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卢意
◎“你是讲台和教室第二扇窗户之间,我多看的每一眼。”◎
陆听南右眼皮跳了许久的那件事情, 原本该是一件喜事。
封棠从北城匆匆回来,带来的是她怀孕的消息。
但没有人高兴得起来,除了梁老师。
“我说我妈怎么这段时间没提抱孙子的事情呢, 你猜怎么着?”陆听南一杯酒喝得痛快,心里有气又不能冲梁老师撒, 只能来找尹迦丞喝酒顺便倒苦水。
“在避孕.套上面做手脚, 如果不是我在已知我每次都全程保护得好好的, 就这种情况下还能怀孕的结果反推,我还真做梦都想不到要去查包装袋,想不到我母亲能做出来在这东西上面扎孔的事儿来。”陆听南看着尹迦丞杯子里的酒喝的比钟婧都慢, 若有所思, 问他:“明明自己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为什么还总是把‘传宗接代’四个字挂在嘴边?断后就断呗,又不是家里有皇位等着继承。”
“你说我招谁惹谁了, 今年一共就没痛快过几次, 那玩意漏一滴就能弄出人命, 你们最好平时也检查检查。”陆听南喝酒上脸, 只稍稍喝一点就十分明显,但其实丝毫没有醉。
尹迦丞给钟婧做的三菜一汤,等到陆听南下了班发消息过来时,又给他添了两个凉菜。
最近几天,尹迦丞和钟婧无声中达成一种默契, 早上如果他给她上了课,那她就自己开车去上班, 晚上他准备好食材, 等她下班的点开始炒菜, 一起吃一顿不是烛光晚餐但却充满烟火气的家常便饭。
偶尔早上尹迦丞要送她上班呢, 那晚上接她的任务自然也是他的,两个人去明乔律所请大家吃了顿烤肉,毕竟每一个人都在评论区帮尹迦丞说过话。
最应当谢的自然还是两位老板,虽然现在事情还并未完全解决,以暴制暴的批判声一直不减,但原本只是受害人的杨某,现在也已经开始被网友人肉,引火自焚地暴露了自己碰瓷的前科,舆论反转只是时间问题。
最重要的是邵启明利用关系网,找到了视频中车牌号为XXXXX的这辆车,将这辆车改装的前后作了对比,又借了一位网上知名度很高的汽车博主的嘴把这辆车分析了一通。
原本就以为只是一桩打人的社会新闻,但在邵律师敏锐的判断力之下,一桩诈骗案即将浮出水面。
新的一年才刚过两个月,杨某已经被追尾三次,前两次都是磕碰,都是私了,都是按照红标思域的价格赔的。
巧合的是,前两个车主也都为女性。
“女人相对于男人来说可能不会特别懂车,尤其开mini、甲壳虫这种小车的女司机,大部分买车也就是图外观,对改装车更不熟悉,好骗。”邵启明根本不用多想,说:“不信你问钟婧,她买车的时候就只认颜值不认配置,还是我带她去4S店选的参配。”
尹迦丞闷声没有说话,为邵启明突然这一个“钟婧”,随意得似乎比他和钟婧还要更亲近。
回家的路上他就不高兴了,原本这两天刚学会做了些表情,忽然又板着个脸开车。
钟婧以为他终于是对网上的脏水愤怒了,安慰他:“我们就听邵律师的再等几天,等事情发酵,现在已经有两个受害者站出来指认了,到时候法院提起公诉,对方要进去坐牢的,没有人还会再揪着你那几拳说事,没准儿还会感谢你一拳头抓住了一个诈骗惯犯呢。”
尹迦丞“嗯”了一声,忽然问钟婧:“傅律师之前撮合过你和邵律?”
钟婧愣住,怎么两个人交流还有偏差了呢,他问这个干什么?
“嗯,老早以前的事情了,我和他不合适。”钟婧没放在心上,答得极其随意。
“是相处了之后觉得不合适,还是一开始就觉得不合适?”
“那肯定要相处之后呀,一开始我和他不认识的呀,都是因为乔乔我才认识人家的。”
“那在觉得他不合适之前,你们……他抱过你吗?”
“什么?”钟婧懵了会儿,看着他生闷气的样子忽然懂了些什么。
他虽然不曾说出过什么肉麻情话,但……他心里应当也是很在意她的。
为了她生平第一次对人动手,就连陆听南都说他是被感情支配了大脑。
尹迦丞应当也是很喜欢她的。
所以吃醋。
谁的醋他都能捡着吃。
钟婧抿嘴这样想着,故作生气道 :“我和他那会儿又不是相亲,就是通过乔乔介绍认识,乔乔经常创造我们一起见面的机会,而且这些时候乔乔她人也是在的,我和他又不是单独约会咯,他抱我他现在胳膊都没有了好不好!”
尹迦丞眉头这才真的放松下来,问她:“那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我牵你的手,我的手现在还好好的实在难得。”
钟婧也跟着回忆起那天的场景,他牵过来的手的确唐突,但她没有松开,因为她确实害怕一个人过马路。
钟婧曾经有一位关系极好一起长大的好友,与她同岁又住在隔壁,叫林冬晓。
初一的时候,原本钟婧也是走读,每天和林冬晓一起上学下学,连作业都要一起写,形影不能离。
而林冬晓发生意外的那个秋日傍晚,钟婧也和她就走在一起,那天的绿灯还有二十几秒,斑马线也只剩下三分之一,明明前面就是要往巷子里走了,谁也没有想到这时候会窜出来一辆大卡车。
那天林冬晓的书包拉链敞开着,纸张在血泊里被浸透,钟婧眼里只有漫天的红。
她最好的朋友,永远没走到马路对面。
但她还要一直走很多个十字路口。
尹迦丞找的这个占便宜的时机好,就像他这个人出现的时机一样,总是刚好。
刚好在她被之前的相亲对象磨灭了耐心的时候,尹迦丞这么一个优质股出现,长得帅又温柔,她当时脱口而出的那一个“合适”理论,至今想来都是缘分。
刚刚好的缘分。
钟婧还能怎么说,只好开玩笑应付过去,说:“是呀,你这种外科医生的手多么金贵,我才不敢反抗呢?”
