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格
娘家人。
这三个字在蒋数心里划了一下,可他来不及确认是否流了血形成伤口。他只是,也只能一边将餐碟酒杯从托盘中拿出来,一边笑着应对,“咱们这娘家人拉出去,各个扛把子。”
“来,干个杯吧。”静伊提议。
“是不是干?”嘉图确认。
“干!”蒋数与静伊齐声,接着三人各自举起啤酒瓶,比拼速度似的,一饮到底。
“之后,”嘉图抹抹嘴角残留的液体,“是不是就彻底搬到简阳那儿住了?”
“嗯,平时用的东西基本都搬过去了。等节后吧,节后有时间整理整理收个尾。”静伊说着,“我们之前商量过换套位置中间上班都方便的,回头再看吧。”
“是。”嘉图附和,“简阳那儿离你单位有点儿远。”
“但也不能在咱们附近,离他律所太远了。”静伊补充,“而且他爸妈跟他现在住的地方近,都得考虑。”
“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做房地产的?”嘉图拱拱蒋数,“给问问。”
“好。”
“婚礼呢?”嘉图看他一眼,随之转向静伊,“有计划吗?”
“还没。”静伊用叉子穿起两块鸡米花,放在嘴里嚼着,“我俩意思就让两头父母操持了。我爸妈退休,他爸自打进回医院也不那么拼了,正好给他们找点儿事儿做。”
“准备婚礼应该挺累的。”
“嗯。别人不知道,但我妈应该特愿意干。”
“阿姨……对,弄不好得给你画个流程图出来。”嘉图想到静伊母亲事无巨细的样子,抿嘴一乐,继而再次朝向蒋数,“哎,你是不是有……”
“有认识的。”他看向她们,最终目光停留在静伊脸上,“有需要让阿姨跟我说吧,我把婚庆联系方式推给她。”
“行。”静伊笑着与他碰个杯,“果然是资源库。”
“得了。”蒋数喝酒,头转向一旁。
“还有什么事儿,我想想啊。”嘉图沉思当下,桌上手机震动,见来电人是徐植,拿起电话与朋友们打声招呼,一边接一边往角落去。
难掩激动与他叙述静伊结婚的事情,情绪顶上来,嘉图再次哽咽,嘴里不断重复,“哎,我太为她开心了,想到就开心”。许久才意识到光顾自说自话,电话那头没声音,看看屏幕,通话并未截断,她于是唤一声,“徐植?”
“你说,我在听。”
声音似一剂定心丸,嘉图“呼”一声,“那你没动静。”
“你一个人够热闹了。”徐植笑,“快回去跟他们聊天吧,是不是都在等你。”
嘉图朝那边桌子望望,两个人对坐,各自举一部手机——静伊似乎在回信息,而蒋数不知在看什么,大拇指触在屏幕上划过去又划回来。她轻叹一口气,“我可能真得回去了。哦对,打电话有事儿吗?”
“想跟你说声生日快乐,还有……”声音短暂顿挫,似月光温柔,“下周见。”
她恍然发现,从这一刻起,自己已经强烈地期待起“下周”。
是,又可以见到他的那一天。
嘉图收起电话,朝朋友们走过去。人未坐下,静伊先声打趣,“是我知道的那个谁吗?”
“还能有谁。”蒋数哼笑。
“啊,这么明显吗?”嘉图双手捂脸,“八字还没一……”想想又觉得不准确,及时纠正,“还没写完呢。”
“行了,寿星切蛋糕吧。”蒋数把盒子推到中间,“简阳在附近等着接静伊,今天也不是周末,回头休息日,人都齐了再好好聚聚。”
以往,只要他们三个到人就算齐了。
嘉图看他一眼,抄起蜡烛双手呈上去,“蒋老板借个火。”
“走着。”蒋数把蜡烛插在蛋糕上,点燃,“公共场所,就不给你唱生日歌了啊。快许愿吧。”
“那我许个明的。”嘉图双手合十闭起眼睛,“希望我在乎的人,包括但不仅限于现场两位,都能在明年拥有至少四次幸福的感觉。”
“不愧是你啊李嘉图,”静伊乐,“限定条件给这么精细。”
“先把明年搞定。后年的事儿用下个生日愿望名额。”
蒋数问,“四次怎么讲?”
