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咬枝绿
但她仍有不满,总像个压榨工人的旧时老板,对?身边的人挑三拣四,唯恐他们做少了,自己?没占更多的便?宜,即是吃了大亏。
她将这医院到护士挑拣得?不剩半分好,同黎嫣说想去清港那?边的私人医院,那?边的条件好一些,那?边医生护士素质也更高?,据说都?是海归,都?会双语。
黎嫣好笑地问她:“人家是会说,但你听得?懂吗?你上赶着要去医院学英语?是不是还要给?你配个翻译?”
这才把老太太的兴头?一盆冷水浇灭。
那?回,云嘉点?卯一样,没有多待。
此时,老太太紧紧攥着云嘉的手,要外孙女扶她下楼。
她迈步很慢,慢到像装病故意折腾人一样,似要考验小辈有没有耐性和孝心来伺候她,嘴里的话却很密,思绪通达,言语流畅,肺活量也相当好,一句接一句说着自己?多么挂念云嘉的话,把能想到的、和云嘉之间的旧事,编编改改,通通都?讲上一遍。
总之就是,非常喜欢云嘉这个外孙女,自己?一贯以云嘉为傲,时时刻刻把云嘉放在心上。
云嘉不怎么热情地应和了几句,忍到楼下便?给?黎阳使眼色。
黎阳收到信号,立马从沙发上窜起来,嘴里喊着“奶奶”,手上把人从妹妹那?儿一把接过,亲热到不留话口地把老太太扶到主位上去坐。
等人都?入席时,云嘉朝装点?着新春红灯笼的楼梯上看去。
她进门到此时没有看见庄在。
但也不奇怪,他这个人很有边界感,也懂分寸,黎家人一家团聚时,尽量待在自己?的卧室里,不殷勤也不打扰,是他的风格。
只是现?在要吃饭了,总要下来。
可桌上并没有多出来的碗筷,云嘉纳闷了一会儿,虽然她和庄在已经?许久不来往,但她还是觉得?这么传统的大节日,一年一次,不让人过年是很不好的。
她小声问黎阳:“不喊庄在吗?”
黎阳正在开红酒,说:“他不在。”海马刀他用得?不熟,整张脸都?跟着用力。
云嘉点?了点?头?,也理解。
庄在还有妹妹和继母。
手边的高?脚杯里被倒入红酒,云嘉随口一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的?”
黎阳跟没听懂似的:“谁?庄在?他去哪儿?”
“不是你说他不在。”
“对?,他不回来过年啊。”
黎阳给?所有人倒好酒,在云嘉旁边的座位上落座,“他好像有实习吧,是他自己?说不回来过年,说要多学东西,谁知?道他啊,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我?爸就托人安排他去了一个朋友的公司。”
云嘉不解道:“今天除夕,也不回?”
黎阳理所当然说:“是他自己?说不回的。”
黎辉已经?举杯说起吉祥话了,他是圆熟于酒桌文?化的生意人,妙语连珠,信手拈来,他将在场的每个人都?祝福一遍,祝母亲健康长寿,祝妻子妹妹顺心如意,祝小辈学业有成,他邀请所有人一起碰杯。
玻璃清脆的响,叮叮当当,好像每个人都?得?到新年的恩泽,会越来越好。
云嘉陪着喝了一杯酒,微微的涩,堵在喉咙间。
她已经?问不出“庄在为什么不回来”这种?话了。
有些人,好像就是过不了寻常人的日子,比如她的父亲。
现?在又多了一个,庄在。
但是她毫不担心自己?的父亲,因她能猜到会有一群金发碧眼的老外乐意之至地陪着父亲过这个传统节日。
察觉到自己?又在心疼他,云嘉感到心烦意乱,她告诉自己?,他不需要,别人的好意对?他来说是麻烦。
干嘛要给?别人添麻烦呢?
一顿年夜饭吃了两个小时,终于结束。
此时也才晚上八点?多,黎家过除夕不讲究守岁,还是老家的传统过法。
一早起来,先熬鸡汤,近中午时,全家吃顿鸡汤面,接着厨房紧锣密鼓地备菜,再?装点?一番屋子,添足喜气,等到下午六点?,天擦黑,入夜便?开席,之后是等夜里十二点?,还要再?吃一顿饺子。
所以年夜饭撤了桌,陈文?青拉着黎嫣陪老太太打麻将,田姨将碗筷送进洗碗机,做好清洁工作,便?开始准备十二点?的那?顿饺子。
黎阳早就有朋友约好要去哪个夜场疯,喊云嘉一起,云嘉懒得?去。
好巧不巧,今年徐舒怡去了宜海外婆家过年,云嘉寻不到人作伴,只好跟着田姨一块捏面团消磨时间。
田姨包了许多饺子,说要冷冻起来。
“正月里庄在应该会回来,到时候让他带一点?走。”
云嘉问了田姨才知?道,庄在没回来的原因并不是他自己?不想回来。
是她的外婆不让庄在回来,说大过年的,家里有个外人像什么样子?板着脸放出话,庄在回来是给?她添堵。虽无多少接触,但她对?庄在很不满,说这孩子跑了妈、死了爹,小小年纪,命这么硬,也不知?道是不是犯克。
田姨晓得?云嘉的性格,这一屋子人,只她姓云,也只她最没有高?高?在上为难人的架子。
她一直很喜欢云嘉,也不避讳在她面前?说笑:“你外婆前?几年才信的基督,学人家外国人做什么礼拜,心诚的时候,巴不得?去建教堂,现?在又迷信起这些了。”
云嘉也低笑了一声。
有点?意外,但想想也是意料之中。
田姨又说起庄在,有点?感慨:“他是个懂事的孩子,懂事一点?儿好啊,在这个家里,他要是有脾气了,就更难待了。”
云嘉顿觉酸涩,看着田姨将包好的饺子,码进冷冻的格子里。
“他什么时候能吃到这些饺子?他说了他之后什么时候回来吗?”