再说了,他手那么好看,不牵实在是可惜。
“嗯,你喜欢我的手,我知道。”答案昭然若揭,尹迦丞终于笑了笑,趁等绿灯的时间竖起三个手指在钟婧面前晃了晃,被她红着脸又骂了一回流氓。
是以这两天尹迦丞都在家修身养息,被勒令把那篇论文给写完,戒骄戒躁。
最主要的还是让他缓一缓,恢复元气。
从前一直以为尹迦丞这人正经到连句玩笑也开不得,谁知道私底下对着她开的玩笑数都数不过来,且不看时间、场合,灵感说来就来。
在遣词用句上,尹迦丞好像格外有天赋。
但他从不在第三个人面前说这些。
譬如现在陆听南问出来这句,尹迦丞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样,面不改色地提醒陆听南:“你也不必把你们夫妻生活这点隐私也拿出来到处说,我太太脸皮薄,你再多说一句她没准儿就不愿和你一道坐在这喝酒了。”
陆听南这才想起来,现如今尹迦丞已经结婚了,不是那时候他拉着他一喝喝一宿都没人管的孤家寡人了。
连连向钟婧赔不是。
“你们两个就没有这种困扰吗?就没人催你们?”陆听南言归正传,问起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钟婧抢答:“我们约好了评上副主任之前先不生孩子,爸妈都没有意见,让我们自己决定。”
“也是,只要你们两个感情好就行,叔叔阿姨只在意你这个儿子把日子过好,将来有没有后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自然是无所谓的。”陆听南叹气,仿佛全世界就他一个人的日子难过。
看着钟婧和尹迦丞心里只有羡慕。
封棠这次只请假回来一天一晚,和陆听南一块儿去做了检查,然后两个人在家里争执了一天。
原本约定好的不要孩子,封棠却突然犹豫了,明知道把这事儿告诉陆听南结果也是一样的,只可能是尽快安排手术去做流产,他不会留这个孩子。
“没法留。”他也是哭着说的这句。
争执不下,不仅仅是因为她长期服药可能导致孩子胚胎发育先天缺陷,更多的是因为怀孕期间全身的激素水平和代谢水平变化,会大大增加她病情复发的风险,他没法去冒这个险。
他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哪怕万分之一的概率都是灭顶的。
“我们不要孩子,哪怕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依然可以过得很幸福。”陆听南斩钉截铁。
可封棠却迟疑了,她说:“这病复不复发、什么时候复发,都是说不好的事情,不怀孕不生孩子没准该发生也还是会发生,万一我以后出什么意外陪不了你,起码有个孩子替我陪在你身边……”
明明从前不想要孩子的话总是她在说,明明所有人都以为是她年纪小不想要孩子,实际上都是他的胆怯。
陆听南沉默许久,前所未有的理智,他说:“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你去冒这种风险,我爱的人是你,如果没有你,我以后看见这个孩子也只有恨。”
陆听南难得对这件事坚持,约了下周的妇产科主任帮着做流产手术,不出意外一周之后尹迦丞可以恢复工作,封棠从北城再回来,她去做人流手术,他去做结扎手术,绝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而这件事情还必须瞒着梁老师和封棠的父母,否则事情闹得更大会更难处理。
梁老师知道要闹翻天。
几番琢磨,陆听南喝得不省人事。
家里没人照顾,尹迦丞不能再像上回那样把人送回去,只能留他在次卧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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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忧却也有人欢喜。
尹迦丞回医院上班之前,先是和钟婧回了一趟七宝中学,借着周六学生都放假的空档,他们回母校拍婚纱照。
当年的教室已经翻了几次新,教室里有空调有饮水机,不止前方和背后有黑板,就连侧面的墙上都另外装了黑板。
尹迦丞踏进这间教室的瞬间,虽感受到诸多变化,思绪却还是瞬间被拉回到过去。
那段只有他一个人有记忆的过去。
她不会知道他曾经送过他一份很严肃的生日礼物,从一岁到十五岁,每一年都是精心准备的不同的礼物:
一岁是奶瓶。
两岁是袜子。
三岁是儿童牙刷。
四岁是橡皮泥。
五岁是水彩笔。
六岁是红领巾。
七岁是带锁的日记本。
八岁是英雄牌钢笔。
九岁是保温杯。
十岁是一柄木梳。
十一岁是新华字典。
十二岁是条白裙子。
十三岁是一首诗。
十四岁是钟婧最爱的周杰伦的《叶惠美》那张专辑。
十五岁是毛主席的《论持久战》。
他曾经在151个晚上拨打过七宝中学心理站的咨询电话,和钟婧通过151次话。
得知她从小到大一直没有过过生日,于是弥补上她从小到大每一年的遗憾。
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十五个人暗恋她。
只有一个记住了她的前十五年、后来又记了她十五年的人。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
只可惜那时候家里的座机突然被孙慧芹停了机,唯恐他小小年纪就早恋,和尹康加强了对尹迦丞的管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