“跟我妈做财报一样,每季度一次幸福感,足够了。”
“她倒不贪心。”静伊指着寿星,说话对象是蒋数。
“是,也就剩这点优点了。”蒋数附和。
“你俩行了。”嘉图一口气吹灭蜡烛,举起酒瓶,声音洪亮,“敬事如所愿!”
第43章 四十三人生喜事2
简阳来接静伊时特意将车打了双闪停到路边,人从驾驶位出来,多说了几句话。
实际上是嘉图先说的“恭喜恭喜”,声音掩不住激动喜悦,惹得酒吧门前闲聊的人纷纷侧目。
“谢谢你们啊,都不知道说什么了。”简阳抓抓毛衣下摆——是结婚证里那件白色粗线毛衣,一向妥帖雅致的人此时却显得呆头呆t?脑,他先是看看静伊,再回过头来看嘉图和蒋数,脸上始终带着收不住的笑意,“有点儿突然吧,连我俩都还云里雾里的。”
“这事儿不就得头脑一热。”嘉图打趣,“清醒的时候可干不出来。”
静伊挠她痒痒,“我倒看你什么时候上头。”
嘉图躲闪,“为人妻,有点儿成熟的样子。”
趁姑娘们逗闹,蒋数拍拍简阳的右臂,“恭喜啊哥们。刚才聊天静伊说后边办婚礼什么的,我有朋友做婚庆,反正需要随时开口。”
“还真有一个。”简阳对他笑笑,神色却是认真的,“等婚礼你来给我当伴郎吧。”
“啊?”蒋数以为自己没听清。
“你们三个从小感情就好,伊伊想让你俩在最重要的位置见证她的大日子。”简阳说着,“我们也不想弄得太复杂,到时候一个伴娘一个伴郎,嘉图你俩正好。”
“那你自己那边……”
“嗨,我那几个哥们怎么都成。再说我理解伊伊的心情,你们对她很特殊,我不愿意让她留遗憾。”
蒋数看着面前的人,郑重点头,“行。”
“说定了。”简阳伸出手,蒋数未做犹豫与他击掌握一下,嘴里说着,“快走吧,明天还得上班。”
“用不用送你俩?”简阳揽过静伊的肩膀,“是不是都喝不少?”
“不用不用。”嘉图推脱,拉了拉蒋数,“正好让他陪我遛遛,醒酒。你们快撤吧。”
“生日快乐啊嘉图。”简阳打开副驾门,单手挡住门顶让静伊坐进去,接着小跑向驾驶位,安全带系好,两人齐齐隔窗挥手,双闪灯灭,车辆缓缓起步,直至汇入主道车流,消失在视线里。
过程好似一部慢电影,每个细节都很清晰。两位观众安静地看着演员们退场,大幕落下,人却像仍沉浸在剧情里,谁都没有说话。
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涌进脖颈,嘉图仰头看看天,接着伸出手,“下雪了。”
那么轻,那么薄,那么缓,落在掌心当即就化成一滴不易被察觉的水珠,可的确是雪。
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悄然而至。
蒋数亦抬头。漆黑的天幕中像包裹着无数只精灵,它们扑朔着,不争不抢飘向大地,心甘情愿坠入这繁华人间却又不留痕迹消失,仿佛,此生纪念皆融于那一段悠然自得的短暂飞翔里。
他看了许久,直到听到嘉图的声音,“走走吧。”
路面还不见潮湿,有人停下拍照,有人带起帽子,还有人兴奋地叫着“真是雪哎。”北方人哪有没见过雪的,可每每此时,每一场冬季初雪到来时,这座城市一定有那么几处角落会欢呼大自然赠予的惊喜。
嘉图拍了张照,发给徐植。
“那年上初一还是初二,”她收起手机,这样起头,“有回连着下了几天雪,晚自习放学路面一层冰。咱们三个干脆把自行车放学校,一路溜着冰回家的。你中间还摔了一跤,校服都磨破了。”
“是,好几天没穿,值周生检查还给我们班扣分了。”蒋数陷入回忆,“我后来去教务处开了证明,折腾一大圈才把分找回来。”
