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觅芽子
她边说边往街口走去。
他看她动作熟练,料想她往常肯定没少来。
“阿漓——”他叫住她。
“嗯?”
“你说那熊,长什么样,在哪儿呢?”
“就那儿——”佟闻漓指了指那摊子边上堆礼物的那一块地儿。
果然有只灰棕色的大熊,近乎有她一个人那样的高。
“那个啊——”他像是若有所思。
“怎么了?”
他盯着她眼睛:“你想好赢它回去后你要把他放在那儿了吗?”
“阁楼的楼梯上,客厅的茶几边上,来福的狗窝边上……都可以。”佟闻漓想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哎?什么意思?”
对面的人只是笑笑,拉着她折回。
老板赢了钱,在那儿心情老好地哼着调调,见又回来的两人,还以为是不甘心来闹事的呢,他一脸紧张地看着来人,却听到那个衣着矜贵的男人说道:“老板,再来五十发。”
碰见个不服气的,好的,又是个给他送上门的大冤种。
老板爽快地再给他上了五十发。
佟闻漓在身后拉拉他衣袖,轻声说:“先生,他这个枪不准的……”
她是想说她时常跟烟烟来试手气,烟烟这样不讲道理的人也没能从这个老板的手上讨到便宜,她怕等会他……
身边的人只是微微倒头,轻声说道:“阿漓,站远点。”
佟闻漓只能站得远些。
站在那面气球墙外的人拿起那□□,先是倒转反面地看了一圈,大概是研究了一下它的作用力方式,但他不用向她那样要把肩膀作为支持架,靠手臂的力量就能把枪稳定在那儿。
他闭一只眼,微微侧身。
“啪”地一声,气球没破,像是偏了。
佟闻漓于是连忙上前安慰道:“刚上手手生,多几发就好了。”
他没说话,但心里大约有了判断,那瞄准器被店主调得往左大约偏了两厘米。
下一把,他在瞄准器看到目标物后,再微微侧了相应的距离。
“啪啪啪啪啪……”□□射击出后,五个球连破。
这么准?
佟闻漓愣在那儿,想拍手鼓掌,却见他神色未变,有条不紊地扣动扳机,接连又下了好几个球。
一连几个,看得人目瞪口呆。
最后只剩最后五个球了,他已经连中了44个了。
这下轮到老板不淡定了,他菖蒲扇都没拿起来,盯着那破了的球,心里想得是,怎么可能呢?
他那把枪调的不要太歪,哪怕是个老手,也得在他这儿吃下不少的哑巴亏。
只见面前只是穿了一条简单的黑色衬衫的男人停下手里的动作,头还微微倒着,眼神飘过来问他:“老板,你可不能反悔。”
佟闻漓见他们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乐呵呵地过来跟老板强调:“老板!你可不能反悔!”
老板下不来台,揣着那点最后的倔强说:“切,这不是还有一个嘛,我不妨告诉你们,最后五个气球那可不是一般的气球材质,你那弹啊指不定都穿不破……”
老板耍无赖都耍到明面上了,佟闻漓气不过:“老板,你怎么黑心成这样啊……”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啪地一声。
佟闻漓和老板回过头去,只见老板说很难破的那最后一行气球里直接破了两个。
平行双杀!
店铺老板张大嘴巴眼见还有四发子弹没用的男人轻飘飘地收了枪,他微微抬头,对他说道:“也就这样。”
这之后,他又对佟闻漓说到:“阿漓,去拿。”
佟闻漓兴高采烈地去礼物堆里把那只一人高的灰熊抱走了。
站在一旁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老板:今儿真是碰上高手了?
*
佟闻漓抱着那熊,高兴地在一旁一颤一颤地:“先生,您是怎么做到的百发百中的!”
“那不是还遗漏了一枪吗?”
“那是试手的,不算,我说后来,您是怎么做到的?”
“他那个瞄准器不准,我只需要判断一下大概偏了多少距离,按照那个距离还原回去就好了。”
佟闻漓见他说得轻飘飘的,傻在原地,轻声说:“这是可以还原的吗?”
他见她那样子,笑了,伸出手揽过她的肩膀,把她推着往外走:“从前年轻的时候和几个朋友爱去射击馆玩,练过几把,手熟而已。”
“我也常来玩的,我怎么还是只能种十几发。”
“你练他那个,自然是练不准的,不知道西贡有没有射击馆,下次回来,去玩玩。”
“好啊。”
女孩子语气里的雀跃是挡也挡不住的。
他转头看过去,她身上还抱着那个巨大的熊,只剩一对眼睛从熊后面露出来。眼里是遮盖不住的光彩,亮彤彤的。即便那早春的半下午,她的头顶也沁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他于是把她手里的熊抱过来,单手夹在腋下,那原先要到她脚尖的熊在他身上不再那么大只了。
他站在她面前,走近一步,伸手把她细密的碎发拂到一边,手还拢着她的下颌角,问她:“阿漓,你高兴吗?”
