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春日 第46章

作者:小格 标签: 现代言情

  他们早晨十点从家里出发,开了一个多小时,嘉图本以为导航结束目的地就到了,结果稀里糊涂就开始爬台阶,农历年第一天,快乐没有,肠子悔青半截。

  她接过水喝几口,凶神恶煞的表情,“就不该答应你。”

  “上这一趟挺不容易吧?”蒋数前言不搭后语问了一句。

  “你说呢!”嘉图敲敲小腿,继续往上爬,“这庙灵?”

  “不灵。”

  “不灵你……”嘉图像看傻子一般,“脑袋进水了吧。”

  “快走吧。”蒋数用水瓶顶顶她后背,“心诚则灵。”

  “昨天为什么不在群里说话?”

  “看见的时候你俩都聊完了。”

  “瞎说。”

  蒋数知道自己这套说辞根本立不住脚,闷声走几步,又道,“不想回。”

  嘉图撇一眼,总觉得他今日怪怪的。一路没怎么讲话,自己怼他也像打在棉花上,换做平日,想让蒋数在口舌上吃亏俩人非得大打出手不可。

  她猜测着问,“年过得不好?”

  这是父母离婚后的第一个春节,父母各在一地,蒋数选择就近陪了母亲。说是就近,可嘉图知道蒋爸那头亲戚多,过年又图团圆大家都在一处,做儿子的他只是陪了自己觉得更孤单的那一方而已。

  “还行。”蒋数迈着大步,一步跨两级台阶,声音有些喘,“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就这样也挺好,陪我妈,跟我爸打个视频。明天再去他那头转一圈。”

  “别空手啊。东西带几份算好。”嘉图打趣。

  蒋数知她话虽如此,提醒却在点子上。往年串亲戚都是父母张罗,自个儿充其量算个司机,带他们各家走一圈,听几句“小数生意还行吧”的问候,工具人一般做出“还行,挺好”的反馈。而今一分家,就像公司拆伙,两位领导可不会再提示下属去跑某某客户,他得主动把这些事儿揽起来。

  “都准备了,有余量。”他单手扇风,想了想说道,“昨天你俩挑中那对戒指,让静伊先别买。徐植节后出国,看看他能不能给带回来,能便宜不少。”

  嘉图觉得身体一下变得很沉,出国安排徐植完全没有提及,要知道,之前但凡出差,哪天走哪天回,他是一定知会她的。她故意快走几步,漫不经心的语调,“他说的?”

  “我问的。”蒋数见她这副模样,伸手扯扯嘉图的羽绒服,“行了别装了。”

  是早晨有个熟客忽然来电,说串亲戚路上车仪表盘亮起故障灯,周围没有修理厂,不知什么问题。对方拍来一张图片,蒋数判断可能是车载系统检测到故障信号,电车本就智能程度高,因此主动限制了部分功能使用。车不在眼跟前,对方又急得不行,蒋数担心给人出错主意便将图片转给徐t?植,情况说了下,徐植给意见说让车彻底断电几分钟再重启,重启后车辆的检测报告和标定等都会恢复到出厂设置。蒋数拿了背书,便给客人打去视频,一步步指导针对电瓶螺母的操作。事情圆满解决,蒋数道谢,顺势聊了几句过年怎么样哪天回来之类的家常。徐植这才说起三月可能得去日内瓦参加国际车展,还没定,定了的话小圆还得拜托他到时带几天。

  “是不是你跟人家闹别扭?”蒋数走到嘉图身边,两人齐头并进,“不是我胳膊肘往外拐,徐植那人事儿少不磨叽,大家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人品性格看办事儿就能看出来。人老徐没问题啊。”

  嘉图瞪他,“那你觉得我有问题?”

  未轮到蒋数开口,她发起连环轰炸,“是我事儿多磨叽,还是咱俩认识一两天?”

  “怎么还急了。”蒋数见她真动气,赶忙找补,“我不是那意思。这不看你俩僵在这儿,想让你们赶紧把话说开。”

  嘉图知对方好意,鼓鼓嘴快走上几级台阶,然后停下,“我真不知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他好像突然就……”嘉图摇头,“变得很奇怪。”

  “那你问啊。”蒋数戳戳她脑门,一副了然于心的兄长语气,“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一到感情问题就可劲儿往后退,你是埃及艳后还是玛丽莲梦露,真以为原地等着提亲大队能排到巴黎?”

