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幸运萤
走廊末端的包厢出来了一位服务员,招手Jam Jam:“来帮个忙, 茶壶摔了。”
Jam Jam跟陈家岳小声打报告:“里面是你爸。”
陈家岳问:“和谁?”
“不认识。”
Jam Jam小跑着去支援, 陈家岳在原地没停留多久,安静地跟了上去。
服务员进进出出清理茶壶碎渣和地板,包厢房门虚虚掩上, 一把陌生的女人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得帮我。”
“急急忙忙找我就是为了这芝麻绿豆的事。”回话的声音是林远修。
女人轻笑:“对我女儿来说是大事, 那对我来说就是大事,对你来说也是大事。”
林远修说:“手术室调配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 你当过手术室的护士,应该比我清楚。”
女人:“我女儿只想留在原来的岗位,你身为院长开口说一句话,易如反掌。”
林远修说:“一而再再而三,会招人话诟。”
女人又笑:“你在长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不满?”
“反正这事我不插手。”
“远修,你答应过我的。”
陈家岳从半掌宽的门缝看进去,只见林远修坐着的背影。
一只戴着珍珠手链的手爬上了他的肩膀,轻轻拿捏,女人用一副无可奈何的语气说:“你要是反悔,那我只好去找你老婆了。”
“佩珊,做人不要得寸进尺。”
“你怕?怕就对了。”
茶壶碎渣和地板收拾完了,Jam Jam拎着扫把拖把出来把门关上,压着嗓子跟门外的陈家岳说:“你惨了!那女人勾引你爸!”
陈家岳问:“她是谁?”
Jam Jam:“都说了不认识。烫了大波浪的卷发,很风骚,年纪不小了,鱼尾纹挺深的。”
陈家岳盯着包厢房门,Jam Jam觉得他神情不妙,以防出事,她把人拉到了隔壁包厢安慰:“别冲动,等我把扫把拖把放好了再回来跟你商量。放心,里面有服务员,不会搞现场直播的。”
Jam Jam匆匆去杂物房,一边拿手机给付朝文打电话:“柚子,你兄弟惨了!”
等她回到那包厢,陈家岳不见了。
……
茶庄会所的地下停车场,林远修独自走向黑色皇冠。他没上车,立在车旁低头想着什么,似乎挺烦恼。
五十多岁的男人,本身就五官英俊身形健康,有了岁月的沉淀和长仁院长的身份加持,浑身是年轻人拍马都赶不上的成熟和成就的魅力。
Jam Jam说包厢里的女人年纪不小,就算年纪小,也不唐突。
身后有人发问:“那女人是谁?”
林远修回过头看。
寂静偌大的停车场,陈家岳立在那里,脸色隐怒盯着他等答案,跟许多年前质问他要陈勉的诊治记录一样。
许多年前陈家岳仍是医学院的学生,跟付朝文合谋耍计套到了长仁医院档案室的钥匙。
档案室里存放了长仁数十年来住院病人的诊治记录,年份老一些的全是手写,既珍贵又保密。
陈家岳花了数周时间,翻找出他的亲生父亲陈勉当年的病历。
厚厚的一本历册,翻开里面竟一片空白。
除了封面“陈勉”和内页主治医生“林远修”两个名字,别无内容。
仔细看,不难发现有几页册纸被撕走了。
林远修彼时刚下班,人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准备上车。
陈家岳找了过来,举着白色的病历册朝他质问:“我爸的诊治记录在哪?”
那时候林远修惊愕的表情,陈家岳依然记得,看在他眼里除了心虚别无其它。或许当时太过年轻,他找不到词形容自己复杂的痛心。
亲生父亲过世两年后,林远修迎娶了他的妈妈。
7岁起,小陈家岳随妈妈和这位新爸爸一起生活。
亲生父亲临终前曾握着小陈家岳的手,哭着说:
“家岳,姓林的不是好人,他要害爸爸……”
“替爸爸好好照顾妈妈,爸爸对不起妈妈……”
还有好几句话,小陈家岳听得心惊又难过。
姓林的不就是新爸爸林远修么。小陈家岳做足十级戒备,用警惕的眼神审视新爸爸的一举一动,一秒都不放松。
姥爷和妈妈让他唤“爸爸”,他不肯。他早有全盘的计划,这人要是敢欺负他妈妈,他会一拳把他打倒。
小拳头揣得紧紧的,蠢蠢欲动。
只是没有挥出的机会。
新爸爸对妈妈很好,说话轻声细语,常常微笑,没见过发脾气。对他呢,会抱他,托起他坐在他的肩膀上,带他去踢球,逛游乐场,买最新款的变形金刚和蒙面超人。
即使小陈家岳不给好脸色也不领情,新爸爸仍会摸着他的脑袋,跟他约定下次再玩。