田姨关冰箱的动作一顿,想了想说:“大概……等你外婆什么时候走吧。他回来很方便?的,又不远,前?几天你舅舅让我?给?庄在寄什么文?件,我?看了,那?个公司就在景山区那?边。”
“哦。”云嘉低低应声。
她扯着一小块田姨给?她捏着玩儿的面团,一块面团,捏来搓去,也揉不成什么像样的造型来。
心里倒是乱得?奇形怪状。
她一边在心里怪外婆,为什么吃饭前?还肉麻地说着自己?最最盼望的就是他们这些小辈好,却不能给?同是小辈的庄在一点?点?善心和慈爱。
另一边,她又很纠结。
忽的,“啪”一下,面团扯长,断了。
“还有那?个地址吗?”
云嘉声音很低,不自然地摸摸鼻子,没察觉因这个动作,自己?鼻尖多了一点?面粉的痕迹。
田姨点?头?说“有”,望着云嘉问:“怎么了?”
第43章 Loa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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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址里所写的公司跟庄在的大学?在同一个?区, 田姨说,外婆今年来得早,庄在放寒假之?后,就直接住进了那家公司的员工宿舍。
因为不确定庄在所在的员工宿舍有没有能煮饺子的厨具, 田姨将饺子煮好?, 装进?保温盒, 让云嘉带走。
除夕深夜,云嘉以为那边会很清冷。
实际上,这个?城市每年都?有很多过年回不了家的人, 或者, 没有家的人。
街上很热闹。
下车的地方在一条民俗街,一眼看去,路旁塞满了电动车和共享单车,两侧是仿古的飞檐门脸, 门前还?堆着前两天下的雪, 已?经被行人踩得不见白色,夜间低温, 又一团浑浊地结成?冰。
各家小店都?开了灯,不见萧条。
只?是街道有点旧,朱漆剥落, 一些旧灯笼被风雨吹败了色, 依然高挂着, 矮一点的地方, 又装点上新的红灯笼, 写着“新春快乐”“大吉大利”“万事顺意”之?类的话
周边的小馆子几乎都?在营业中, 给人提供年夜饭。酒酣耳热的人,三五结伴, 从熏透烟酒气的塑料帘子里钻出来,有说有笑,一路走来,也很有红红火火的味道。
云嘉只?有一串地址,不识路,问人打听?了几次某某公司的员工宿舍在哪儿,也没找明白。
她在冬天是很不喜欢外出的,尤其是长时间待在没有取暖设备的地方。冬衣厚重,还?不完全抗冻,没一会儿就走得有点累了,既热又冷,鼻子冻得难受,呼哧喘出的气,掺进?冷风里,成?了大片纷飞的白雾。
手上提着沉甸甸的保温盒,茫然看着四周陌生的街道和人群,再一想到,自己不打招呼找来,庄在会如?何反应?云嘉忽然感到心烦,加上身?体疲累,有点打退堂鼓了。
正想如?果找不到就回去吧,她就看见庄在和几个?看着比他年纪大的男生一起从某家便利店出来。
便利店门口亮着冷调的蓝色灯牌。
庄在一出来,也看见她了。
他的同伴发?现他掉了队,回头问他怎么?不走。
庄在很艰难地将视线从云嘉身?上移开,让他们先走,说自己有事。
那些人与他并?没有那么?熟,所以也没多问,很快离开了。
庄在手上提着的便利店塑料袋,被风刮得哗哗响,在他走到云嘉面?前的那二十七步里,每一秒都?在怀疑,站在街口的云嘉,只?是一道虚影,是他不真?实的想象。
他走到云嘉面?前。
两唇之?间分开少许,却没有吐出半个?字,他在想,上一次见面?,好?像还?是高三。
他穿着一件灰色卫衣外套,看着很高又很单薄。
云嘉打量着他,细微地皱眉,先出声道:“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面?前的男生像犯了错一样,局促地颤了颤浓长的睫毛,说,习惯了。
云嘉小声纳闷:“你怎么?还?在习惯冷?”
因她这句话,庄在想到刚来黎家的第一个?冬天,她指着他因骑车冻红的指关节,担心他,他那时也是说“习惯了”,她趴在明亮的台灯下方,双眸横波,脸庞晶莹,说干嘛要习惯冷。
因为感觉云嘉还?在关心他,他顿感窝心,心脏仿佛成?了一块失效的记忆棉,被重力凿凹的地方,酸涩又缓慢地努力恢复原来的形状。
他的手指攥紧了塑料袋的提手,好?像失去了语言能力,如?果能说话,这一刻,他只?想感恩。
至于感恩什么?,大概是谢谢她安然无恙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让他还?有机会见到。
云嘉问他吃了没有,又低头看了眼他提着的便利店塑料袋,好?像买了饭团。
过年就吃便利店的饭团吗?
“我带了田姨做的饺子,还?是热的。”
庄在怔怔看着她,生怕这样的云嘉转眼就会消失,他也为此付出行动,没有提塑料袋的那侧手,一把抓住云嘉的胳膊,却在触碰到冰冷柔软的羊绒衣料时,清醒过来,僵硬的手指松开一些力,在云嘉诧异的目光下,一点点朝下滑去,直到握住她手中的保温盒提手。
“我来拿吧。”他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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