其实那会儿家到学校也要有个四五公里,可少年们哪懂深思熟虑,有劲儿,有心情,想干就干了。不计后果好像是那个年龄段专属的特权,它代表着青春、热血、疯狂、和无限的可能——大不了挨顿训,大不了被揍一顿,大不了丢回人。一朝长大,这个词就会迅速变成贬义,人们鲜少不计后果去做一件事,不只因为那显得愚蠢且缺乏理性,更因为再没有什么可以兜底,成年人承受不起“大不了”后面所跟从的那些。
“你今天……”蒋数语气稍有停顿,行走的步伐却一直规律,“其实聊天不用刻意带上我。”
换房子,婚礼,嘉图并不擅长这些,所以太过明显。
“但好意哥心领了。”蒋数笑了笑,补一句。
他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一个应该热闹喜庆的场合里,她察觉出他的失意与沉默,怕他被冷落,担心他胡思乱想。
“毕竟……挺突然的嘛。”嘉图看他,像安慰,又像给他开脱,“谁都没想到,需要点时间适应转变。”
“嘉图,”蒋数停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你刚才问我和你,还有我和静伊。”
四目相对。雪,轻柔地蹭过彼此脸颊,没有一丁点声音。
“不太一样。在我心里,你们。”句式颇为凌乱,也许没有准备好怎么说,有些拆东墙补西墙的彷徨;也许是故意,用这种遮掩的方式去逃避需要直面的事实。
然而嘉图的表情过于严肃,这让蒋数想到高考那天早晨骑车去考点,她一路都是这种表情,冷若冰霜,不苟言笑,有种时辰将至大义赴刑场的悲壮。蒋数一下笑了,“哎,不至于。”
嘉图也被自己逗笑,好像看一部悬疑小说,前面埋藏的线索与精心铺垫逐一浮出水面,书还剩几页,谜团即将被揭开。
“改天吧。”蒋数重新迈开脚步,“今儿是你生日,生日留下这么多美好回忆就够了。”
“蒋数!”
“总也得给我时间整理整理吧。”他看向前面,雪似乎大了些,以至于更远处的风景有些模糊,“这么多年,给自己一份交待不容易。”
嘉图回到家,在单元楼口碰到一组极为奇怪的组合。
冯悦,一位男士,还有……老李。
未等上前,那位男士先行离开。擦肩而过时她特意关注了下对方的外貌,三十上下,戴眼镜,一眼看过去文质彬彬的。个子不算高但仪态很好,不弯腰不驼背,穿件黑色羽绒服,脚踩一双登山靴,身姿挺拔步伐矫健。
嘉图收回视线,三步并两步快走到楼口,问她们,“什么情况?”
李妈瞧着人走远,小声说道,“小冯啊,拿我做挡箭牌呢。”
嘉图乐,冯悦亦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嘴里阻止,“您给我留点面子。”
“我看这小伙儿挺好啊。”李妈问,“做什么的?”
“我们院妇产科医生。阿姨,您就别……”
“瞅瞅!我就说吧!”李妈一副见多识广的口吻,“妇产科男大夫,一看就细心体贴,人家说话也不急不躁的。小冯,现在这样人不好找,你们又在一个系统,共同语言肯定多。”
嘉图挽挽母亲的手臂,“妈,整得像您跟介绍人似的。”
“我身边要有合适的,早给小冯介绍了。工作那么忙,从你家门口过就没闻到过油烟味儿。别的不说,俩人一起过,有了家,至少能吃上顿热乎饭吧。”李妈言辞恳切,“试试嘛,相处相处,如今这社会合不来就大大方方分开,那嘉图跟大学时处过那小伙儿前阵还一起吃饭呢。”
“我的妈呀!”嘉图身体一震,“您快别抖落了,皮都要扒下来了。”
冯悦笑,“你连这都跟阿姨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