姥爷说,学中医的,性格一般温文尔雅,斯文平和,好相处。
小陈家岳不懂,只懂以前愁眉苦脸的妈妈在新爸爸来了之后笑容多了。
妈妈过得越来越好,不需要他的保护和照顾,他的拳头握得有点多余。
小小年纪的他也抵挡不住一波又一波的“糖衣炮弹”,稍不留神就中了新爸爸的“圈套”,接受了他的“笼络”,举棋不定地唤他做“爸爸”。
小陈家岳矛盾极了,父亲生前的叮嘱他没有忘记,手中的玩具又很香。
妈妈高兴,姥爷和新爸爸也高兴,第二年弟弟林友山落地报到,一家五口丰衣足食,所有的进展好像都是对的。
小陈家岳不知如何是好了,日子就这样在忍不住开心与闷闷不乐的交替之中慢慢过着。
他被告知父亲生前是长仁的产科医生,相当出色,遗憾突患重疾,英年早逝。
记忆中关于父亲的画面不多,幸好都是充满欢笑的片段,陪他过生日,带他游公园,教他放风筝折纸飞机……
他敬爱父亲,以父亲的职业为志愿,考上八年制的医学院之后更想了解父亲当年的病况。
怕妈妈触景伤情,陈家岳没敢问她。去问爸爸和姥爷,这俩人都以‘时间过了太久,记不清了’来回答,只告诉他父亲得的是肝癌。
直到他在付朝文的配合下套到了长仁档案室的钥匙,翻出了父亲那本空荡荡的病历。
父亲生病的那个年代,医术落后,条件不足,放现在也许能治的病,放那时候有可能是不治之症。肝癌就更别说了。
生不逢时,无可奈何,怨不了谁。
可病历空白,被撕掉了几页,这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会认为是欲盖弥章,内有蹊跷。
“姓林的不是好人,他要害爸爸……”父亲当年的话又跳着蹦出来了,陈家岳被什么力量往前推着,不得不重新怀疑他唤了快20年“爸爸”的人。
面对继子的质问,当年林远修说:“记录弄丢了。”
陈家岳痛苦地冷笑:“满档案室的资料,谁的都不丢,偏偏我爸的弄丢了?”
林远修说:“都是人手记录和保存的,出差错无可避免。”
“撕掉的几页也是出于差错?”
“应该是,对不起。”
“什么叫‘应该是’?!”年轻的陈家岳忍不住怒吼。
狗屁“应该是”!
狗屁“对不起”!
“我爸到底什么情况?你当他的主治医生到底给治了什么!”
林远修说:“之前有跟你提过,你爸爸得了肝癌,西医没有办法了,我就试着用中医,可惜不见效果。”
林远修是个情绪稳定的人,起初的惊愕一掠而过之后,再难捕捉到他有其它怪异的表情。
以前简单地以为他这是脾性好,或者这个人真的脾性好,但并不简单,甚至深藏不露。
陈家岳能预料到自己再逼问也是白问,转身就走,改而向长仁的老医生打听。
还没打听到有价值的东西,林远修就收到风声出来阻止了。又把长仁档案室的锁给换掉,管钥匙的人也被撤走。
明晃晃的作贼心虚。
读医学院的陈家岳岂会不知医生并非能起死回生的神者,林远修若老老实实给他父亲认真治疗而又无效,谁会怪他?怕什么追问?隐什么瞒?
彼时林远修已在姥爷身边协助打理医院,虽没明说,长仁上下都知道他是将来院长的接班人。老医生忌讳于他,不肯向陈家岳透露半句。
陈家岳干脆去问姥爷,甚至问妈妈。
匪夷所思的是,姥爷和妈妈如出一辙地句句维护林远修。
陈家岳乱了。
假如父亲死于非命,就凭他们这副态度,即使不是凶手也是帮凶。
林宅里,姥爷妈妈弟弟,笑语盈盈,加上林远修,关系融洽父慈母爱,好一个幸福家庭,羡煞旁人。
陈家岳却呆不下去。
有些推测苦于缺乏证据,无法咬定,因此而侥幸的话他说服不了自己。
陈家岳搬离了林宅,独自住在亲生父亲留下的小楼房里。
他拒绝回去,拒绝和住在林宅的人见面,过什么节庆什么日统统与他无关。家人找他,他躲着不见。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抱着断绝来往的决心,经济上也不再依靠他们。
他妈妈丁倩隔三差五就哭着找他,很多年没再哭过的人一哭起来了教人看得不忍心,他却不妥协。
如此五年。
不是姥爷意外摔了,一度被送进了ICU的话,陈家岳和家人的关系会僵持下去。
姥爷昏迷了几天,醒后第一个要见的便是他。
六十多岁的老翁,紧握他的手苦口相劝:“家岳,你爹没有坏心思,没害过人,不要怀疑他了。你亲爹没了,但你还有你娘,你弟,这个家全靠你现在的爹啊。我们活着的人要好好生活,不能被过去困住。念念你娘,年纪轻轻就几经生离死别……她好不容易才有安稳日子过,就当为她着想,就当听姥爷话,别跟爹置气了,回家吧,不然我死不瞑目……”
陈家岳在心里说:你说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