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格
里面徐植和蒋数聊得正欢,蒋数停下话头站起来,“恩人们都到齐了,点菜吧。”
这顿饭只有蒋数一人喝醉。就像刻意,他一杯一杯灌自己,重复说着“谢谢大伙帮忙,我都记得”。空酒瓶一个接一个被拿下去,蒋数红着眼睛,他轮番看过去,“嘉图和伊伊你俩千万把欠条留好,我知道就算不还你们也不会多说半句,但钱是我借的,我得还;磊哥,你介绍的客户你的心意弟弟全明白,只是你也刚起步,我能给你搭把手的地方太少了;徐植,哥们谢谢你,那原本嘉图还跟我说你是图点什么,我们完全错怪你了,道歉。”
隔着半张桌子,徐植投来疑惑眼神,嘉图朝蒋数扬扬下巴,他赶紧起来扶住身边早已站不稳的人,“快坐下,别喝了。”
“都说三十而立,三十是个坎儿。”蒋数双手掩面,“可我这三十净欠了一身债,想够的够不着,想要的得不到,真难啊。”
坐另一边的袁天磊连连拍他后背,嘴里喃喃,“今儿怎么了,喝这么猛。”
嘉图下意识去看静伊,静伊却只低着头,默默喝了一口水。
酒桌上,很难说醉与不醉的人谁更清醒。
饭局将结束,静伊接过电话小声告诉嘉图,“简阳来接我了。单我先买,你把他送回去。”
蒋数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又哭又笑。
嘉图点头。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蒋数这般失态了,好似日积月累的情绪选中今晚集中爆发,不怕狼狈也不怕丢脸,容忍自己在一群值得信赖的伙伴面前放肆,容忍自己被打回原形。
再而后袁天磊接了一通电话,临走时敲敲嘉图的椅背,她便起身随他出去。
“这小子遇到什么难事儿了?”出西图澜娅餐厅袁天磊的第一句话。
嘉图摇头,“我也不知道。”
“算反常吧?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是。我上次见……”嘉图拢拢头发,“也挺久了。”
应该要追溯到三四年前,蒋数守在酒店门口看到当时女友和另一个男人相拥出来,人生第一次遭此经历,又是骂狗男女又是怪自己不争气,总之喝得五迷三道痛哭流涕。
“你怎么样?”
“嗯?”
“你。”袁天磊看着她笑,“你这几天怎么样,忙不忙。”
“还行。接下来有个车展项目,压力有点大。”嘉图指指里面,“徐植从广义上算属于我的客户。”
“你们这么认识的啊。”袁天磊点头,“怪不得蒋数说得谢谢你帮忙牵线。”
“算是吧。”嘉图忽然发觉很难与第三人描述她与徐植相识的过程。
丝丝缕缕,三言两句讲不清。
“等不那么忙了,单独吃个饭?”袁天磊补一句,“亲戚家小孩进你们公司,一直没表达。”
“又来。”嘉图无奈,“人家都跟前辈开始跑业务了,听说干得不错。”
袁天磊电话响,一边接一边朝不远处的人挥手。转而面向嘉图,“代驾到了。那,回见?”
“好。”
“你们怎么回去?”
“把大麻烦扛回去。”嘉图笑,“快走吧,早点休息。”
她目送他上车,袁天磊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的意味渗透进每一丝晚风。嘉图能感受的到,可也并不想做些什么——能做什么呢?叫住他,问单独约饭的意思,问这样不停回看的意思,问眼神所表达的意思。
被动者就是这样,除非有安全的、明确的信号,否则不会将自己投掷进一场危险的虚无。
待嘉图回到包厢,只有蒋数如一摊烂泥趴倒在桌上。她走过去,手背拍拍他的脸,“走吗?”
“走!”蒋数猛地起身,嘉图试图去扶,奈何他脚下不稳,整个身体重量全部压过来,以至于两人以蹦极姿势直直向一侧倒下去,被撞倒的椅子和桌边落下的盘碗发出混响。
徐植从洗手间回来正看到这一幕,惊吓之余三步并两步跑上前,费力拉扯压在嘉图身上的醉汉,连连问她话,“没事儿吧?磕到没有?能动吗?”
倒下去那下太突然,嘉图腰胯正顶在旁边的木质椅子上,加之刚刚过去几秒被压得险些窒息,此时平躺在地上开始剧烈咳嗽。
徐植欲把蒋数放到椅子上,试了几下不成功,这头又担心嘉图,t?干脆拖着人先倚到墙边。这才又回到嘉图这边,一手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拖住后背,缓缓让她坐起来。
“撞哪儿了?”他跪下一条腿让她靠稳,腾出手转而去摸她的后脑,“头疼吗?晕不晕?”
幸而混乱中脑袋下面是蒋数的手臂,不然这力度冲上地板非脑震荡不可。
嘉图龇牙咧嘴扶住自己右侧腰胯,半晌没反应过来。
“这儿?磕到腰了?”徐植惊魂未定,“试试能不能站起来走,不行叫救护车去医院吧。”
“能,应该能走。”嘉图两手撑住他双臂,谁料脚下踩中摔碎的茶杯瓷片,亏得徐植眼疾手快揽了她一下才不致二次摔倒。嘉图本就气不打一处来,余光撇到墙角双目紧闭似乎还面带微笑的醉鬼更是火冒三丈,“蒋数你这只狗!”
徐植本来忧心忡忡,听到中气十足的骂声却一下乐了,“看样子问题不大。”
“他……他每天真是换着法整我!”嘉图扶着隐隐作痛的右侧胯骨挪到墙边,朝蒋数大腿上用力一脚,“孙子!”
