撕开那层架在两人之间的面纱,叫他面对。
他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梁招月也不知道怎么就把那话说出口了,她应该迟一些再说的,最起码要挑个温馨的场合,哪有人是在冰冷刺骨的无人街道表白的?
可到底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熟练是正常的,她这样安慰自己。
她逐渐缓下紧张的情绪,等周云川出声。
他迟迟没有言语,良久,就在她觉得是否要败得一塌涂地时,周云川总算开口了。
他说:“外边冷,去我那边谈。”
闻言,梁招月满是窃喜地看着他。
风声呼啸,世界天寒地冻,远处的热闹隐隐约约传来,然而这一刻,她只听得见这声邀请。
它无比清晰地落进她的耳朵里,她的心里,然后开出一朵盛大的烟花。
那一瞬,她的世界只剩下极致的绚烂。
-
周云川住在曼哈顿上西区,是一套高层全景玻璃窗住宅。
是夜,站在落地窗往外望去,整座城市的街景清楚地映在眼底。
梁招月站在客厅,手脚不知道该如何放,很是局促。
刚才车上有司机在,她还没那么慌张拘谨,这会只有他们两人了,那份紧张无处遁形。
周云川问:“温开水可以吗?”
她想了两秒,问:“有酒吗?”
他听了,拿杯子的动作一顿,朝她投来一眼,很是意味深长。
她紧张但又实诚:“温开水会不会太寡淡了,不适合接下来的谈话?刺激一点的,会不会好些?”
周云川微怔,随后轻笑了声,收回手,转向一旁的高脚杯以及酒柜。
这套住处是他当年在华尔街工作时买的房子,这些年来这边出差他一般都住在这里,加之平时也有交给人定期打理,房子的东西一应俱全。
指尖划过酒瓶身,半晌,还是没想好要取哪支。要是他自己一个人喝,他用不着这么犹豫,但今晚多了个人,还是一个和关系有那么点不同的异性,他索性将这个问题抛给梁招月。
周云川退到一旁,说:“你来选一支。”
一墙柜的酒以红酒为主,梁招月对白酒如数家珍,对红酒却是一窍不通,她有些为难:“我不太熟悉红酒,还是你来选吧。”
考虑到两人今晚都喝了酒,周云川指着度数最低的那一排,说:“随便选一支。”
梁招月不是个扭捏的人,既然他一再坚持让自己选,她看了看,选了最边上的一支。
周云川用起瓶器打开,倒进醒酒器,待醒酒的时候,他问:“为什么选这支?”
或许开场白并不是想象中的直入主题,反倒都是聊些完全可以跳过的话题。慢慢的,梁招月的那份紧张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轻松。比如这会,她想也没想就说:“这支外表好看。”
周云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也不怵,直直地望回去:“你这些酒肯定都是好酒,我对它们又一无所知,不如就选一支自己喜欢的。”
倒像是她会说的话,直白得没有一丝婉转。
周云川一边倒酒一边漫不经意地说:“不知底细就敢选,不怕选错了?”
话落,他倒好酒,将醒酒器搁在桌上。
和白酒一样,红酒亦是需要一款慢慢品尝的酒。
一次就倒一点品尝,不能倒太多,不然酒就厚了,不能尝出里边的滋味。
梁招月想,这和喜欢一个人是一样的道理。
喜欢是最初的惊鸿一瞥,然后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接触或者默默观察,日积月累,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倘若那晚初见之后,她和他再没往来。那么周云川之于她,就是茫茫人海中的惊艳一眼。
或许在往后漫长的时光里,她偶然会想起曾经有这么一个人短暂在她生命出现过数秒,但也只是想想而已,过后便忘了。时间一长,他就成了一个不知名的路人甲,淹没在岁月长河中。
梁招月看着桌上的两杯红酒,说:“如果不敢去选,或者都不选的话,就不可能知道是错是对了。”
语气是不顾一切的沉着与冷静。
周云川有一瞬的沉默,这话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13岁那年他先后撞破父母婚姻里的龌龊,在16岁那年他不顾家里反对决意出国读书,母亲送他去机场。临别前,他用同样的话问过母亲,母亲也是说了差不多的话。
人生,说到底就是在一场场对与错的选择中,匍匐前进。
要论断对与错,远没有清晰的分界线,只能说每一个时刻做出的选择都是当时最好的决定。
这些年来,同形色各异的人打过交道,遇到各种各样的事后,周云川对母亲这番言论属实不能赞同。或许有人可以这番随心所欲,不去计较做出选择后的沉没成本,可他不行,一个心智成熟,能在残酷的环境中摸爬打滚闯出一片天地的人,第一件事要学会的便是要计较沉没成本,学会权衡利弊,而后选择一条有利于自己的道路。
这些年他一直是这么想的,也是这样付诸行动的。
可今晚,他第一次觉得,太过严谨、不能行差踏错的人生是不是少了几分无聊,有时放纵也不见得是另一种不错的选择。
周云川一直没说话,眉间有时紧皱,有时舒展,像是在做什么决定。
梁招月不由得想到刚才他见到自己时,说的那些试探性的话语,恐怕那会他就在暗暗做决定了。
都说开工没有回头箭,她是不能回头了,她已经把棋局铺开,就等着周云川执手落子。
可周云川愿意和她下这盘棋吗?
她心里很是没底,只能悄然等候。
良久,周云川端起一杯酒递给梁招月,说:“你应该记得我和你本来的关系。”
梁招月早就料到他会说这话,接过酒杯的同时,她说:“还有八个多月的时间,我们的合同才结束。”
他端起中岛台上的另一杯酒,晃了晃杯身,薄薄的一层红酒漾起一阵涟漪,在灯光照射下,有种决然的美感。
周云川看会了酒杯,移开视线,转到梁招月身上,不紧不慢地说:“我不考虑维持一段稳定而长久的关系。”
梁招月握紧手中的杯子,心跳得极快,她想过他可能会委婉地拒绝,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直面回应进而答应。虽然答案与自己真实想要的还差很远,但凡事讲究的是一个循序渐进,一口吃不成一个大胖子,她佯装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我想要的也没那么贪心,比起以后,我更想要的是抓住现在。”
说完默了两秒,像是要掩盖自己那份慌张,她端着酒杯和他的碰了下,很清脆的一声,在这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显然。
她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干脆、果断,丝毫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周云川敛眸,盯住她的空酒杯,再次幽声提醒:“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你要想好。”
梁招月像是怔了数秒,过后才笑意淡淡:“我喜欢走一步看一步,必要时也会及时止损。”
周云川挑了挑眉,看着她明媚的一张脸,想起当初两人签协议那会,她说的——落子无悔,我想得很清楚。
如今不过过去四个月,对于两人关系的再一次转变,她给出的答案是——必要时也会及时止损。
他想,到底是未经社会摧残的人,充满少年心性,做事从来遵循本心,至于那些未知的以后,此刻则是可以轻描淡写略过的。
或许是权衡利弊久了,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单纯且不计后果。
周云川觉得他没理由再说什么了。
更何况,他也没想过拒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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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招月说完,周云川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她摩挲了会红酒杯,轻颤着声音问:“你这是答应我了?”
周云川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她终于肯定,这会她是如愿以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