  嘉图不吭声,因为这一点蒋数完全没说错。

  寺庙正门出现在眼前,寒冬节气,周围树木有些荒,加之大年初一来上香的人少之又少,种种景象更显得那道红色大门庄重肃穆。

  如同半山腰俯瞰这凡世尘间芸芸众生的一双眼睛。

  “主动点。你犹豫不争取那一下,可能就真的错过了。”蒋数说完自顾向前,“走,进去吧。”

  “你来过?”嘉图随他走过几个院落,略显惊讶发问。

  做生意的人有点儿神灵崇拜不稀奇,蒋数也是,修理厂里摆着关二爷,朋友圈迎财神散童子,本命年必穿红内裤。但嘉图并不认为他属于抱有执着信仰的一类,信仰的意思是,将某种规矩与执念刻入骨髓,将之化为所有行动的准则与毕生奉献的目标。

  蒋数可不太守规矩。

  只是,他对这里似乎过于熟悉了。正殿、禅房、山门、下院,释伽牟尼、文殊、普贤、观音、地藏王,甚至——嘉图喝了一路的水想去卫生间,他想都没想便将她引了过去,那绝不是来过,又或者只来过一两次的人才具备的熟悉度。

  她从未听蒋数说起到过寺庙,这么多年,从未。

  替静伊求了婚礼晴天一切顺利,嘉图又夹带私心顺便替老李求了身体健康幸福如意,跪拜于神灵之前,她亦想到徐植,却又未想好替他或者替自己求什么,脑子乱嗡嗡的,一时也无更好寄托,怕神灵等不及,嘴里碎碎念了一句“希望我们和好吧”,过程潦草,但心意虔诚,她想应该能被听到。

  两人出了大殿,蒋数沉默地朝旁边一侧走,嘉图也未多问,静静跟在他身后。寺庙总归雅致寂然,香炉上浮荡青烟,周围群山环绕,连空气仿若都有被洗涤过的神圣气息。踏入一条小径,蒋数步履变慢,他说,“你在上海的时候,我常和静伊来这儿。”

  嘉图有些错愕。

  “不是刻意瞒你。那几年你不在家,又要考证又要拼奖学金又要实习,隔得远,每天点点滴滴那么多事儿,哪能一件件都讲到。”蒋数语气认真,“能理解?”

  “嗯。”

  时间是最好的见证工具。时间证明,他们并未因那些年分开变得生疏,生命走向三十岁,彼此依旧是对方坚实的依靠。所以嘉图能理解,并且深深感恩上天的眷顾。

  小径两侧是颗颗系满祈福红丝带的树,风起丝带飘,像隆重而盛大的欢迎。

  “后来就……”蒋数在一棵树前停下脚步,手拍拍树干,“也不算经常来。我想想啊,她大二期末考,我毕业决定开修理厂,她跟吴东枫分手,还有你爸走我俩看你实在难受,又不知道能干什么,那时候也来过一趟,希望你别想不开。”

  原以为是自己咬牙抗住那些,今日才知道伙伴们当初所做的,嘉图想或许真有神灵感念他们诚心,拉了自己一把。

  她不愿让蒋数看出来,“嗨”一声。

  “听到你心里说谢谢了,不客气。”蒋数朝她笑一下,接着开始拨弄树上系的丝带,一边翻找一边自言自语,“不会让人给摘了吧?”

  “找什么?”嘉图靠近欲帮忙。

  “应该就是这个位置……”他将那些烫金字样承载着各式心愿的丝带一条条翻过去,许久握住其中一条,“还在这儿呢。”

  上面写得是有求必应,吉祥平安。

  “我跟静伊之间,都在这儿了。”蒋数说完,把丝带翻了个面。

  红丝带的背后,字迹已经很模糊了,可嘉图对眼前所呈现的两种笔迹太熟悉——

  “希望我 35 岁之前结婚。”

  黑色马克笔,静伊写字圆溜溜的,带些孩童的稚气。35 的数字似被犹犹豫豫改过几次,先是 30,又变成 33,最终选择了更稳妥的 35。

  “如果没有,就咱俩凑合吧。”

  黑色签字笔,大约丝带材质不好上色,一笔一划皆描摹很多遍,恐怕被忽略似的。蒋数从小就觉得连笔酷,因为这不知被语文老师训过多少次。这列字写得端正,然而个别笔划还是带着习惯,草草连接到一起。

  两列文字,竖排描写。

  在丝带的最底端,出现最后一个,也是最清晰的——好。

  是一句对约定的应答。

  许多画面如电影镜头一一闪过脑海,嘉图做个深呼吸,原来她真的忽略了那些隐匿于时光中的线索。

  “应该是和吴东枫分手之后,那次来静伊写的。”蒋数放下丝带,任由其自由飘扬,“挂上之后她非要说自己转转,还让我也去别处转转。回来之后手上全是马克笔留的黑印,你说她傻不傻?”