“你现在揍他他也没知觉,明儿清醒了再算账吧。”徐植担心地面滑始终握着嘉图的手,理理思绪道,“你开车了吧?我没喝酒,先送你们回去。”
“你没喝?”嘉图瞪大眼睛,“为什么!”
她真没注意到他杯子里到底是白酒还是白开水。
“回去还得遛狗。”徐植略带羞涩地挠挠眉毛,“怕喝多了遛不动。”
嘉图“噗嗤”一声笑。
“我没开车,但你得把你的车开回去。”
“我的?”
“蒋数从修理厂给你找了台车,都打好招呼了。说你上下班不方便,先过渡用。”嘉图踢踢醉汉的腿,“这玩意虽然讨厌,但还算能处吧。”
“能处?”外来户徐植一时没有理解。
“在我们这儿,’能处’是对一个人的最高夸奖。”
第28章 二十八"能处"是对一个人的最高夸奖4
隔日蒋数睡到中午才醒,头痛欲裂,断片断得那叫一个彻底。
他先给嘉图去电话,刚“喂”一声,那头便是劈头盖脸一通骂,“你还好意思起来,我到现在坐着都费劲!我是倒了什么邪霉认识你,昨天就应该给你扔大街上,不对,扔可可西里无人区,让你睁开眼连个活物都看不到。蒋数我跟你说,你要再敢喝多了撒泼咱俩就绝交,彻底绝交,见了面当你是电线杆,把全小区狗都拉过来在脚底下撒尿标记!”
蒋数自觉理亏,支支吾吾一阵,“我吐你身上了?”
“你差点儿把我整进 120!”
“我……我打你了?不能啊,我……”
“滚!”
通话毫不留情挂断。蒋数抓抓头发,脑袋里像灌了水泥,沉之又沉。
他的印象只停留在静伊起身离开,而她为什么早走,之前之后发生什么,记忆一片空白。
逐条去看信息,除了群消息和一些客户询价,还有徐植两小时前发来的一条——兄弟,车的事儿谢了。醒了跟嘉图说一声吧,她不训你一顿可轻易泄不了火。
蒋数随即打电话过去,接通便笑,“哎,你挺了解她。”
徐植正要出门,目光略过玄关鞋柜上嘉图的随身包,亦笑笑回应,“昨天你可把她折腾够呛。你俩一起摔跤她胯骨撞了一下,回来路上你又给人家挠了一道,气得包都忘车上了。”
“我的妈呀。”蒋数心虚,“挠哪儿了?不是脸吧。”
“脖子。我们一人一边扶你进家门,你不太老实,手里晃着钥匙一划就弄到她脖子了。”
“严重吗?”
“我看着还行,破了点皮,没出血。”徐植补充,“胯倒是碰得不轻,估计要肿几天。”
“坏了大菜。”蒋数后悔连连,“我再也不喝酒了我。”
“你车还在西图澜娅餐厅,有空赶紧取回来吧。”
“好好。麻烦了啊哥们,我真是……”
“谁还没个想发泄的时候,下回别喝这么多了,也伤身体。”
“那个,还有个事儿。”蒋数抿抿嘴,“我昨天……后来说什么了吗?”
“哪方面?”
蒋数迟疑一时,“算了,不重要。“
“说了挺多,但大家都理解。局正常散的,除误伤没发生其他意外。”
蒋数这才有种落定感。
幸好没有说出来,那番话应该永远都不会说出来了吧。
徐植是带着 Ferry 来送包的。
都说宠物养久了随主人,Ferry 倒也真继承了 Vivian 懂得察言观色万事周全的做派——嘉图试图蹲下去和它亲昵一番,奈何身体条件不允许,Ferry 便绕着她脚边打转,好像在说不用了,这样我也很高兴。
他们本来在单元楼与小区车道之间的地方讲话,嘉图远远瞄到冯悦提着购物袋像刚从超市回来,随即止住话题,小声提醒一句,“冯姐。”
徐植转头去看,却又迅速回过身,跨一步闪到旁边的银杏树后。
冯悦似乎在打电话,临近看到嘉图将一只耳机拿下来,“呦,起来啦?”
上下层的邻居,仿佛认识之后见面次数也变多了。偶尔碰上,两人便会闲聊几句,你们公司在哪儿;这周末某个店年庆搞促销可以一起去;楼里音乐声都来自 201,住那儿的吴伯会好几种乐器,诸此之类。
嘉图一听这话便知定是母亲早晨与她见过打了“小报告”,笑着回一句,“昨天回来太晚了,周末嘛,不睡觉浪费。”
“一点多才到家吧?”冯悦也笑,“好像听见你开门了。”
“吵到你啦?”
“没。我睡眠不太好,昨天正好半夜起来想去客厅找点水喝。”
“怎么回事儿?一直这样?”
“就这两年吧。现在吃褪黑素都不管用了,得上安眠药。”冯悦似在安慰她,“所以绝对不是被你吵醒的喔。”
嘉图未做深想,“医院老黑白倒班,是容易睡不好。”
“上去吗?”冯悦朝单元楼口扬扬下巴。
“我等会儿。”嘉图下意识朝身后看一眼。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徐植半个肩膀,而 Ferry 正抬起一只脚排泄,小区里此时遛狗的人并不少。
不知怎的,她放心了些。
“又约了小姐妹见面呀?真羡慕你们。”冯悦在小区里见过嘉图和静伊结伴出行,再次笑笑,“我先上去了。”
嘉图点点头,直到对方身影消失在楼口,这才退后两步到银杏树旁边,“出来吧,危机解除。”
徐植蹲下先将 Ferry 的排泄物清理干净,一手牵着狗绳一边往路对面的垃圾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