“高兴啊。”她站在他面前。
一阵轻风吹来,她绸绿色的裙摆被吹起来,她微微上扬的唇定格在嘈杂又拥挤的街道背景里,定格在四季不变的闷热里。
他有半刻的失神,他想,她高兴就好。
*
他们把熊放到车里后她说要不去看电影吧?从前他们在西贡的时候,偶尔去看交响乐,她悄悄地在他耳边说到:“先生,其实从前,我听交响乐都要睡着。”
他带她去听过几次,小型会场音乐大起大合,气质恢弘,但她强撑着眼皮,直到最后被一阵结束的掌声彻底惊醒时还要装模作样地跟其他人一样讨论音律、节奏、编曲。
“原来从前你都不爱去,装的倒是像样子。”
“我尝试了一下上流社会的爱好,发现不行,先生,您的上流社会,我怕我这辈子都进不去了。”
“不过是个兴趣爱好,哪有什么上流和下流之分。”
“嘿嘿。”她笑笑,“雅俗共赏、雅俗共赏。”
今日他们一起踏进电影院,先生问她要不要做贵宾室,只有两个人的那种。
她摇摇头:“先生,陪我当半天普通人吧。”
就是两个普通的人,来这个拥挤又忙碌的世界里,在踩不着故乡的土地上,看一场普通的电影吧。
她说的真诚又渴望,他只是把她的发丝扣到她耳后,没有拒绝她,去买了两张普通的电影票。
佟闻漓惊讶于他这种不发一言的迁就。
但当他真的出现在电影售票处那个木制的售票台后面,排着队不享有任何特权的等到那长长的队伍轮到自己,当他从他一尘不染的钱包里拿出来一张崭新的钞票,却在人们即将找给他那些零散的、破旧的、褶皱的纸钞和散币的时候,她突然就后悔了。
电影院空置的座椅上躺着许久不动的流浪汉,下午阳光没有驱散密闭空间里营造出来的黑暗。她能从光影中看到外面飘进来的尘土,那尘土浩浩荡荡地席卷她,她站在脏污里可以做到不为所动,却眼见那些尘土要朝他而去,他们张牙舞爪地在讨论要怎么样才能栖息到他的肩头上。
她觉得他就应该坐在那隔离人群的地方,他不应该掉到尘土里来。
她只是一个站在尘土里的普通人,但他,是她心软的神。
他不该,不该那样。
于是她一把走过去,抓过他的手。
眼前的男人转过来,淡薄的秋水目还跟从前一样,但偶尔泛起的温柔涟漪是给她的。
她说:“我后悔了,先生,我们去贵宾室吧。”
“怎么了?”
佟闻漓不由分说,票还没出,她摆摆手,用越南语跟对面说到,他们不要了。
柜台后面郁闷地数落了她两句。
她跟没有听见似的拉他出人群。
“怎么了阿漓——”他拉住她。
她转过头来,回头心下戚戚地看着那些追不上来的尘土,缓着气说:“先生,我们还是去贵宾室吧,那儿人少些,这里太拥挤了,离电影开场还有一会儿,还能休息一下。”
他还正欲说些什么,她连忙转移话题说:“先生,我想吃贵宾室的冰淇淋和爆米花,我听说那儿的好吃,您带我去。”
他自然也是愿意带她去的。
那天他们看的电影叫做《心灵捕手》,很多年后佟闻漓才知道原来当年他们去看了一部经典电影,但她却不是很记得电影讲了什么。
她只记得当年她不小心打翻一桶还未吃的爆米花,心下无措地第一反应是落地三秒还能吃,她没有一刻的多想的要去地上把能搂的都搂起来,他却阻止她,牵着她的手捧着那空空入也的空桶再问前台买了一桶。
她有些尴尬地笑笑,说她往后都是出入开桥车的人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抠。
他却解围说,节俭是美德。
她在那一刻,复杂地想到,那些她认为无法跨越的鸿沟里,是不是永远是他低着头来迎合她。
就像当年他捡起她的一颗槟榔,送给她的一朵玫瑰;如今愿意为她当的所谓的“普通人”,温暖她时不时暴露出来的因为苦难而留下的伤口。
哪有他这样的人。
她一定是在做梦。
*
于是她开始把他写进自己的梦里。
她用他送的那只万宝龙的钢笔把他写进她的故事里,像很多她读过的故事一样,把他变成了她故事下的主人公。
那个故事她取名为《玫瑰先生》,玫瑰先生原是一种产自法国被后天培育出来的月季花名称,人们也爱称它为“绅士花”。