  嘉图咧嘴直笑。

  “我的……我也忘了什么时候,是有回我自己来的。”蒋数摸摸脖子,“大约隔了一两个月?就是为了写这句话来的。”

  嘉图双手抱胸望向山下,想象着那会儿应该是夏天,他就顶着烈日爬了那么多级台阶,只为写这一句——不知能不能当作表白的表白,淡淡问一句,“你一直喜欢静伊?”

  其实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答案,更像是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待。

  蒋数眯起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算吧。算。”

  “应该挺高兴的吧,收到姑娘说好。”嘉图笑。

  “高兴。恨不得一杆子支到三十五。”蒋数笑着摇头,“我中间来过三四回,后来都有点儿放弃了。静伊说不定写完就忘了,就算记着也不一定找回去看,就算找回去看了也不一定有回应,忐忑地不行。然后有一天又来看,那天还下大雨,大家都在庙前避雨,就我自己疯子一样顶着雨往山下跑,乐疯了。”

  “你猜她是什么时候写的?”

  “不知道。”蒋数耸耸肩,“但也……不重要了吧。”

  嘉图正色,“为什么不说呢?”

  “我就知道今天带你来,你肯定会问。”蒋数伸手抚摸着那些丝带,“知道跟你说完你一定会问,我又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之前就一直没告诉你吧。也觉得对静伊不好,她跟简阳在一块,我老跟你说这些算怎么回事儿。”

  “那现在呢?”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没点破。好像觉得很快就到三十五了,我们都不会有什么变化,也觉得万一说出来我和静伊在一起又散,这约定还算不算数,再后来简阳就出现了嘛,她有喜欢的人,我更不可能再提。”蒋数看向嘉图,“你得把今天埋心里,知道吧。”

  嘉图点头,“我明白。”

  “走吧,下山。”蒋数拍拍树干,告别的模样。

  这真是一场潇洒的告别。那么久那么满的岁月,那么真切那么透彻的心意,要将它们统统扔在冬日暖阳里了,并且,不许也不可以再有记挂,不能也绝不会再次提起。

  嘉图定定看了那些红丝带一会儿,追上蒋数的脚步,“你说,如果静伊没有改数字,三十岁,是不是现在会不一样?”

  “不会。”蒋数迅速给出答案,仿佛这个问题已经在心中翻滚过几百遍,“只有我发现她答应的那一刻去说,会不一样。当然结局也不一定好。”

  嘉图琢磨着这些话,没有吭声。

  “但错过其实挺遗憾的。”蒋数低吟,“嘉图,别干错过的事儿。”

第50章 五十我所失去的4

  春节期间还发生一件小事儿。

  袁天磊某日来电,说进了一批新的玫瑰红酒,让嘉图尝尝味道怎么样,权当消费者测评。t?嘉图当然答没问题,他紧接着说那你过十分钟到小区口吧,我快到了。

  那日是个午后,烈阳当空,风却很劲,路边银杏枝头悬吊几片干枯的黄叶,风呼过,摇摇欲坠。袁天磊一袭黑色笔挺的呢子大衣,领子半撑着,隐隐可见里面的白色衬衣。见面他先问“年过得怎么样?没去走亲戚?”嘉图答“该去的都去过了。还行,吃得不错。”

  “我那个……刚见完合作商。”像怕被误会刻意穿着正式,他解释,“中午一起吃的饭,就在附近。”

  嘉图笑,“过年都不休息?”

  “老外,朋友给搭了条线,开酒庄的。哦对。”他说着从副驾座位上拿出一瓶酒递过来,“这给你尝尝。他们酒庄自产,价格聊得还可以,我准备放一批到店里卖。”

  玫瑰色液体,透明瓶身上贴的酒标做成手绘单线条图样的城堡,简单却设计感十足。嘉图仔细看了看,“月亮酒?”

  酒标上有一个法语单词,lune,月亮的意思。

  “你认识?”袁天磊颇为诧异,“对,人家说月光映在葡萄田里很漂亮,这款酒就取了这个名字。真没想到你还懂这些。”

  “我不懂。凑巧。”嘉图摆摆手。

  是之前有一天晚上和徐植闲聊,话题七拐八拐就到了“个人技”。嘉图说我很会挑西瓜,选中的肯定水多壤甜,基本没失手过。徐植回复那我会十几种语言的月亮,然后发来语音一种种说给她听。她问为什么是月亮,得到的回答极为实在——因为这单词简单。最后划定结论,他们这点儿个人技全不能写求职简历上。

  “我那天和惠子聊了会儿天。”袁天磊忽然这样来一句,正当嘉图以为对方会顺着这个话题再深入说些什么,他却戛然而止,“挺好的,现在这样。”

  之后人便匆匆走了,说去给蒋数也送瓶酒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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